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煙虛靈旗迎風招展,一道道金芒彈出,化作無數扭曲的符籙,彼此重合連接,匯聚成一座方圓數丈的法陣,銳金,乙木,癸水,離火,艮土,天地元氣生生不息,電閃雷鳴,一個枯瘦的身影浮現在法陣中央,伸手接過五煙虛靈旗,踉踉蹌蹌一步踏下,跌落在山岩之上。
那人渾身上下鬼氣纏繞,一張老臉,皺紋縱橫交錯,深深淺淺,如同乾涸的河牀,後背佝僂成一張弓,雙手撐住膝蓋,咳得昏天黑地,幾乎連臟腑都一併咳了出來。
良久,他才緩過勁來,大口大口喘着氣,慢慢直起腰,鼻翼微微顫動,似乎嗅到了什麼了不起的氣息,張開嘴,露出黑黃的牙齒,盡力一吸,黑龍的妖氣如江河歸海,蜂擁投入他體內。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臉上的皺紋似乎淺了一些,脊背也略略挺直,昏黃的老眼發亮,逝去的青春,正以某種詭異的方式,重新注入老朽的軀體中。
然而他終究未能完全恢復盛年,只是比之前的老態龍鍾略好一些罷了,這讓他有些失望,同時也看到了希望。
魏十七端詳了許久,猜想他就是第二個飛昇失敗的黎洄。原本他一直感到費解,妖族鎮壓在接天嶺下數萬年,猶能奪舍重生,活蹦亂跳,它們難道可以無視時間這把殺豬刀嗎?直到鎮妖塔下阮青爲他解惑,他才明白過來。相對論,這就是赤果果的相對論!此界與彼界,下界與上界,光陰流速不同,貿然飛昇,只會落得壽元耗盡,肉身潰敗的下場。他一直在思考解決的辦法,阮青的建議是煉化山河元氣鎖,鎖住元氣,但這並不是唯一的途徑,眼前這位垂垂老矣的玄門修士提供了另一種思路,利用強大的妖氣,比如說黑龍,伐毛洗髓,醍醐灌頂,使肉身“同化”,以抵禦光陰的沖刷。
太一宗並非只有潘乘年和楚天佑兩位天縱之才,偌大的宗門,果然小覷不得。
魏十七咳嗽一聲,開口道:“可是風雷殿的盛供奉親至?”
盛精衛終於將目光投向魏十七,上下打量了幾眼,伸出顫巍巍的手指點了點,問道:“你是何人?”
“崑崙御劍宗門下魏十七。”
盛精衛翻着白眼想了一陣,搖搖頭道:“沒聽說過。”他伸手撫摸着五煙虛靈旗,似乎記起了什麼,“晏南平呢?他到哪裡去了?”
“他丟下此旗便走了。”
“走了?他倒是走得快……”盛精衛緩緩轉動頭頸,自顧自說下去,“還有江鉅野和沈瑤碧……”他的視線落在朱雀乾癟的皮囊上,聲音嘎然中止。
“是你下的手?”他問。
“她爲妖氣侵蝕,心性大變,死得其所。”
盛精衛注視良久,唏噓不已,嘀咕道:“可惜了。那麼江鉅野呢?他又在何處?”
“江鉅野不自量力,死在了離人溝。”
“也是你下的手?”
魏十七笑笑,不置可否,默認下來。
盛精衛長長嘆了口氣,“也是個厲害的人物……江山代有才人出,老了……”他隨意揮了揮手,一截扭曲的指甲應手飛出,閃了幾閃,卻不是衝着魏十七而去。
一聲輕微的水響,從高空墜下一人,撲通摔落在地,四肢扭曲,半晌爬不起來。
“原來是頭木魈,鬼鬼祟祟躲在上面窺探……”
“他是蠻骨森林土生土長的妖物,被晏南平收服,與他一同來到這黑龍潭下的,還有一條玄水黑蛇。”
話音未落,尖嘯連綿不絕,玄水黑蛇穿過水幕,墮入妖氣之中,扭曲撲騰,顯然已被迷了心性,步上朱雀沈瑤碧的後塵。
盛精衛雙指一挑,指甲繞着木魈轉了數圈,咯咯咯數聲響,木魈四分五裂,死於非命。
他費力地仰頭望去,卻見玄水黑蛇一忽兒上一忽兒下,周身水霧瀰漫,拼命攝取妖氣,當下晃動五煙虛靈旗,掌心浮出一道血符,數滴精血滲入旗中,金芒閃動,一頭三眼異獸大步跨出,見風而長,蟒首獅身,背刺從後頸延伸到尾部,脅插雙翅,搖頭晃腦,仰天發出一聲怒吼,碩大的身軀迅速變黯淡,消失於無形。
下一刻,三眼異獸出現在玄水黑蛇身旁,從虛空中探出頭來,張開血盆大口,不由分說,將其囫圇吞下。
五煙虛靈旗乃是古修士遺下的天地靈寶,旗中封印着一頭三眼步雲獸,上古異種,兇名遠播,額頭的第三隻眼能撕破虛空,神出鬼沒,最是厲害不過,區區一條未成年的玄水黑蛇,毫無反抗之力,只能淪爲它腹中血食。
盛精衛早存了滅口之心,驅使法寶斬殺木魈和佘昊,如同拍死兩隻蒼蠅,他擡頭望向魏十七,喃喃道:“崑崙的小輩,依然來到這裡,也一併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