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差不多了……”
樓五塵緩緩地將密封容器的溫度降下來，然後睜大因爲長時間沒有休息而滿是血絲的雙眼，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容器。
“啪。”樓五塵合上塞子，將衝出的氣流收進一個小瓶子裡後，輕輕地把內容物抖在了托盤上。
“理論上水蒸氣和鐵粉在高溫下反應，應該是可以生成四氧化三鐵的……”樓五塵瞪着通紅得有些嚇人的眼睛觀察着眼前的黑色粉末，“這應該是最簡單的獲取磁石的方法了……左管帶那邊說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天然磁石，真是怪了……”
試試吧。樓五塵一邊嘟囔着，一邊拿起一塊鐵板從上方靠近這堆黑色的粉末，然後……
——什麼都沒有發生。
“emmmmmm……反應沒成功？”
樓五塵隨手點起一個小火苗，將剛纔收集到的氣體瓶口打開，然後……
——驟然爆發的藍色火焰差點把他的眉毛熛了。
“奇怪，應該是生成了的啊……到底哪裡不對？痛苦啊痛苦，讓我回憶一下讓我回憶一下……”
“對了對了，應該還需要先磁化！”
樓五塵一拍腦袋，將托盤上的粉末倒進從神工部借來的工具裡，凝聚成三塊長條、馬蹄和圓餅狀的鐵塊。
“還是師尊說話管用，說借就借來了……”
樓五塵自言自語着，將它們再次裝到托盤上，然後放到一團纏繞好的線圈上，連上了自制的電池。
“希望可以弄出來永磁體磁鐵，老是拿線圈電磁鐵太不方便了……說起來磁化要多久？算了先睡一會吧……”
樓五塵走到了房間另一頭，隨手將桌上的紙張一扒拉，就平趴着睡了起來。房間裡一下子安靜下來，只剩下安眠曲般悠然籠罩的，沙沙之聲。
————————
“沙沙沙……”
“沙沙沙……”
樓五塵擡起頭來，發現自己趴在實驗室的桌子上睡着了，面前黃皮的《應用泛函分析》書脊上已經被壓出了一個橢圓形的印子，樓五塵覺得隱約能從裡面映出自己通紅的額頭，不由得伸手揉了揉已經軟得發皺的前額。
“你醒啦？”桌子的另一邊，一個戴着細邊眼鏡的瘦削青年正一手捂臉一手握鼠標，專注地凝視着面前的筆記本電腦，屏幕幽藍色的光照在他的臉上，竟隱隱透出一種帶着幾分小帥的憂鬱來。
散熱風扇工作的聲音持續地發出像蟬鳴一樣煩人的噪音，可對樓五塵來說，卻帶着某種莫名的安心感。它彷彿在告訴着自己：一切都在正常運……
“艦これ、始まるよ！”
“——！”寧靜環境中忽然炸響的高亢聲音差點把樓五塵魂給嚇掉了，“……花、Q！花Q莫輕寒！你又TM在實驗室艹船！”
“安啦安啦。”被指責的青年倒是一臉安之若素的表情，淡定地調低了音量，只留下半句‘在曉的水平線上——’飄散在空曠的實驗室裡，“反正跑出結果還早，在這裡閒着也是閒着，總不能像你一樣……話說你一天到晚看書有意思嗎學霸同學？”
“那你孜孜不倦地打活動吃屎有意思嗎？”樓五塵反脣相譏，“順便學霸你妹。”
“有意思啊。”莫輕寒理直氣壯地點了點頭，面色無波地撤回了在門神點大破的艦隊，開始一個個喂桶修理，“在漫長的時間裡爲了活動一點點積攢資源提升練度，然後探索未知的機制，摸索適宜的隊伍，通過一次次嘗試最終達成任務，很有意思啊——反倒是你，這樣徒勞無謂地學些大概永遠用不上的東西，你真的覺得有意思嗎？”
“有意思啊，理解和掌握新的知識很有成就——餵你那眼神什麼意思！”樓五塵在損友嘲諷的視線下敗下陣來，“……好吧，我承認大部分時候確實挺枯燥的……”
“而且你付出這些枯燥的時間得到了什麼呢？有些東西考過就完了，你現在還記得應力偏張量的第二不變量取應力主軸方向怎麼算嗎？”
“你讓我回憶一下，好像六分之一的σ——”
“停停停停……所以何必呢？有這時間，你不如靠你的小白臉出去釣個妹紙抓一抓青春的尾椎骨？”
“你好意思說我嗎你個女裝大佬……”
樓五塵一臉鄙視地還擊，隨即又漸漸沉默起來，最後緩緩地長嘆了一口氣：“……其實我也不知道。”
“我不是那種學習使我快樂的大佬，雖然新的知識也有很多有趣和吸引我的地方，但總體還是枯燥和痛苦的，可是……”樓五塵眼神有些迷離，“……在我面對這些精緻而又美麗的知識體系的時候，我心裡始終有什麼東西在催促着我，‘理解它，吃掉它，消化它，總有一天——’”
“它會派上用場的……總有一天……”
“哦，我懂了。”莫輕寒推了推細細的眼鏡，將視線從【戰艦水鬼改】那1/800的生命條上移開，緩緩起身走到樓五塵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夢還沒醒啊。”
青年毫不用力的輕輕一拍，卻讓樓五塵徑直往下跌了下去。身下的地板和座椅忽然變成了虛無的黑暗，在瘋狂的下墜中，樓五塵忽然想起來自己早就畢業了，既沒有留校也沒有讀研，而是成爲了一名普通的社畜幹着平凡的工作。而莫輕寒——這個中學時代多年的好友既沒有和自己上同一所大學，更沒有和自己在一起工作——也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了。
“喂！！莫輕寒！”某種恐懼攫住了樓五塵，讓他不由得放聲向着上方越來越小的好友身影嘶喊道，“那回我在你電腦上偶然掃到一眼然後嘲笑過的那個動畫！我後來在別的地方看到過了！其實很感人很好看的！”
好友的身子已經縮成了一個小點，可急速下墜中的樓五塵依然彷彿能看到他臉上淡然不變的表情和微微挑動的眉毛。
“……”
不斷縮小的友人好像對着自己說了什麼，但樓五塵還沒有聽清他的話語，身子就猛然一震，徹底墜入了黑暗中。
————————
樓五塵身子猛地一個哆嗦，一下子從夢中醒了過來。
樓五塵揉了揉臉直起身子：“……好像做了個很久以前的夢……我睡了多久？”
幾張稿紙粘在他的手肘上，被他的動作帶着飛起來掉在了地上。樓五塵壓下心中正體不明的悸動，徑直走到剛纔的地方，拿起了那幾塊他寄以厚望的鐵塊。
啪嗒！條形的磁鐵成功地吸住了用來實驗的大鐵板，力道頗爲牢固，這讓樓五塵覺得今天運勢頗爲不錯，有些歡欣鼓舞起來，“既然如此，就一股作氣弄下去！”
樓五塵目光看向了另一處。
那裡擺着一個奇怪的機械，上面掛着一個“試作型起重用40kg級二號機改.ver”的詭異牌子，一堆線與支架齒輪的組合看起來有些怪異，不過更詭異的是擺在它後面的一排排水桶——
“看看這次的鹽水電池……話說弄出硫酸鉛電池會不會好一點？說起來硫酸又要怎麼製備？乾餾膽礬？”
樓五塵將磁鐵條插進了預先準備好的位置，打開了開關。
茲……隨着一陣有些難聽的啓動聲，某個急劇轉動起來的小圓盤帶動起了齒輪和滑鏈，旁邊放着一個大麻袋的沉重吊籃開始搖晃起來，漸漸脫離了地面！
“棒！很好，就是這樣！”
樓五塵興奮地看着吊籃向上運動，升高一點，再升高一點！
就在這時，忽然傳來了一絲怪響和隱約的異味。樓五塵心裡一跳，剛覺得不好，就聽見轟地一聲，吊籃重重地摔到了地上，激起了一片飛揚的塵土和稿紙。
“……”
電動機燒了。
樓五塵蹲了下來，盯着“試作型起重用40kg級二號機改.ver”沉默起來。
“樓師兄，我今天的課程學完啦~”房間門忽然被一個輕快的聲音打開了，雲行西開心地跳了進來，走到樓五塵身邊一起蹲了下來，“師兄你在看什麼？咦，這是什麼？”
雲行西發現一張被壓在籃子下的稿紙，好奇地伸手去拿，卻因爲壓得太緊而分毫不動。雲行西隨意一擡手，靈氣便在虛空中構建成法術，輕巧地擡起吊籃浮在了後面。
“唔……看不懂……樓師兄，這個‘P’是什麼——？！”
雲行西皺着眉頭看了一會，剛擡起頭問向樓五塵，卻發現他的目光灼灼地盯向了自己，而且一點點將手伸了過來！
“師、師兄？！我、我……”
雲行西一下子慌亂起來，眼睜睜看着樓五塵的手越來越接近，然後摸上了……自己身後懸浮的吊籃。
雲行西心頭浮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滋味，卻並沒有引起樓五塵的注意，他只是神色忽然蕭索了起來，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走出了已經許久沒有邁出過的房間，只留下低低地呢喃迴盪在房間裡。
“……法術……呢……”
————————
“呀……真是回過神來才注意到……”樓五塵躺在天宮某個偏僻的角落地上，伸出右手攤開，透過在指縫仰望着變幻的流雲，“這種東西，其實沒什麼用吧？”
“要說對外做功的能力，普通人平時日常行動的功率大概就在一百瓦，經過鍛鍊的武者能瞬間爆發出幾千瓦的功率，這已經非常驚人了。可是法術的話……”
樓五塵五指用力一握，靈氣在他的意志下迅速流動，將他猛然託舉起來！
“築基之後可以天地借法，法術的輸出功率換算過來的話，差不多是在100kw……”樓五塵的身子緩緩落下，“幾乎相當於馬力全開的摩托和小汽車了……”
“而築基到歸元就像凡人修煉武技到巔峰一樣，引動天地法力的能力也提升到某種極致，按師尊的描述，估計……”樓五塵越說聲音越低，“……在5000kw以上……”
人肉武裝直升機……而且還是有着法有元靈的能力，可以多線程自由控制而非機械地設定參數的人肉武裝直升機……
至於真一境，法有元靈加上一即是全的特性，分靈也擁有全部的戰鬥力，恐怕一個人就相當於一個航母戰鬥集羣了。相比之下——
樓五塵想起了自己那密密麻麻的土電池陣和寒酸的鍋爐：“柴火的熱值太低了，又找不到煤和油；電池的問題上，別說這種土電池了，就是標準蓄電池，依然不過只有……唉，除非能有個發電站，否則也差不多走到了我的極限了……”
樓五塵倦怠地把手放下，無力地壓在額頭上。
吹得那麼兇，說要跟有雪證明一種新的道路和可能性，可是這種程度，根本沒法和法術的力量想提並論啊！根本沒有使用價值！
這丁點電能，接電動機轉換動能不如一個牽引法術，接電阻絲轉換內能也不如直接改變熱量……
我又搞不出核聚變，又建不起發電廠……我的知識，只有這些程度而——
“喂，躺在那裡的，讓一讓，擋着我了。”
樓五塵慌忙起身讓開，見到一身黑色衣服——據有雪說這種款式叫褙子，但樓五塵怎麼看都是長款風衣——的紅蓮道主面無表情地單膝跪下，輕捻着樓五塵剛剛躺下的地面。
“這裡的節點也鎖死了嗎……”
紅蓮道主就這樣皺着眉頭停在原地，似乎在思索着什麼重要的問題。樓五塵一動也不敢動，只能以一個尷尬的姿勢定在旁邊。
“……那個，道主？您在找什麼嗎？”
樓五塵打算找個話題打破着尷尬的沉默，可說出口卻發現更加尷尬起來——你以爲你是在幹嘛，跟PM閒聊嗎？眼前這人可是——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紅蓮道主居然很自然地回答了他的問題：“我在找其他幾位天尊留下的信息。當初最終之戰的時候，我……效法天尊是陣亡在海外的，我想其他幾位鎮守天庭的天尊應該有留下些什麼。可是天庭的關鍵節點都被這個靈氣傳輸系統蓋住了，不破解掉恐怕沒辦法得到什麼了。”
只打算隨便找個話題的樓五塵愣了一下：“……這種事情，可以告訴我嗎？”
“可以不可以的……你已經是神道的一員了吧？雖然按我的觀點還遠遠不合格就是了。”紅蓮道主甩了甩右手上的泥土，“現在的你，說到底只是因爲對一個女人的感情才加入的，那麼早晚也會因爲女人而離開吧。”
樓五塵啞口無言，仰起頭吐了一口氣，然後才轉過頭看着紅蓮道主：“那您爲什麼……”
“能夠發揮作用的東西，無論是什麼都想辦法派上用場，這是我的戰鬥方式。而且思想落後的戰士也未必不可改造。”紅蓮道主語氣平靜，“那麼，你最近的研究怎麼樣了？”
“我……”
樓五塵本來想粉飾說一切順利的，可最終還是遲疑了下來。紅蓮道主見狀倒是笑了起來，拍了拍手，一翻身在樓五塵身邊坐了下來：“看來是遇到什麼難處了？說來聽聽吧——怎麼了，你這奇怪的表情。”
樓五塵有些驚詫地看着身邊的麗人：“……不，只是感覺和我的印象有些偏差……”
“沒什麼奇怪的吧，關注麾下戰士的心理狀態也是神道指揮官的重要工作之一。”
“就像政委那樣的嗎？”
“政委？”
“……沒什麼。”樓五塵深呼吸了一下，“是這樣的……”
此時的紅蓮道主似乎有一種別樣的坦蕩氛圍，讓人不由自主地願意放下心防，傾訴心中的煩惱和困惑。她靜靜地聽着樓五塵的敘述，時而微笑時而點頭，沒有板起面孔的她彷彿就像是一個英姿颯爽的鄰家大姐姐，絲毫看不出之前那種鐵於血的殘酷氣息。
對待敵人要像嚴冬一樣殘酷無情，對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溫暖……嗎？
樓五塵心裡閃過奇怪的念頭，說完了最後一句話：“……對不起，我之前大話說得太滿了，新的道路和可能性什麼的，太自以爲是了……”
“哈哈哈哈哈……”
紅蓮道主笑了起來，笑聲非常悅耳，可樓五塵卻覺得那似乎是對自己的嘲笑，然而還沒等他做出反應，紅蓮道主卻一下子將他給抱在懷裡。
“什——”
忽然接近的女性氣息讓樓五塵大腦瞬間當機。
臉頰貼上了光滑的黑色外衣，面料彷彿要炸裂開一般被撐得緊緊的，卻又帶着某種柔軟的彈性，讓樓五塵的臉瞬間燒了起來。
“你以爲你是什麼人？”紅蓮道主放開樓五塵，雙手按着他的雙肩，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如此問道，卻並沒有等待樓五塵的回答，而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看到的仙道與神道，都是無數天資卓越之人經過了漫長的時間才發展出的東西，甚至按照紫微的說法，其中還有着天意在背後影響的影子。你居然想着在這短短十幾天裡就獲得能夠代替它們的力量，並且還認真地爲了沒做到而後悔？哈哈哈哈哈……你這孩子太可愛了吧？”
“不，不是的，我的知識背後也是一整個輝煌文明的智慧——”
樓五塵一說出來就暗道不好，可是紅蓮道主卻似乎並不吃驚的樣子：“可是你掌握了多少呢？按照你所說，沒有仙道和神道的超凡力量，僅僅憑藉對自然規律的利用達到那樣的程度，這樣的知識，一定是建立在比仙道神道更厚重更廣泛的積累之上的吧？光憑你一個人，能夠代表其中的多少呢？”
樓五塵很想反駁，卻發現自己不得不承認，自己在學校所學的知識，只是現代文明的基礎中的基礎，僅僅是一些最基本的原理和最簡單的應用，至於更復雜和實際的東西，只有在工作接觸的、相對於整個文明來說連滄海一粟都算不上的極小部分。
“說到底，我本來就沒期待過你現在就做出什麼，你能弄出相當於數人之力的力量已經相當讓我驚訝了。在我們的時代，我們只能靠大量人力的集合來勉強抗衡仙道……我覺得你需要換一下思路。照你所說，你在能源方面暫時無法獲得什麼突破，可是你在如何利用這極少的能源上似乎有獨到的設計，爲什麼不試着在這方面做做工作呢？”
“您是說，用法術能源驅動？”這倒是穿越小說常見的段子……樓五塵極小聲地低頭自語了一下，但很快又擡起了頭，“可是這麼一來不是本末倒置了嗎？我本來就想的是證明替代法術的可能性……”
“不要好高騖遠。”紅蓮道主的表情嚴肅起來，“正如你所說，你開發的力量現在還太過弱小，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這種區別於仙道與神道的新力量的意義。你需要先通過其他更實用的東西來證明你道路的價值，才能獲得更多資源——特別是更多人的幫助，將你的力量發展起來……這種道路，應該不是你一個人能走下去的吧？”
沒錯，這絕對不是一個人能完成的事情……樓五塵心頭一道光亮起。明明是自己之前也明白的事情，爲什麼會忘記了呢？
是因爲之前演示的成功而飄飄自得了？將科技文明的火光帶給別人的震撼變成了自己虛假的成就感？
“不要自傲，因爲你只是那個文明的一份子。”紅蓮道主對樓五塵豎起了一根手指，“……同樣，不要自卑，因爲你是那個文明的一份子。”
樓五塵心中狂震：“您知道……”
“我不知道。”紅蓮道主幹脆地答道，“我也沒有做窺探你記憶之類的無聊事情，我只是從你的眼睛裡，看到了你對你所說那個輝煌文明的自豪感。能讓你面對仙道的偉力依然抱持這種優越之感的，想來一定是了不起的存在吧。”
所以，讓我看看你帶來了什麼樣的禮物吧。紅蓮道主如此說道。
“……謝謝。”樓五塵恭敬地行了一個禮，“我會證明給您看的。”
樓五塵直起身子，感覺彷彿把發黴的自己整個人都拉開曬了一天太陽般清爽，精神煥然一新。他擡起頭看着紅蓮道主，心中忽然涌起某種衝動，問出了一串壓在心中已久的問題。
“——道主，您是不是知道關於我的什麼事情？我和神道是不是有什麼關聯？我們又爲什麼一定要滅絕仙道？”
樓五塵順着一時的衝動一連串問了下來，最後一個問題一出口，更是讓他猛然緊張了起來。
可是紅蓮道主並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生氣斥責他覺悟不足，她只是平靜地站了起來，揹着手踱了幾圈後，緩緩回答道：
“前兩個問題，現在並不是告訴你的時候。我只能說，與‘你’無關，你照自己的想法做便是。至於最後一個問題……”
“你一直接觸的是這邊的上門。然而上門本就是象山他不滿於仙門的醜陋與罪惡所嘗試的改變，所以你對仙道的認知存在一定的偏差。之後我帶你去一下中洲，你或許就會明白一些了。”
“——而且，即使是這個上門，也只能是在這個時期暫時借用的力量，無論披上怎麼樣溫情的面紗，都無法掩蓋住仙道最殘酷的本質——那是對他人，對整個天地，對整個世界未來的斷絕和剝奪，靈寂絕不僅僅是‘不能再借用靈氣的力量了’，靈寂之後，有大恐怖！”
似乎是紅蓮道主今天意外溫和的對待給了樓五塵鼓舞，讓他鼓起勇氣以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勁頭作死追問了下去：
“……那份恐怖，是什麼？”
“……”
紅蓮道主沉默了起來。就在樓五塵懷疑自己是不是終於越界超過了紅蓮道主底線的時候，她再次開了口。
“那也是我在尋找的東西。”紅蓮道主眼神有些複雜，“對那靈寂之後的大恐怖，我也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我只能保證那絕對是真實的，紫微他一直在探索靈寂與仙神之道背後的終極秘密，我想他一定留下了些什麼。”
“……回去吧，時間不早了。”
——紅蓮道主吐了一口氣，映着夕陽的餘暉說道。夕陽給她黑色的修長身影鑲上了一圈金邊，凜冽的天風吹過，將風衣的下襬擦出蕭瑟的寒音。
樓五塵第一次莫名地覺得：這位神道的最高領導者，也只是一個正常的人而已。
“我送您回去吧？”
“不用。若論對天庭——現在被他們改叫天宮了嗎，我可比你……比所有人都要熟悉。”紅蓮道主回頭打量了一下他，隨即失笑道：“而且啊，雖然因爲這具身體的緣故看着有些年輕，但我可是已經度過了幾倍於你的人生了，要照顧也是我照顧你吧。”
“走吧。之後若有時間隨有雪來我這裡吧。是時候讓你更系統地學習神道傳承了。”
說完，紅蓮道主便不再看樓五塵，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偏僻的角落。
走在熟悉而又陌生的宮殿羣間，紅蓮道主的心中浮現起了一個幼小的孩童身影。她稍微擡了擡頭，望着遠處漆黑的夜空，默默地在心裡說道。
犧牲永遠不能說值得與不值得，可是上宮……‘他’確實帶着紫微所說的禮物回來了，這會是我們的希望嗎？
說完，紅蓮道主低頭看着腳下的影子，自嘲地笑了笑。
看來我也變軟弱了啊……是因爲摻雜了‘我’的意志嗎？居然會抱期待在這種事情上面，真是有夠可笑的。
即使是在萬年之後的此時此刻，天庭也依舊屹立在這高遠的蒼穹之上，這也就是說——
紅蓮道主閉上眼睛，感受着籠罩在這片雲中之城上某種微茫渺小卻又浩大而無窮無盡的碎片情感。那是無數凡人心中，對某種慈悲而又嚴明、平等而又公正的抽象存在的樸素信仰和願望。
希望善有善報，希望勞有所得……
希望各安其所，希望不受欺凌……
希望能靠自己的努力生存下去，希望苦日子能夠結束，希望美好的未來能夠來臨……
——正是這些卑微而渺小的共同願望，通過已經在時光中異化得失去了意義的感嘆，撐起了這座宏偉的天空之城！
“彼蒼者天，爾獨何泣……悠悠蒼天，曷其有極……”
紅蓮道主睜開眼睛，耳邊那隱約的嘆聲又消失不見。她深吸一口氣，大步邁出，踏入了前方的黑暗裡。
這天下的世界，這地上的萬民，不會讓你們毀掉的！哪怕……
——付出任何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