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與不爭,爭得到爭不到,這一連串的“爭爭爭”,姬勝男聽若不聞,她知道簡大聾已經拿定了主意,只是在逗自己玩。事事靠自己拿主意,只是他刻意營造的假象,拳頭硬了,腦子就不能太好使,否則的話容易犯忌,南方之主山濤雖然胸有城府,賞罰分明,卻也不見得能容忍一個智勇雙全的部下。管虢公在試探,簡大聾在裝糊塗,爾虞我詐,避實就虛,南方本命血氣,不管落在誰手裡都要搶,搶得到搶不到是能力問題,搶不搶是態度問題,無論何時何地,態度先要擺端正,什麼叫“你爭到了我不與你爭”,信你個大頭鬼!
她唯一在意的是,簡大聾是否疏忽了一件事,或者說,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血戰。血戰將起。
她十指交織在一起,像蛇一樣扭來扭去,臉色凝重,皺眉道:“鎮珠所示,確鑿無誤?”
簡大聾頷首道:“確鑿無誤,管虢公不會,也不敢那這種事開玩笑,而且,我也察覺到了異樣,存乎一念,難以形容,南疆之地……南疆之地不得安寧了……”
姬勝男對他的道行有足夠的信心,深淵之軀,吞吐血氣,凝結血晶,燃起血氣之火,天人合一,自然能感應到深淵的異動,她自忖難以望其項背,風雖起於青萍之末,卻察覺不到什麼風吹草動,這一點讓她覺得有點抑鬱。深淵是血氣聚散之地,她自然心知肚明,可倚恃者,唯有屬於自身的力量,無有力量支持,一切機變都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這正是她所欠缺的,也正是她選擇簡大聾的原因。
她要看着簡大聾奪得南方本命血氣,升起屬於自己的一輪赤日,進而入主深淵,躋身王者之列。
她伸出雙手,掌心捧住簡大聾的臉龐,凝神望着他的雙眼,在他的瞳仁中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的身影,看到了渴望、不甘、決然,雙脣微微顫抖,吐氣如蘭,聲如琴絃,她輕聲道:“不管擋在我們前面的是誰,是什麼。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遇父殺父!”
簡大聾沉默片
刻,咧開大嘴笑道:“不錯,遇佛殺佛,遇父殺父!”
他並非天生地長的魔物,而是天人之後,他這一生殺人如麻,雙手沾滿了鮮血,倒在他屠刀下的,正有他的生父生母,“遇父殺父”這四個字,於他有特殊的意味,姬勝男是故意的,換了另一個人,他定會親手撕碎她,但姬勝男不同,他需要身邊有這樣一個人,時刻提醒他,莫要因一時不察,矇蔽了雙眼,莫要因一時不忿,喪失冷靜。
姬勝男收回雙手,彷彿做了一個輕而易舉的決定,隨口道:“管虢公要爭本命血氣,那就答應他,七十二蓮花峰,許進不許出,拼掉一個是一個,有陳聃在,他憑什麼覬覦本命血氣!”
簡大聾仔仔細細想了一回,“管虢公是精細人,滑不留手,未必肯上鉤。”
姬勝男淡淡一笑,若有所思道:“那就由不得他了……”她雙眉微蹙,頃刻間動了無數心思,眼神隨之亮了起來。
翌日,簡大聾再次拜訪管虢公,答應了他的條件,南方本命血氣誰都想要,雙方聯手一致對外,誰先見到誰先爭,誰爭到就是誰的,若同時撞上,由管虢公拔個頭籌,先行出手。簡大聾信譽極好,一言九鼎,從不食言,這一點管虢公並未起疑心,但南疆之地有頭臉的人物都知道,替簡大聾拿主意實則是那面若桃李心似蛇蠍的姬勝男,她在打些什麼主意,倒不容易猜透。
簡大聾麾下裨將業已分開兵馬,讓開一條通往七十二蓮花峰的狹窄小道,管虢公揹負雙手仰頭看天,看雲,忖度了許久,朝古之豁打個手勢,後者不進反退,命一干兵將徐徐退下,如臂使指,有條不紊,散於山林之間,若隱若現。管虢公孤身上前去,向簡大聾略一頷首,於衆目睽睽之下穿過兵陣,不緊不慢,身影漸漸由實化虛,憑空消失無蹤。
簡大聾瞪大了眼睛瞅個不停,卻窺不破對方的神通,不禁搔搔腦袋,嘖嘖稱奇。他扭頭望向古之豁,直截了當問道:“喂,你家將軍打得是什麼主意,葫蘆裡賣的是什麼
藥?”
古之豁攤開雙手,臉上似笑非笑,道:“簡將軍見諒,大人不曾說起。”
簡大聾鼻孔噴出兩道氣,又問道:“你不進去麼?”
古之豁擺擺手道:“爭奪那物事,又不是打羣架,人多施展不開,只會幫倒忙,大人去就行了,吾等在蓮花峰外靜候佳音即可。”
“你奶奶個熊!”簡大聾低聲嘀咕了一句,有些無可奈何,果然被姬勝男料中了一半,蓮花峰地形複雜,不利大軍施展,管虢公傾巢而出,卻不會傾巢而入,最多挑選十餘名心腹同行,大軍留在外面接應。只是誰都沒想到,管虢公竟有如此膽色,孤身一人深入蓮花峰,原先的許多佈置,這會兒都派不上用場。
古之豁躬身告辭,引着最後一堆兵馬退下,簡大聾隨意招招手,命麾下嚴防死守,封鎖入口,不準一隻蒼蠅飛進去,也不準一隻蒼蠅飛出來。不過他心中也清楚,這道防線只是擺擺樣子,聊勝於無,陳聃安仞之輩真要出入蓮花峰,靠這些蝦兵蟹將如何防得住,他真正要防範的,乃是大規模成建制的兵馬。
若說之前只是多此一舉,如今血戰將起,什麼都可能發生,這一招閒筆,倒可能收到意料之外的效果。
目送古之豁率兵離去,簡大聾揉了揉鼻子,喚來一員五短身材的裨將,和顏悅色叮囑幾句,自回洞府與姬勝男商量。那裨將形貌猥瑣,卻有幾分小聰明,擺出一個外鬆內緊的陣勢,頻頻撒出探馬巡哨,摸清古之豁一衆的動向。
古之豁哭笑不得,既然是來打探消息,那就派幾個靠譜的斥候,就算露些形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罷了,隔了幾步遠,在眼皮子底下晃來晃去,像什麼話,擺明了欺負他們不敢主動撕破臉,壞了兩家的和氣。他沒料到會是這樣一番情形,心中着實有些納悶,不過臨行之前管虢公關照他忍字頭上一把刀,切莫挑起紛爭,壞了大事,他只得盡力約束部屬,將那一干蹩腳的探子視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