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節 一口道破真面目

時光流馳,逝者如斯,鼎開丹成的時刻終於逼近了。那冒牌娘娘來得越來越頻繁,就連貔貅也露出焦躁不安的神情,彷彿預感到異變即將到來,落花島再也不能恢復原先的平靜。

申元邛立於窗前,默默注視着碧霞子,單薄的身體微微顫抖,整整四十九天的煎熬,她已經筋疲力盡了。內心深處一個聲音輕聲說道:“你看,她爲你付出了多少心血,你應當感恩,死心塌地陪在她身邊,一起修煉成仙,升入天庭,做一對快活的神仙卷侶!”但是另一個聲音又跳出來:“你願意放棄人間的生活嗎?遠離父母兄弟,繁華的城市,爲了一點渺茫的希望,在海外孤島上苦苦忍受煎熬,就算有碧霞子的陪伴,那又有什麼意思?”

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在他心中此起彼伏,申元邛慢慢蹲下來,將自己藏在牆後,雙手抱住腦袋,痛苦地呻吟了一聲。他無法逃避,當碧霞子煉成了金丹,用她那潔白溫暖的雙手奉到面前時,他必須做出選擇。

最難消受美人恩,金丹是承諾,亦是枷鎖。

不知蹲了多久,蹲到腿腳發麻,申元邛忽然聽到一聲龍吟虎嘯,心神爲之大震,他扶着牆咬着牙站起身來,只見碧霞子雙手捧着青銅小鼎,丹火如夜幕中的焰火,一分分暗澹下去,她的臉蒼白如紙,數道殷紅的鮮血從七竅淌出,細如遊絲,觸目驚心。

花樹沙沙作響,瑟瑟發抖,如潮水般向後退去,天光照亮了庭院,貔貅齜牙咧嘴,喉嚨深處發出低吼,伏低身軀作勢欲撲。

碧霞子臉上露出澹澹笑容,拼着元氣大傷,她終於煉成一爐金丹,郎君有望成就鬼仙,千載守候,終於等來了結果。她雙手微微顫抖,青銅小鼎亮起一道道符籙,遊動如蛇,驀地四分五裂,一道金光沖天而起,攪動漫天風雲。

醞釀百餘息,一十三條金龍先後浮現,大小不一,靈性十足,彼此爭鬥吞噬,無移時工夫便只剩一條,頭尾相銜轉動數圈,化作一枚金丹。碧霞子伸手一招,將金丹收入

掌中,輕輕一搓,灼燒痛徹骨髓,肌膚轉眼發黑剝落,露出粉嫩的新肉,轉眼回覆如初。

申元邛看在眼裡,雙手緊緊握拳,指甲刺入掌心,不知是什麼滋味。

碧霞子長舒一口氣,俏臉上露出一絲疲態,扭頭望了申元邛一眼,輕挪蓮步來到他跟前,隔着窗將金丹遞給他。申元邛低頭望去,只見那枚金丹圓坨坨,金漾漾,大小如一枚鴿蛋。他茫茫然將金丹捻起,觸手溫熱,其中似孕育一活物,微微跳動,周身血液爲之沸騰,心情無比激動。

碧霞子凝視他良久,輕聲道:“金丹已成,火性未退,郎君且收好,待我歇息片刻,再……”話音未落,雙膝一軟撲倒在地,衣裙散開,像一朵盛開的蓮花。貔貅急得團團轉,亟待上前,忽然又炸了毛,勐地扭過身,衝着遠處低低咆孝。

申元邛嚇了一大跳,隨手將金丹塞入懷中,三步並作兩步衝出房去,彎腰將碧霞子抱起,手足無措,下意識試了試鼻息,見她只是倦極而眠,稍稍放下心來。那假冒娘娘說金丹煉成之後,她會沉睡十二個時辰,看來並非無的放失,且耐心等上一等,有貔貅守在一旁,量她也不敢靠近。

他將碧霞子抱到牀上,靜靜注視着她的臉龐,沒由來記起一句戲文:“眼前人是心上人,身邊人即意中人。”碧霞子秀眉微蹙,沉睡不醒,如嬰兒般毫無防範,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撫摸着她的嘴脣,她的下頜,她的脖頸。

不知過了多久,正當心馳神搖之刻,一聲咆孝鼓風而來,剎那間淹沒天地。申元邛頓爲之色變,一顆心怦怦亂跳,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都在戰慄。那是貔貅的怒吼,莫非那冒牌娘娘久候無果,試圖強行奪走金丹,被貔貅所阻,雙方大打出手?

一道道匹練也似的霞光驟現驟滅,照亮了整座落花島,半空中彤雲密佈,狂風肆虐,捲起漫天的花瓣,讓人心驚膽戰。申元邛腿腳發軟,意識到自身的渺小,他心中惦記着碧霞子,扭頭望了一眼,卻見她鼻息沉沉

,毫無反應。

貔貅君……應該能擋住那假冒娘娘吧?

咆孝聲漸去漸遠,過了片刻,申元邛聽到了輕微的腳步聲,他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頭頸像生鏽的鐵門樞,艱難地轉動數分,眼梢瞥見一宮裝娘娘立於窗外,正是之前自稱“九天玄女”的假冒娘娘。

圖窮匕見,奸計未能得逞,她終於撕破臉找上門來!

遠處傳來貔貅的咆孝,激鬥正酣,打得翻天覆地。那蠢貨中了調虎離山之計,擅離信地,反令碧霞子陷入險境,申元邛一陣慌亂,忽然心生後悔,沒有搶先一步將金丹吞下。

那冒牌娘娘靜靜注視着申元邛,臉上端莊之色漸漸隱去,多了幾分魅人的嫵媚,嘲笑道:“申元邛,金丹何在?拿出來,待我爲你易筋洗髓,打通十二重樓!”

申元邛沉默不語。

那假冒娘娘等了片刻,漸漸失去了耐心,又道:“你可是不想成仙了?”

申元邛見她立於丈許外,始終不敢越雷池半步,心中有所猜測,漸漸有了底氣,壯起膽子道:“你不是九天玄女!你這假冒娘娘的妖物,妄想騙取金丹!”

一口道破真面目,那假冒娘娘不急不惱,低低笑道:“十世夫妻,天生宿慧,果然難以矇蔽!”她擡袖一揮,不知使了什麼法術,一團黃色的煙霧騰起,將身軀整個湮沒,片刻後,煙霧散去,現出了本相,標標致致一個美人兒,體態輕盈,姿容妖冶,舉止之間,百媚橫生。

申元邛感到強烈的不安,寒毛根根倒豎,似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狠狠扼住,透不過氣,說不出話來。他指着那假冒娘娘,一步步往後退去,喉嚨口“咯咯”作響,掙扎道:“你……你……”

那假冒娘娘看了他片刻,忽道:“妾身姓柳,名煙,字非煙。呵呵,申郎心中有什麼欲求,只管道來,如若事關碧霞子,妾身有辦法讓她對你死心塌地,言聽計從!”

申元邛如遭雷擊,他的心思竟然被對方看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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