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幽寶笩”蕩入闢風族獵場,巡守嶽丁象將魏長老迎入“陰陽壑”,獵場巡守向來互通消息,他早從“合呂川”嶽木楠處得知弋族、炎族、礪牙族覆滅的消息,振奮之餘不無敬畏,一路陪同,有問必答,跋涉數日來到“陰陽壑”腹地,待魏長老拜會過族長後,殷勤送入洞府中歇息,並留下一名巡使,隨時聽候使喚。
那巡使喚作“嶽守中”,乃是嶽丁象的心腹,頗有眼色,早察覺這位魏長老非同等閒,賠上十二分小心,事事想在前面,色色安頓妥當,連小鸞鳥都照顧得無微不至,魏十七雖不看重這些,卻不經意流露滿意之色。虢晝看在眼中,這才醒悟過來,大長老將她遣往“巨人眼”,是希望她侍奉好魏先生,相形之下,她實在做得忒差。
闢風族在“陰陽壑”下了重注,投入人力物力不計其數,新闢下界尚未完全錨定,闢風族四位長老專注於此,對“大裂谷”中變故一無所知,隨着時日推移,入口的範圍已縮至方圓三百里,族長嶽道中親自坐鎮,劃作禁地,任誰都不得擅自出入。各方勢力陸續來到“陰陽壑”,嶽丁象身爲巡守,迎來送往,責無旁貸,一時也無暇招呼魏十七。
魏十七在洞府中歇息了幾日,特地命師喜子養足精神,師喜子得了這句關照,心中忐忑不安,忍不住向虢晝虛心討教,大人此言究竟是何用意。虢晝憐憫地看了她一眼,看破不說破,只命她養精蓄銳,莫要胡思亂想,大人這是要借重她的力量。師喜子會錯了意,以爲多半是重複“草料場”的舊事,四處搜尋萬年玉精之類延壽之物,大人既然是闢風族外姓長老,搜刮一下“陰陽壑”,也沒人會多說什麼。
翌日一早,魏十七召來嶽守中,命他在前引路,去往裂谷之底。聽到“裂谷之底”四字,師喜子心中打了個咯噔,頓記起當初情急許下的承諾,如今恰逢豈會,竟然要不折不扣兌現,一時間臉色大變,悔之莫及。
“陰陽壑”有三處地界與裂谷之底相通,曰“深井淵”,曰“盤蛇淵”,曰“月牙淵”,魏十七一一問過,決定先去最深的“深井淵”。虢晝撐起“通幽寶筏”,載着魏十七一行往裂谷之底蕩去,此番要師喜子冒險潛入“裂谷之底”,爲節省體力,魏十七命她登上寶筏同行,師喜子肚子裡暗暗叫苦,臉上卻不敢流露分毫怨懟。
“大裂谷”漸漸狹窄,光線越來越黯淡,嶽守中對地勢瞭然於胸,祭起一盞“琉璃避風燈”,照亮方圓丈許,指點虢晝避開險要之處,曲曲折折一路下行,寒氣翻滾,溼漉漉的山崖結了一層薄冰,四下裡生靈絕跡,死一般寂靜。這些時日反覆操練,熟能生巧,虢晝駕御“通幽寶筏”早已得心應手,不過“裂谷之底”山岩犬牙交錯,地形極其複雜,她全神貫注操縱寶筏,無暇旁顧,繞得頭都暈了,若無嶽守中指引,斷找不到正確的路徑。
數個時辰後,虢晝小心翼翼將“通幽寶筏”降於一塊突出的山岩上,嶽守中從袖囊中抽出一根青瑩瑩的竹枝,挑起“琉璃避風燈”,慢慢垂落至巖下,魏十七低頭望去,只見十餘丈深處一片漆黑,氣機晦澀,運足目力亦無法窺破。
嶽守中道:“此地便是‘深井淵’,乃人盡皆知的死地,一旦落入其中,五感盡失,不辨方位,僥倖生還者寥寥無幾。”
魏十七道:“可有人以繩索縋下?”
嶽守中道:“試過幾回,便是真寶也拉不住,繩斷人失,不知所蹤,真靈變得癡癡呆呆,再也不曾回覆過。”
魏十七收回目光,落在師喜子身上,淡淡道:“你打算如何下去?”
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師喜子一顆心如墮冰窟,咬着牙道:“還是縋落谷底爲好,如有不妥,望大人開恩拉上一把”說畢,她慢慢蹲下身,鼓脹的下腹在山岩上來回摩擦,慢慢起身,拉出一條晶亮的本命蛛絲,粗如拇指,韌性十足,夾雜着一縷縷血痕,如活物般緩緩蠕動。
師喜子胸口劇烈起伏,呼哧呼哧喘着粗氣,一頭栽落山岩,頭下腹上懸於空中,左旋右轉,蛛絲從體內一分分抽出,墜入“深井淵”中,被黑暗一口吞沒。過了十餘息,蛛絲忽然劇烈顫動,如被重物拖拽不放,漸長漸細,危如琴絃,嶽守中脫口道:“不成,要斷了!”
魏十七屈指一彈,一道血氣沒入其中,沿着蛛絲急速延伸,深深刺入師喜子體內。
“深井淵”伸手不見五指,師喜子昏昏沉沉,如秤砣不斷下沉,蛛絲延伸到極致,終於不堪重負,寸寸斷裂,只剩一縷血絲將她牢牢拖住。嶽守中倒抽一口冷氣,魏長老不借助外物,單憑神通便抵住“裂谷之底”的吞噬,令他聞所未聞,歎爲觀止。
師喜子雙眸亮起兩團血光,搖曳如火,將黑暗滾滾逼退,她緩緩划動手足,在“深井淵”尋尋覓覓,似乎發現了什麼,擠入一條狹窄的石縫,不知摸索了多久,費盡氣力,剜出一塊沉甸甸冥石,眼中血光漸次黯淡,氣息一落千丈,無以爲繼。
黑暗有如嗜血的猛獸,從四方逼近,師喜子雙目緊閉,蜷縮成一團,手腳團團抱緊,放棄一切抵抗,聽天由命。血絲微微顫動,血氣氤氳,黑暗層層盪開,“深井淵”深處發出怒潮般的轟鳴,卻留不住師喜子,到口的獵物又吐了出去。
師喜子生機孱弱,奄奄一息,性命卻無礙,全須全尾手腳俱在,身上也不見傷勢,多虧魏十七相助,這才死裡逃生。“琉璃避風燈”光芒黯淡,只能照及七八尺,嶽守中建議趁早動身,以免途中有失,魏十七從善如流,將師喜子輕輕提起,命虢晝撐動寶筏,循舊路迴轉洞府。
嶽守中與虢晝通力合作,“通幽寶筏”如游魚溯流而上,穿過崎嶇的石叢巖縫,有驚無險回到“陰陽壑”,其時距離夜幕降臨尚有一二時辰,師喜子身軀微微一動,鬆開抱緊的手腳,眼皮顫動,終於醒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