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靜昀在鬼窟小界鎩羽而歸,失了一具分身,從此永訣大道,至於葛陽、鬆骨二人,即便聯手,也勝不過極晝城主,胡不歸毫無顧忌,感嘆了一陣,自去尋到文、翟、唐三人,覓路迴轉大瀛洲。
陰元兒穿過時光洪流,出現在淵海邊,四月當空,海潮澎湃,礁石如起伏的鐵的獸脊,遮住茂密的山林。她將冥河一抖,魏十七踉踉蹌蹌跌落在沙灘上,周身痠軟,骨頭縫裡彷彿生了鏽,活絡了好一陣才舒坦過來。
“他奶奶的……”他受唐橐的影響,下意識爆了一句粗口,冥河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他彷彿一團面,被冥水揉來搓去,揉得沒了脾氣。胡不歸對冥河如此看重,不惜與斜月三星洞撕破臉,並非無由,這是鍛鍊神兵真身的絕佳之地,他隱隱覺得肉身有了一絲只可意會,難以言明的進益,連帶魂眼中的精魂都凝固了少許。
靈渠真人傳下的天狼食日功,其中“一芥洞天”秘術共分三層,第一層錘鍊皮肉筋骨臟腑,至渾然一體,第二層引天地靈氣入體,銘刻符文,第三層將肉身煉爲洞天法寶,自成天地。煉體到了魏十七這等程度,尋常的錘鍊手段毫無用處,唯有藉助冥河絕地,才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不知不覺,他面前似乎出現了一條康莊大道。
陰元兒深深吸了口滿是海腥味的水汽,饒有興致地望着他,輕聲問道:“爲什麼要我頂在前頭?道友想隱瞞些什麼?冥河在手,你我聯手,又何懼胡不歸,即便算上葛陽鬆骨二人,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道友莫不是打算扮豬吃老虎?”
魏十七知道她只是好奇,並無嗔怒之意,解釋道:“不跟胡不歸撕破臉,是要他吸引李靜昀的注意,分擔大象真人的怒火,極晝城跑不掉,李靜昀一旦動手,胡不歸只能頂上去,退無可退。”
陰元兒點點頭,認可他的說法,“暗算了大象真人一次,下回她有了提防,不可能重蹈覆轍,李靜昀有六具分身,失了一具,還有五具,冥河雖然厲害,也架不住人多……”
魏十七順着她的口氣問道:“架不住人多,能架多少?”
陰元兒忖度片刻,道:“李靜昀本體不知深淺,未可妄測,以鬼窟小界中那具分身的神通估算,大抵敵二,守三,敗於四。”
魏十七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陰元兒可敵二具大象分身,來三具,尚可固守,來四具,唯有潰敗而已,雖是藉助冥河之力,已經很了不起了。不過陰元兒與冥河同出一源,如臂使指,換成胡不歸,未必能將冥河之力發揮到淋漓盡致。
“葛陽驅劍絲偷襲,手段陰損,既然撕破了臉,何不乾脆將他們留下,翦除異日的對手?”陰元兒對他的隱忍頗爲不解,在她的印象中,魏十七從來不是心慈手軟的性子。
魏十七瞥了她一眼,嘆息道:“你也聽李靜昀說了,阮靜和餘瑤在斜月三星洞,若是太過得罪彼輩,只怕會對她們不利。”
“你對付李靜昀的時候,怎麼沒有顧及她們的安危?是因爲秦貞在你心目中更重要麼?”
魏十七異常冷靜,冷靜到近乎冷酷,徐徐道:“兩害相爭取其輕,葛陽和鬆骨不成氣候,可以放過,李靜昀卻不能放過,就算沒有秦貞這茬事,我也要把她成就真仙的可能徹底扼殺掉。我不會因爲阮靜和餘瑤束手縛腳,李靜昀若打算以此要挾我,打錯了主意,如若她們有什麼意外,我會血洗斜月三星洞,上上下下,一個不留。”
“那又有什麼用?”
魏十七沉默良久,展顏一笑,道:“確實沒什麼用,不過,非如此,念頭不足以通達。”
陰元兒嘴角微翹,帶上一絲淡淡的笑意,道:“道友如此念頭通達,也不枉我追隨百年。”
她將冥河一拂,秦貞俏生生站在他跟前,星眸迷離,茫然不知所措。
李靜昀的軀殼,秦貞的魂魄,魏十七靈機一動的惡趣味成爲了現實,他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臉龐,心中泛起異樣的感覺。站在他面前的,究竟是小師妹秦貞,還是大象真人李靜昀?
陰元兒道:“大象真人的分身充當寄魂的軀殼,大瀛洲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她若能順利突破寄魂關,或許會成爲你的一大助力。”
魏十七掌心感受着她滑膩溫暖的肌膚,隨口道:“助力不助力無所謂,只要她長久陪在我身邊,就足夠了。”
“那就如你所願。”陰元兒屈指輕彈,一道精純的陰氣沒入秦貞眉間,她恍惚了一陣,眼眸漸漸有了神采,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微張着嘴,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魏十七在她眼前輕薄地打了個響指,笑道:“美女,看這裡!”
秦貞擡起頭,久久凝視着他,眼中充滿了淚水,她上前一步,彆扭地投入他懷裡,緊緊抱着他,卻感覺不到熟悉的溫暖,也嗅不到熟悉的氣息。
陰元兒提點道:“以軀殼安置魂魄非是奪舍,不可一蹴而就,修爲日益精深,魂魄與軀殼逐漸相合,直到突破寄魂關,方能顯出這具分身的種種好處,在此之前,無異於牽線木偶,雖能行動,卻沒什麼知覺。”
“無妨,慢慢來。”不知何故,魏十七忽然記起了阮靜,記起她奪舍卞雅,殘存的執念讓她依戀自己,像養熟的寵物,尋求安全和寵溺。
陰元兒又將冥河一抖,拋出一柄玉色的斧鉞,道:“此物我順手收來了,聽憑道友處置。”
二相斧翻滾落地,化作一個瘦小的孩童,臉上擠出一絲苦笑,好不尷尬道:“魏道友,那個,又見面了。”他偷眼瞧秦貞,暗暗乍舌,靜昀真人若是知道自己的分身被他人佔據,淪爲“下界逃奴”的寵姬,會不會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滿世界追殺他?
“拿定主意了?”
龍蝠一迭聲道:“拿定了,拿定了,龍蝠願追隨道友,略盡綿薄之力。”
魏十七瞧了他良久,瞧得他小心肝撲通撲通亂跳,陰元兒冷眼旁觀,對龍蝠頗有幾分不齒,不過魏十七既然願意收留他,她也懶得多管。
“拿定了主意就不要再改,改投門戶這種事,做一回就足夠了。”魏十七輕描淡寫警告了幾句,他另有打算,朝龍蝠招招手,後者鬆了口氣,乖巧地化作一道白光,投入他袖中安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