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身之前,妖皇羅霰曾告知九千歲,去往上界非是易事,須得借飛昇劫雷滌盪下界氣息,趁天地重關洞開,偷渡鬼靈域。當年在殘鍔山頂,九千歲應邀觀禮,親眼目睹吞日大蛇佘三娘飛昇上界,妖皇心腹羅霆附驥同行,抱大腿的模樣雖然可笑至極,終究順利通過重關,脫離此界。這回卻由誰人引動雷劫?九千歲目光閃爍,心中猜測是魏、羅二人中哪一位。
漫天星辰壓得極低,伸手可捫,星力傾注之下,星鎖牢不可破。魏十七毫不在意,向妖皇羅霰略一頷首,道:“時辰已到,不可耽擱!”他擡手撫過李一禾秀髮,在她背上輕輕一推,李一禾回頭望了他一眼,目光中有無限眷戀,隨即舉步上前,踏入虛空。九千歲見狀大吃一驚,飛昇上界之人,竟然是李一禾,她何德何能,有如此境界?
星力席捲如潮,凝作一朵蓮花,將她穩穩托住,李一禾頓了頓,搖曳生姿,步步生蓮,孤身來到虛空深處,體內氣機節節攀升,元神十丈沖霄而起,晶瑩剔透,神情清冷,傲然仰視穹頂,與平素溫柔沉默之態截然不同,猶如一柄出鞘利劍,鋒芒畢露。
天昏地暗,羣星漸次隱退,彤雲滾滾四合,金蛇狂舞,匯成百丈雷池,醞釀足足百餘息,剎那間一聲巨響,一道劫雷當頭劈落,電光霍霍,粗逾井欄,蘊藏無窮天地之威。李一禾擡起右手,掌中“覆海扇”驟然消失,下一刻出現在元神手中,迎着劫雷扇去,覆海偉力如巨龍倒卷而上,將電光衝散,化作無數細流落於身上。
魏十七與羅霰雙雙出手,接引雷電洗滌下界氣息,單憑肉身強橫,毫髮無損,軒轅青九千歲不敢託大,各展手段,沐浴在劫雷餘威下,耳畔嗡嗡作響,神魂爲之搖曳,無暇旁顧。
第一道劫雷散去,元神稍稍黯淡數分,李一禾神情自若,垂下眼簾,靜靜等待第二波衝擊。九千歲仗着後背龜殼,卸去雷電之威,身軀麻酥酥,懶洋洋,說不出是舒暢還是難受,妖修不比人修,對劫雷尤其畏懼,神魂一旦失守,血肉碾作齏粉,再無生還之理。他暗暗取出一枚“避雷丹”含在舌下,收斂妖氣,藏納血脈,生怕召來不測之虞。
又過百息,第二道劫雷轟然劈下,天崩地裂,電光充斥視野,一時竟不能視物。魏十七暗暗催動血氣,雙眸血符輪轉,卻見元神提起“覆海扇”,掀起覆海之力,再度將電光衝散,靈龜族的這宗至寶不堪重負,寸寸斷折,化作碎屑飄散在虛空中。
電光如亂流傾瀉而下,由五人分擔去,漸次平息,九千歲這纔有暇舉首觀望,卻見元神手中空空如也,兩道劫雷毀去“覆海扇”,天地之威何其凌厲。他心情黯淡,“覆海扇”乃靈龜族世代相傳的至寶,雖然落入魏十七之手,畢竟還留有一線希望,如今這一線希望亦煙消雲散,身爲族長,他難辭其咎。
劫雷一道接一道劈落,間隔越來越短,威力愈發狂暴,元神又祭起“雁足銅豆燈”,一燈如豆,光暈消長,如夢幻泡影,如露如電,在隆隆雷音中化爲灰燼,電光如利劍刺落,元神瞬息消去九成,李一禾身軀微微顫抖,伸手按住小腹,雙眸亮起兩團神光。劫雷餘威失去控制,四散宣泄,軒轅青與九千歲不堪重負,雙雙悶哼一聲,臉色微變。
又一道劫雷當頭劈下,魏十七終於出手,搶先一步伸手接引,電光竟偏轉些許,失之毫厘謬以千里,不偏不倚擊落星鎖。無數星符乍亮還滅,天地偉力將星鎖生生抹去一層,猶如赤日墜入江海,水汽憑空蒸騰,蕩然無存。
相隔不過十餘息,第七道劫雷如期而至,魏十七舉手指天,指尖如有千鈞重,一道血線分割虛空,血氣氤氳盪漾,法則之力扭轉劫雷,再度劈中星鎖,擊破本源。“星力種子”炸將開來,如夜空中的焰火,絢爛只得剎那,虛空中浮現出小界入口,五彩霞光掩映門戶,隱隱顯出山川河流,原野丘陵,草木鳥獸。
離空子不惜捨去一枚寶貴的“星力種子”,化作星鎖封禁小界,不爲提防妖皇羅霰,而是擔心魏十七心存惡念。他思慮周密,未慮勝,先慮敗,算到魏十七收去空積山中兩枚“血氣種子”,倉促間亦難以煉化,即便挾血氣來襲,一時半刻打不破星鎖,只得收手退去,待他回覆了元氣,引動北斗九星,星人合一,自然不懼。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離空子萬萬沒料到,魏十七根本沒打算跟他硬耗,簡簡單單攜李一禾至此渡劫,借劫雷之威擊破星鎖,一舉兩得。
魏十七屈指輕彈,法則之線微微一震,徐徐張開血氣神域,將第八道劫雷引落小界,電光淹沒天地,萬物灰飛煙滅,一人雙手抱膝,蜷縮成一團,臉面埋於膝間,渾身赤裸,抱元守一如胎兒,從一片廢墟中冉冉升起。
妖皇羅霰鬚髮俱張,趁第九道劫雷醞釀未落,體內刑天血脈暴漲,五指凌空一抓,妖力凝成一柄巨斧,粗礪猙獰,蠻荒氣息勃然而作,逼得漫天彤雲爲之一凝。昔日刑天與帝爭神,帝斷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爲目,以臍爲口,操干鏚以舞。刑天舞干鏚,猛志固常在,羅霰血脈噴張,雙目赤紅,陡然間大喝一聲,重重揮斧砍落,虛空片片破碎。
離空子體內發出一聲深沉嘆息,身軀微微一動,顱頂中開,八片頂陽骨分開一隙,一枚“星力種子”跳將出來,星力掃過,刑天巨斧爲之一頓,下一刻四分五裂,妖氣滾滾潰散。羅霰如遭重擊,眼中滴出兩行血淚,胸脯起伏,怒吼如雷,一步步向後退去。魏十七眸光凝處,血氣神域漾起層層漣漪,正待將“星力種子”收去,忽然心有所動,毫不猶豫將血氣一撤,順勢退出數丈,靜觀其變。
李一禾在血氣神域籠罩下痛苦不堪,元神縮入體內,雙眉緊皺,欲哭無淚,用力按住小腹,腰背佝僂成大蝦公,瑟瑟發抖。血氣撤去的一瞬,她如釋重負,淚眼朦朧,撐着雙膝直起腰,尚未擡頭,第九道劫雷無聲無息劈落,大音希聲,勢不可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