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經歷了寒冬,一夜的暴風雨洗禮,將幕風城沖刷的尤爲乾淨。那些沒有隨冰雪消融而消失不見的塵埃,在剛剛過去沒多久的風雨寒夜裡,全部隨着雨水,付諸東流。
流走的,還有一部分罪惡!
昨夜的風雨確實嚇破了不少人的膽,在初春降臨的時候,理所當然的應該是溫柔的斜風細雨,但偏偏出現了一場不曾遇見的初春風暴,大多數人在匪夷所思的納悶之餘,不免有些嘆息,但是不管怎麼說,那風雨也算是過去了。
風雨過去是過去了,按照常理來說,風雨過後應該是燦爛的彩虹,不過能出現彩虹的大多卻是在夏、秋。
而一大早,沐着春風得意的人們從家裡出來,重新踏上還尚流淺水的街道,積水是有一些的,不過在雨後空氣清新,心情大好的氛圍之下,便不足讓人們爲之煩憂了。當然,讓他們心情大好的還有一個原因,幕風城的東邊,迎着初升的朝陽,一道洵美的彩虹跨過了半邊天際,在城與陽之間向人們傳遞着上天的美好。
或許神是愛人的,不然又怎會在有人經歷了一場徹夜未息的撕心裂肺般的橫禍之後,又隨手畫下幾筆,讓朝陽伴彩虹的光輝去安撫心傷,也去讓一些做了一晚春秋大夢的人,起來就有個好心情。可是到底有沒有神的存在,這又成了一個謎題。雖是謎題,可卻是無數人的心神嚮往,也許有些人在昨晚的夢中,實現了這一願望。
寂寞了一整夜的硃紅大門緩緩打開,厚重沉實的門扇帶着金色的鉚釘,沉悶的吱吱聲響起。而後一大一小兩道人影相互攙扶着,慢慢的跨出門檻,走了出來。
東涯被人重傷之後,臉色明顯的產生着疲憊,疲憊中還隱藏着一些掩飾的很好的病態。
腳步有些慢,風笛小心翼翼的將老師的胳膊攙在肩上,挎過脖子,目光時不時的飄向東涯的臉頰,心中的愧疚感讓他此時變得沉默。
疲倦的東涯當然此刻也無心開口,雖然北冥殿潛在着威脅,可細細想來龍靈大陸如此之大,他們若是捲土重來的話,從它所在的不知名的北域深處趕來,定然還需要花費些時日。如此,師徒二人便有着一些充足的時間準備跑路。
在緩步而行中,風笛回頭深深望了一眼風家的府邸,大門處不遠的西側,院牆在東涯被人重傷之際已經坍塌,而向來有着原則的東涯,還是選擇了從正門出來,做人就要堂堂正正,面前無牆,心中有牆,門,便是人心中的一道操守。這就繞遠了幾步路子,風笛在無奈好笑老師的固執之後,稍稍想了想,便是點了點頭同意下來。
風家院子裡倖存的爲數不多的人影,通過倒塌的院牆,心緒難平的凝望着相併而行的兩人,複雜的神色在人們臉上緩緩浮現。
昔日的風家,已然不在了,這是幾十年前經歷過被貶出祖脈的磨難後,又一次的災劫。從興盛到衰敗,從衰敗再到繁榮,接着再次敗落。
似那離離原上草的一歲一枯榮,只不過這次,太過慘痛,明顯的有着一蹶不振的趨勢。
雖然在外還有些勢力,歸鴻江邊盤踞的一些歸鴻客的靈玄高手,被風家收攏扶持的逐風傭兵團。可風家大勢已去,震得住場面的,只有那個已經失去了半條老命的風凡老人,差點喋血的他,渾身卻也是傷痕累累,慘淡的模樣,似乎再也經不起折騰。
在場的人都知道,風家真的完了。無論如何這個沒有了頂尖高手的家族,再也無法將那些聘請和收攏的人心重拾起來。但願他們不會在別人瓜分吞併風家勢力的時候,反過來分一杯羹,那就已經是萬幸了。畢竟,這個世界很現實,沒有實力,僕人壓主的事,不難發生。
遠處,少年與灰袍人的身影背對着彩虹,漸行漸遠,自那少年回眸一瞥之後再也沒有回望過這裡,讓十多道目光,深深的惋惜與苦楚。本以爲他的真正仇人盡已死去,少年便會得到慰藉,回心轉意的迴歸風家,可這個想法卻也只能是他們的一廂情願罷了。
風笛走了,走的那麼幹脆,讓這個風雨飄搖中馬上將會支離破碎的家族,再也無法燃起一絲希望。
只有那個少年,可以穩住現在的局面,他迴歸族內,那麼幕風城所有勢力,便不敢造次!
“收拾收拾東西,離開這裡吧...”傷重的身體微微抖動,從走的那麼果決的少年背影上收回目光,風凡咳嗽了兩聲,打破了春曉的寂靜。看來風笛對這個家族是真沒有一絲感情的,走的時候連一句話都沒有留下。如果沒有風無痕的羈絆,風家和他之間將永遠不會有什麼交集。
“嗯,不過,我們能去哪裡?”美眸複雜的凝望着自小長大的風府,風無花失神的點了點頭,旋即問道。懷中的兩個小傢伙也擡起頭來,不解的看向長老爺爺。
風無花的問題,問的很好,直接而簡練。他們能去哪裡?...是啊,能去哪裡?
長長吐出一口悶氣,風凡又是一陣嘆息,天下之大,可他們卻像是沒了容身之地。
“走吧,只要不呆在風府,去哪都行。這個府邸潛藏了太多的罪惡,會吃人。”捋了捋發白的鬍鬚,風凡搖了搖頭嘆道。
風家已然慘不忍睹,百具屍體四處橫倒,房樑門柱遍染紅跡,沒了鮮活的人氣,諾大的風府倒像極了一處凶宅,連掃過的風都讓人感覺陰森發寒。
再者,離開了這城主府,便等同於放棄了在幕風城所有的一切,那些對他們虎視眈眈的家族勢力,也不會再趕盡殺絕。畢竟東涯大師的弟子也姓風,憑這一點,他們便可以得到理性的對待。
“嗯,那要將家族的財產全部帶走嗎?”低垂着眸子,看了看懷中的兩個小傢伙,風無花抿了抿紅脣輕聲道。
搖了搖頭,風凡掙扎了幾下,身旁眼尖的族人見狀,連忙俯身將老人攙起,悲傷之色,溢於言表。大長老的傷,太重了...
“簡單收拾些細軟,能維持活下去就行了,那些身外之物不能多帶,否則容易招來災禍。”倚靠着小輩的攙扶,老人顫顫巍巍站直身體,緩緩吐了一口冷氣,身上的傷勢又在作祟。
見的風凡口中抽着涼氣,風無花急忙放開懷中的孩子,一臉憂色的過去將老人扶住,急切關心道:“二叔,你不要緊吧。”
現在的風家,風凡是唯一的主心骨了,現下萬萬不能有事。
“無礙,都是些皮外傷,修養些時日便能恢復。”額上滲出着絲絲冷汗,風凡不着痕跡的抽了抽嘴角,看着此時族人低落的情緒,連忙擡了擡胳膊,用袖袍將腹部那道不知多深的傷口給隨意的遮掩了過去。
風無花眼波流轉,將老人的小動作看的一清二楚,那被刺透的小腹,將腹間的袍子,染得淒厲的乾紅,還好鮮血已被老人用靈力止住,否則誰也無法相信這等傷勢會無大礙?
輕柔的纏着老人的手臂擡了擡,爲風凡擦去額上滲出的汗水,風無花隱忍着眸子裡的淚光咬着紅脣點了點頭。
“呵呵,丫頭,別說出去,否則他們都不能安心了...”強忍着傷口的疼痛,風凡輕描淡寫的笑了笑,衝着風無花輕輕的張了張嘴。
“二叔,你...受苦了。”胸口輕輕喘息了片刻,風無花偷偷的抹去眼角的淚水,動容道。
“好了好了,照顧好小輩,他們經歷了昨晚的事,難免會在心中留下陰影,多陪陪他們,我這老頭子命還硬的很,暫時死不了。”咧了咧嘴,一向不苟言笑的風凡,卻在這時笑聲道。
“嗯,我明白...”點了點頭,望着老人臉上擠出的笑容,風無花卻苦澀的怎麼也笑不出來。
同樣點了點頭,風凡長長出了一口氣,眸子帶着深邃,從東方那道彩虹之上瞥過,不多時,回過頭來,複雜的看向不遠處牆腳下縮着的風子清。
這個沒有一絲骨氣的家族晚輩,當着衆人的面,貪生怕死的答應了那黑袍人的招攬,當場衆人着實氣的不輕。怎麼也沒想到,一個備受家族器重的天才,竟然會在最危急的關頭,背信棄義般的投入敵人懷抱。
什麼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顯然,風子清對這些,沒有絲毫的涉獵。這也很好的凸顯出了一個人,在面對生死抉擇時,胸腔熱血中的那個稱爲骨氣叫做尊嚴的貧瘠!這也是人性中赤 裸 裸的袒露出來的弱點。
用風笛的話來說,風子清這種人就是漢奸!
“唉...”無奈的長嘆一聲,看着目光躲躲閃閃的風子清,風凡沉吟了半晌,終是擡起頭來對着衆人說了一句讓風子清大緩了一口氣的話,這話,也決定了他的去留:“雖然他很混賬,但是畢竟是我族的血脈,帶上他吧...”
風子清的臉,在燦爛的春陽照耀下,極像一朵盛開了的菊花,意外的歡喜,隨着他與風家僅剩的數人,一起離開了風府。雖然,誰都不願再多看他一眼,可這沒有被拋棄的感覺,卻讓風子清着實歡心了好久,說起這一點,風子清心中分外得意!因爲那個一直壓他一頭的風笛,算是在這一方面,徹徹底底的輸給了他,而且是輸的慘敗!
其實,他又哪裡明白,不是風家拋棄了風笛,而實則是風笛拋棄了風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