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時日推移,玉佩忽生變化,如同一把無形刻刀默默雕琢,龍鳳之形由粗獷漸漸變爲精細,神完氣足,似欲脫手飛去。玉佩之中炙熱與冰寒輪番變換,孫靜從又驚又喜,心知之前關照之事有了眉目,終於輪到她入局爲帝君分憂了。
百日光景奄忽而逝,這一日,孫靜從正細審之際,玉佩忽然一顫,從她掌心冉冉升起,漂浮於半空中,血光彎彎曲曲遊過,豁然中分,血氣從虛空涌出,化作一龍一鳳之形,首尾相銜,徐徐轉動數圈,打開一道幽深的門戶,眼前驟然一亮,刺得淚水模糊,熱浪撲面而來,鬢髮頓時蜷曲枯焦。
孫靜從催動血氣護住全身,瞳孔忽漲忽縮,凝神望去,卻見岩漿奔涌如海,充斥視野,帝君從未提起,這一道門戶竟直通地底!龍鳳環繞週轉,忽快忽慢,似有些急不可耐,她心存畏懼,久久沒有跨出那一步,正躊躇之際,岩漿如一鍋煮沸的粥,兜底翻騰,一塊塊黝黑的礁石冉冉升起,探出岩漿,大小不一,連成一條斷斷續續的島鏈,向遠處蔓延去。
孫靜從舌下泛起苦澀的滋味,帝君施展神通拔起地脈,開闢出一條通途,她若再猶豫不前,將來有何面目去見他?她深吸一口氣,只得跨入那道血氣門戶,雙腳甫一踏上礁石,未等站穩身軀,龍鳳倏然潰滅,仍合攏作一塊玉佩,落入她掌心。
岩漿如潮汐拍打着礁石,時不時濺起一串烈焰,孫靜從將玉佩收入懷中,鼓盪血氣抵禦火焰和熱力,沿着島鏈一步步向前行去,時刻留神腳下,生怕一不留神滑落岩漿,白白損耗元氣,辜負了帝君的苦心。
置身岩漿之海,不辨東西南北,孫靜從覺得口乾舌燥,後悔沒有早作打算,兩手空空便闖了進來。血氣門戶業已關閉,退是無路可退,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前行。約莫行了百丈有餘,探出岩漿的地脈漸次縮小,孫靜從不得不小心翼翼尋找落腳之處,速度慢了下來,越發覺得乾渴難忍,呼吸夾帶着熱氣,嘴脣乾裂,胸腹滾動着一團烈火,一個念頭忽然閃過腦海,向來引以爲傲的容顏芳華,想必也蒼老了許多吧!
時間彷彿凝固於一瞬,孫靜從艱難地行走於岩漿之海,不知過了多久,踏足的礁石只有巴掌大小,再往前,視野所及除了赤紅的岩漿,空無一物。孫靜從周身血氣氤氳,岩漿澎湃,拍打着她的身軀,烈焰如花朵綻放,轉瞬撲滅,如利刃般削去一層層血氣。她取出玉佩端詳良久,緊緊握在手中,苦笑一聲,撐不了太久的,帝君如無有安排,她便會葬送在地底岩漿之中,身死道消,屍骨無存。
絕望之念才起,玉佩驟然釋出一絲涼意,從掌心竄入體內,如小蛇一般遊遍血肉臟腑,孫靜從精神頓爲之一振,還沒來得及緩過勁來,岩漿之海向左右兩旁齊齊退去,露出山脊一般的地脈,怪石嶙峋,觸目驚心。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孫靜從咬緊牙關,踏着黝黑堅硬的地脈快步向前奔去,行不多時便來到一座山崖上,低頭望去,只見一根晦暗鎖鏈垂落在山坳間,一頭鑽進地脈,一頭消失在岩漿深處。帝君曾傳念與她,此物名爲“混沌鎖鏈”,乃是劫餘大德祭煉惑界後遺下的至寶,如今成爲無主之物,他在離空井底施展神通,分開岩漿之海,露出地脈,已無餘力收去此寶,她要做的便是拔出山崖上七根“鎮界釘”,助他一臂之力。
岩漿遠在百丈開外,掌中玉佩源源不斷釋出涼意,孫靜從心平氣和,繞着山崖走了一圈,找到帝君所說的“鎮界釘”,粗如兒臂,深深釘入地脈,黑沉沉貌不驚人,形同頑鐵。她將玉佩貼身收起,鼓盪體內血氣,彎下纖細的腰肢,雙手握住“鎮界釘”,嘗試着搖了搖,紋絲不動。
惑界本源彷彿從沉睡中醒來,岩漿之海翻滾着,咆哮着,掀起萬丈巨浪,孫靜從臉色煞白,雙眸燃起兩團血氣之火,悶哼一聲,張開血氣神域,使出渾身氣力,將“鎮界釘”一分分拔出。法則籠罩下,“鎮界釘”應手而出,約莫尺半長,粗糲沉重,打造得甚是隨意。
孫靜從看了幾眼,將其放置在旁,舉步走向第二根“鎮界釘”,她的舉動徹底激怒了惑界本源,岩漿如無數猛獸撲向地脈,卻被帝君以無上神通牢牢擋住。從來沒有一刻像眼下一樣,孫靜從與白帝息息相關,休慼與共,歡喜與驕傲涌上心頭,雖然他二人一人立於地脈之上,一人臥於離空井底,相隔沙與土,山與海,但他們的心終於衝破一切阻礙,連接在一起,孫靜從能察覺帝君對她的期盼和許諾,惑界將是他的,也會是她的。
孫靜從拔起第二根“鎮界釘”。
地脈劇烈顫抖,惑界本源徹底醒來,“混沌鎖鏈”嗆哴哴繃得筆直,微微顫抖,將虛空撕開一道道慘白的裂痕,轉瞬即逝,堅不可摧的地脈片片剝落,碎石亂滾。孫靜從失去了冷靜,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狂熱中,她不知疲倦,傾盡全力,用雙手拔起一根又一根“鎮界釘”,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要爲帝君完成他此生最大的心願,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當最後一根“鎮界釘”拔離地脈,疲倦從骨髓中泛起,淹沒了身心,孫靜從手腳痠軟,慢慢蹲下身,跪坐在腳後跟,顫抖着擡起右手,用小指將鬢邊的散發勾到腦後,嘴角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你看到了嗎?我做到了,爲你!
無數細小的血符浮現於“混沌鎖鏈”,接連炸開,現出一團團詭異的血色光暈,地脈崩摧,孫靜從身不由己往下墜落,體內血氣枯竭,再也提不起一絲力氣。但她絲毫沒有驚慌,她已經竭盡所能,完成她能做到的一切,剩下就交給帝君了,她沒有負他,他也不會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