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工夫,暮色四合,村落中亮起點點火光,烤肉的香味一陣陣飄來,消失在幽深的蠻骨森林中,一輪清冷的彎月高懸在樹梢,月光和星光將枝葉的陰影投在地上,四野寂寥,風掠過密林,夾帶着淡淡的腥臭。
蠻骨森林的夜,是另一個世界。
衆人等得百無聊賴,誰都不願進土人的屋棚歇息,他們寧願站在風露中度過長夜,如果有必要的話。
孟中流帶了三名崑崙弟子匆匆趕來,命他們在此戒備,招呼衆人進村議事。
村落佔地不廣,屋棚擠在一處,中間留出一塊空地,衆星拱月般圍繞着一座巨大的祭壇,烈火熊熊,照亮了一灘灘黑褐色的血漬,浸漬着祭壇的每一塊石頭。
史平復站在祭壇前,負手而立,目光如鷹,三名年輕的土人女子來來往往,在衆人腳下鋪幾塊捶軟的樹皮,奉上熱騰騰的食物和茶水。她們膚色黝黑,體格柔韌,動作靈敏,一味低着頭,誠惶誠恐,不敢多看他們一眼。
孟中流也算半個主人,笑着招呼衆人席地而坐,道:“既然到了這裡,就不用客氣,來,先嚐嘗土人的食物,雖然只是簡單的烹製,也別有風味。”
土人女子奉上的食物共有四種,燒肉,煮肉,血腸,外加一盆葷油攪拌的野菜,盛在笨重的木頭盆子裡,分量很足。他們自己平日裡還吃生的骨髓、肝和腰子,知道外人吃不慣,所以沒有端上來。
魏十七是獵戶出身,看了覺得很親切。燒肉是將肉切成片,鋪在熾熱的石板上,待色澤變白即可。煮肉要費事一些,土人缺少鐵鍋之類的容器,八成是把獸肉和水盛於動物的胃袋,吊在火上燎烤。血腸是用洗淨的腸子灌入鮮血,煮熟後食用。
嫩的是狍子肉,老的是野豬肉,沾了鹽水吃,回味略有些發苦,土人的鹽不好,苦味是從鹽裡來的,並非肉不新鮮的緣故,血腸帯有糞便味,口感濃烈,很有嚼勁。談不上好吃,似曾相識的風味讓他回想起當年在老鴉嶺,孤身一人度日,往事歷歷,他有些唏噓,不知不覺吃了很多肉。
史平復和孟中流都沒有動手,王晉等人也只是略微沾脣,意思一下而已,唯有寇玉城,彷彿跟魏十七較勁似的,一塊接一塊吃肉,血腸幾乎是他一個人包圓,狼吞虎嚥,根本不在意味道。
土人女子收了木盆,爲他們奉上鹽茶,遠遠退開去,孟中流咳嗽一聲,這才言歸正傳。
大約在一個月前,去往蠻骨森林打獵的土人帶回一個消息,在通天河的上游,靠近獸羣飲水的一片淺灘中,發現了兩行男子行走的足跡,孟中流一開始沒放在心上,以爲是中原的玄門修士擅自越界,便命五行宗的金一彪和御劍宗的徐佑前去一探究竟。結果到了第四天黃昏,金一彪歪歪扭扭御劍逃回村落,渾身鮮血淋漓,一口氣鬆懈下來,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孟中流查看他的傷勢,傷在腋下,被妖獸的利爪掏了一下,斷四根肋骨,內臟爲劇毒浸染,傷口潰爛,敷上了解毒療傷的藥粉,依然不能阻止毒性蔓延。金一彪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性命危在旦夕,送回流石峰救治已經來不及了,孟中流只能下猛藥,激發他體內殘存的精力,將其暫時喚醒。
據金一彪說,他與徐佑二人沿着通天河御劍飛行,一路平安無事,抵達上游獸羣飲水的淺灘。淺灘上的足跡已被踩亂,無從分辨,只是在幾株鐵梨木下,找到兩隻模糊的腳印,依稀可以看出是男子留下的,赤足,沒有穿鞋,金一彪在腳印旁踩了一下,根據留下的痕跡推測,對方的體重約摸是自己的數倍,絕非人類。
二人正在四下裡搜索,頭頂忽然掠過一陣勁風,一個赤身裸體的大漢從樹梢跳下來,嗬嗬嘶吼,探出利爪一掏,迅捷無比,從徐佑的胸腔插入,剜出一顆鮮活的心臟,塞進嘴裡嚼得吱吱作響,目露兇光,盯住金一彪不放。
金一彪御劍疾刺,那漢子隨手一拍,像拍蒼蠅一般將飛劍打在一旁,一口吞下嚼爛的心臟。金一彪自知不敵,當機立斷,急忙收回飛劍御劍而起,腋下早被對方的利爪擦了一下,血如泉涌,他不顧一切催動劍訣,頭也不回投離人溝而去,對方也沒有追上來。
神智的短暫清醒只是迴光返照,斷斷續續說完這些後,金一彪即毒發身亡。
當天深夜,蠻骨森林中妖獸騷動,漸漸迫近土人村落,鉤鐮宗的申長河入林探查,一去就沒了蹤影,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孟中流心知不妙,當即向流石峰傳書求援,與此同時,命弟子堅守不出,小心戒備,不得輕舉妄動。
翌日清晨,他獨自深入蠻骨森林,沿着通天河御劍飛行百餘里,偶一回顧,遠遠望見金一彪所說的赤身大漢。
他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