“城主仙人！”被樓五塵卷攜着飛在空中的衛家家主指着前方說道，“就在前面，那邊亮着光的地方！”
“看見了。”樓五塵點了點頭，開始減速降下高度，“不過你說是下面人今天剛剛報上來的，這麼快就確認了嗎？”
“稟城主，從報告來看八九不離十——啊當然，原本是打算再覈實一下之後……”
“是我太着急了嗎？”樓五塵看着連聲說‘豈敢豈敢’的衛家家主笑了笑，“不說了，先看看吧——我們到了。”
樓五塵帶着衛家家主和曉瓊秋在火光處降下。這是一座山谷中央的窪地，裡面已經站了數十名衛家的僱員，拱衛着正中的一個五尺見方的大洞——而大洞裡，正汩汩地涌出某種黑褐色的粘稠液體，形成一道一人多高的黑色噴泉，落在窪地中已經頗有規模的黑色小湖裡。
曉瓊秋驚訝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不可思議地問道：“這就是……石油？”
“正是！”衛家家主點頭說道，“來人！”
幾個傭人見到三人降下早已迎了上來。此刻聽到衛家家主的招呼，他們迅速從黑小湖中盛了一盆黑褐色的黏稠液體起來放在三人面前，然後垂下火把輕輕一點，盆中便哄地一聲騰起了明黃色的火焰，穩定而頑固地燃燒了起來。
曉瓊秋有些失神地望着眼前明亮的火焰，低聲喃喃道：“真的是……能燃燒的黑油……”
“是啊……”衛家家主認同地感嘆道，“沒想到世上竟真有如此瑰寶！城主真是學究天人——”
然而，樓五塵臉上去沒有任何欣喜的神色。他的眉頭緊緊鎖着，彷彿在努力剋制某種黑色的情緒一般微微顫動——曉瓊秋和衛家家主的話似乎完全沒有傳進他的耳中，他先是轉身將這個山谷和中間的窪地及‘油井’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後猛地跨出幾步，走到黑褐色的小湖前凝視了好幾個呼吸，接着伸出手非常緩慢地蘸起了些許粘稠的液體。
“……城……主？”
意識到樓五塵的狀態有些不對的曉瓊秋低聲呼喚了起來，但卻沒有收到任何迴應。樓五塵沉默地將蘸着黑油的手指伸到面前，用另一隻手向着鼻子方向扇了扇——這一舉動讓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接着，樓五塵做了一個讓衆人目瞪口呆的舉動：他竟伸出舌頭，在指間的黑油上輕輕舔了一口！
“城主！?您這是——”
樓五塵站起身回過頭來，卻並沒有回答曉瓊秋的問題，而是直直地盯着衛家家主：“……這就是，你們找到的石油？”
衛家家主感到一股龐大的氣勢攫住了自己，讓自己的呼吸困難起來：“是……是！自城主令下，我衛家上下持續尋覓，終於、終於——”
“我再問一遍。”樓五塵背對着火光，這讓衛家家主看不清他臉上究竟是什麼樣的表情，“這就是你們找到的石油？”
冷汗從衛家家主的背上唰地流了下來，無意義的嘶啞聲音從他的喉嚨漏了出來，花了好一會兒才艱難的凝結爲能夠被識別的答覆話語：“這、這是下面人按、按照城主您指示的特點找——”
“啪！”
一瞬間，整個山谷忽然安靜了下來。衛家家主說話的聲音、夜風呼呼吹過的聲音、火把噼啪燃燒的聲音都巧合般地在那一剎那停歇了下來，只有樓五塵手上黑油被狠狠甩到地上濺出的聲音倏地炸開，讓現場所有人心頭都猛然一跳。
錯覺般寂靜的一剎那過去，一切聲響重新恢復轉動的瞬間，樓五塵驟然騰空而起，向着某個方向極速掠去。而看到樓五塵飛去的方向，衛家家主的臉色瞬間蒼白，整個人變得搖搖欲墜起來。接着，他一把推開上來想要攙扶自己的僱員，瘋狂地追着樓五塵的方向狂奔而去！
衛家的僱員們不知所措地慌亂了起來，而曉瓊秋本想直接去追樓五塵，猶豫了一下卻還是先走到了小湖邊，學着樓五塵的樣子蘸了一丁點黑褐色的粘稠液體嗅了嗅，思索了好半天之後才猛地渾身一震：“這、這是！”
……空中疾馳的樓五塵很快到達了自己的目的地：在一片漆黑的山頭上，幾個壯漢正安靜而迅速地從旁邊的盒子裡挖出一勺又一勺黑色的東西扔進馬車上的大桶裡，與某種淡黃色的清澈液體攪拌成黑褐色的粘稠物，然後統統倒進面前的深邃坑道中！
樓五塵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這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上氣不接下氣的衛家家主終於跑到了這片山頭，望着樓五塵的背影氣喘吁吁地想要說些什麼，樓五塵卻忽然開口了。
“這就是你找到的石油嗎？”樓五塵問完話，並沒有等待回答就繼續說了下去，“這麼長的一個穿山隧洞和足以灌滿它的海量蓖麻油，好大的手筆，啊？”
曉瓊秋趕來時，所見的正是跌坐在地的衛家家主、和正狂暴地宣泄着自己憤怒的樓五塵。
“這種鬼地方、這種鬼環境能出油？!這種東西能叫原油？！你難道覺得我像個傻子？!”
“我救了你衛家快要滅門的危難，給了你衛家發展的機會，把你兒子從賭場的深淵拉了出來——你口口聲聲恩公地喊，結果就是用這種東西回報我的？！”
“我不喜歡那種仙人壓榨凡人的事情，所以我給了你衛家庇護給了你衛家資源給了你衛家平臺，學園的日常開支和礦石原料都是等價或者用技術交換的，唯一的額外要求就只是讓你衛家勢力發展起來去替我找油和煤而已——你告訴我這很過分嗎？這要求很過分嗎!”
眼前歇斯底里的樓五塵讓曉瓊秋覺得很陌生，但若是葉章在這裡，一定能認出幾天前，樓五塵在冷漠地俯視王家村村長時，眼中正是燃燒着同樣的火焰。
那是某種被壓抑的東西扭曲成的黑色-情感，是長時間被禁錮得不到宣泄的暴虐，而衛家家主和王家村村長那種‘不得已的苦衷’般的神情像是一把禁忌的導火索，徹底引爆了這種情緒。
柔和的引導，任其反省醒悟的等待，就事論事直指本質的批評——若是往常的樓五塵，一定會有更好更從容的處理方式吧？曉瓊秋心中如此想到。
但此時的樓五塵完全拒絕了這些。我做的事是正確的，你違背了這一點所以你是錯誤的——在這樣的基礎上拒絕了接受對方、拒絕理解了對方，就連‘爲什麼’都只是爲了宣泄而不是探尋對方的內心，只是爲了確認自己的正確而不是尋找解決的方法……
當然，曉瓊秋完全可以理解樓五塵的憤怒，衛家毫無疑問做了極荒謬的錯事——但樓五塵此刻的這種過度警覺和躁狂、刻意迴避和焦慮的狀態……
——抱歉，稍微、發生了些事情。
曉瓊秋忽然回想起樓五塵剛回來時那一閃而過的寂寥笑容，心頭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這段時間，天宮究竟發生了什麼？
曉瓊秋的這個念頭還沒來得及轉動，就聽見樓五塵憤怒的語氣忽然轉爲了冷漠，對衛家家主下達了這樣的通牒：“從現在起，你再也不是我、不是周高城的合作伙伴！我要收回我給予過的一切，庇護、資源、技術、所有！你本來是什麼樣子，就還歸爲什麼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