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移時工夫,小二把酒菜端上桌,魏十七挾了一塊牛肉放進嘴裡慢慢咀嚼着,視線卻有意無意瞟向那青年男子。只見他半趴在桌上,嘴裡含含糊糊說着什麼,口齒不清,坐在對面的小夥子板着臉訓斥了幾句,他縮頭縮腦,看上去頗爲委屈,又不敢違背,慢吞吞站起身,朝客棧外蹩去。
魏十七朝餘瑤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小心提防,起身摸了摸衣袖,臉上露出幾分焦慮,“之前在騾馬行拉下點東西,你且在這裡等着,我去去就來。”他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讓掌櫃聽見,不至起疑。
餘瑤甚是機警,微微頷首道:“好,我在這裡等着,你快去快回,別誤了事。”
魏十七出了客棧,尾隨那青年男子走出幾條街,見他頭也不回朝鎮外蹣跚而去,當下放慢腳步,遠遠跟在後面。
出了鐵嶺鎮,莽莽羣山橫亙於眼前,山勢雄偉,古木參天,那青年男子眼梢低垂,看都不看方向,徑直走進荒山,繞過一片亂石崗,見四下裡杳無人跡,突然站定不動。
魏十七快步上前,伸手拍了下對方的肩膀,叫道:“孫二狗,是你嗎?”觸手處硬若木石,根本不像活人的肌膚,他心中一沉,立刻退後數步,右手按住腰間的劍囊,緩緩抽出鐵棒。
孫二狗轉過身,眼珠直定定,面無表情地盯着他,鼻子快速抽搐幾下,似乎嗅到了什麼,突然張開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喉嚨深處發出“嗬嗬”嘶吼,像一頭噬人的猛獸。
魏十七將鐵棒扛在肩頭,試探着問道:“你還認識我嗎?”
孫二狗渾身骨節劈啪作響,身軀忽然一軟,像蛇蛻皮一般棄下破爛的錦袍,整個人消失在地下,下一刻,無數黝黑的藤條破土而出,縱橫交織,將方圓數丈圍得水泄不通。
藤條如刀劍般穿過獵物的身體,卻只刺穿了一具虛影,魏十七形同鬼魅,出現在三丈之外,目光閃爍,尋找着藤妖的本體。
孫二狗已經不再是他認識的那個平淵派弟子了,他變成一具沒有意識的行屍,寄宿在身體裡的食屍藤妖擺脫了嗜血的本能,像豢養的靈獸,能聽命行事,客棧之中與他交談的那個小夥子十分可疑,他極有可能是太一宗凌霄殿的修士,操縱藤妖的大行家。
食屍藤妖的本體潛伏在地下,神出鬼沒,始終以藤條攻擊獵物,魏十七與其周旋了片刻,覺得沒有可趁之機,又有些擔心留在鐵嶺鎮的餘瑤,當下接連施展“鬼影步”,身形連晃,消失無蹤。
失去了捕獵的目標,食屍藤妖安定下來,片刻後,委棄在地錦袍緩緩升起,胸襟鼓脹起來,手臂伸入衣袖,頭顱鑽出領口,重新恢復爲孫二狗的模樣,他朝四野張望了一下,搖晃着身軀繼續上路。
魏十七加快腳步趕回客棧,角落裡靠窗的位置空無一人,餘瑤也已經回房歇息,他靠在櫃檯旁,跟掌櫃攀談了一會,套問那小夥子的來頭,掌櫃見他出手闊綽,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時近午市,飯堂裡熱鬧起來,人頭濟濟,食客滿座,掌櫃的眉花眼笑,小二忙得不亦樂乎。魏十七見掌櫃忙着收賬,有些心不在焉,叨擾一聲,朝客棧裡進走去。
客房與飯堂隔了一個狹長的院子,院子裡晾着辣椒蒜頭臘肉風雞鹹魚,角落裡種了一棵老槐樹,樹下挖了一口深井,平時用木蓋掩着,汲水時才挪開。“寒夜客來”的飯菜在鐵嶺鎮頗有名氣,廚子的手藝以外,很大程度是因爲院裡的這口甜水井。
天字二號房恰好在老槐樹旁,日頭過午,濃蔭匝地,魏十七和餘瑤站在窗前低聲交談,陽光照進窗櫺,把他們的影子投在牆上。
魏十七向掌櫃打聽清楚,那眉清目秀的小夥子姓康名平,字漢文,據說出身於中原望族,是不得重視的旁支子弟,身患頑疾,需崑崙山特產的烏龍草入藥調治。烏龍草是西域名貴的草藥,輾轉運入中原,往往一株價值百金,非大富之家根本用不起,康平每月都要服用一株烏龍草,耗資極大,天長日久,家境漸漸衰落。屋漏偏逢連夜雨,康平父母染上惡疾,雙雙亡故,祖業爲族人覬覦,眼看無路可投,只得變賣家產,攜兩名奴僕千里迢迢來到崑崙山腳下,進山採集烏龍草,聊以續命。
康平是兩三年前遷至鐵嶺鎮的,租了劉寡婦的一進院子落腳,他兩個奴僕要進山採藥,自己也不開伙,早晚兩頓都在“寒夜客來”的飯堂湊合。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雖然落魄,身邊好歹有些浮財,點幾個小菜,用些酒飯,這點銀子還負擔得起,老主顧了,掌櫃特地爲他在角落裡留了個專座,康平但凡得了貴重的草藥,也託他出手轉賣,抵衝一部分酒資。
他的兩個奴僕,一個叫滕元,一個叫滕貞,忠心耿耿,跟隨主人輾轉來到西域,沒有半句怨言。這二人雖能吃苦,爲人卻甚是粗鄙,長年進山採藥,很少回鐵嶺鎮,康平身邊缺少使喚人,又買了個奴僕,取名滕利,就是不久前冒冒失失跑進客棧,被他訓斥了幾句,又灰溜溜跑出去的那個青年。
魏十七推測,康平是太一宗處心積慮埋在鐵嶺鎮的暗樁,滕元滕貞滕利冠以“滕”姓,暗諧“藤”字,十有八九是控制食屍藤妖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