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晝城北有一十七座火山,烈焰晝夜不息,此起彼滅,凡十年一度輪轉,蔚爲奇觀。 “極晝”之名,由此而來。
這一日傍晚,胡不歸與魏十七離開城池,穿過一片荒無人跡的丘陵,地勢漸漸拔高,火山近在眼前。空氣中充斥着刺鼻的硫磺味,方圓百里寸草不生,山腹之中隆隆不絕,有如擂鼓,赤焰間歇噴出,岩漿四處奔流,凝成一坨坨黝黑的岩石,外殼不時裂開,露出內裡紅熱黏稠的熔岩,濃煙滾滾向西飄去,塵埃將大地掩埋。
胡不歸現出白頭藏鳥原形,半人半禽,雙翅一振,迎着獵獵熱風升到空中,悠然自得。魏十七喚來黑頸灰雁,跨坐於其背上,晃晃悠悠飛起,那頭雁似乎對白頭藏鳥頗有些畏懼,戰戰兢兢不敢靠近。
胡不歸張開尖喙,厲聲道:“你這頭黑頸灰雁不耐熱,飛不到火山,早就燒成灰了!”
魏十七笑道:“無妨!”他伸手輕輕按在頭雁頸背間,將“一芥洞天”張開一線,秦貞於洞天內催動七竅洗心藕,一縷寒氣滲出,將黑頸灰雁一裹,熱力盡皆隔絕在外,頭雁歡鳴一聲,身軀頓時輕快了不少。
饒是胡不歸目光銳利,見多識廣,也瞧不透對方動了什麼手腳,他哈哈大笑,道:“跟緊,別掉進火山裡烤熟了——”他張開雪白的垂天雙翅,徑直朝火山口飛去。
魏十七緊緊追逐着白頭藏鳥,卻見他去勢如電,穿過翻騰的濃煙,搶在烈焰噴涌的間歇,一頭扎進火山口。黑頸灰雁終究只是尋常靈禽,哪裡敢以身試險,扇動翅膀徘徊不下,魏十七反應極快,催動破曉真身一躍而下,抓住頭雁的腳,將它遠遠甩了出去,身軀順勢墜入火山中。
一條結實的手臂從旁探出,五指如鉤,牢牢扣住他的肩頭,將他拽到黝黑的巨石後,耳畔隆隆巨響,岩漿夾雜着烈焰倒卷而上,巨龍一般衝出山口,肆虐噴射,淋漓盡致。
“他奶奶的!”魏十七不禁爆了一句粗口,他雖然不懼火山,但猝不及防被噴上這麼一下,滋味也絕不好受。
胡不歸嘿嘿笑道:“怎麼樣,極晝城的景緻,在其他地方看不到吧?”
魏十七隻能報以苦笑,“胡帥說笑了!”
胡不歸近在咫尺,他沒有動用七竅洗心藕的念頭,生怕被他看破了關節,“一芥洞天”是他的底牌,明面上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老老實實縮在巨石後,耐心等待火山噴發暫歇。約摸等了一炷香的工夫,烈焰和岩漿終於平息下去,胡不歸一拉他的衣袖,貼着火山內壁滑落,魏十七蹈空而下,亦步亦趨,時刻留意他的舉動。
片刻後,山腹中再度隆隆作響,火山似有噴發的跡象,胡不歸回頭朝他打了個手勢,再度躲在一塊岩石後,暫避天地偉力之威。
如此走走停停了大半日,二人已深入火山腹中,四下裡沒有落腳之處,起伏不定的岩漿中,極天逍遙印載沉載浮,源源不斷汲取着地底熱力。
胡不歸道:“以火山洗煉極天逍遙印,催生混沌穢氣,耗日持久,非一朝一夕的工夫,你若能等上十年,可確保萬無一失,提前打開此印的話,未必能盡如人意。”
“十年太久了,我所需無多,這極天逍遙印,只需有鬼窟中一半的威能就足夠。”
“如此的話卻也差不多。你是打算眼下就試上一試,還是另擇吉日?”
“擇日不如撞日,有勞胡帥了!”
胡不歸點點頭,伸手一招,將極天逍遙印攝入掌中,悶哼一聲,催動七星破劫神兵真身,周身魂眼燦若星辰,精魂遊動,黃龍、青鸞、伏龜、夏枯蛇、錦紋毒鴆、帝江、雷鷲一一現形,輪轉不息,逐一鑽入銅印之中。
極天逍遙印大放光芒,七彩霞光攪得天旋地轉,乾坤搖撼,熾熱的岩漿被此寶一鎮,潮水般退入地深處。胡不歸雙眸炯炯有神,暗施神通,將精魂收回,銅印驟然翻轉,洞天小界無聲無息地張開,穢氣滾滾,無數混沌魔頭蜂擁而出,張牙舞爪撲向魏十七。
“來得好!”魏十七將後背一弓,巴蛇法相沖天而起,張開大嘴,將混沌穢氣一吸而入。
混沌穢氣點染肉身,吞噬天地靈氣,最是陰毒不過,胡不歸隱隱察覺穢氣對他大有補益,但其中的緣由卻毫不知情。他眼眸中黃龍青鸞雙雙現形,目不轉睛盯着魏十七的一舉一動,期冀看出些許端倪。
然而胡不歸運足目力,亦是徒勞,巴蛇法相根本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混沌穢氣被攝入“一芥洞天”內,秘符“磨”困住穢氣,如巨大的磨盤,將其逐分逐毫消磨殆盡,留下大大小小的黃晶石。巴蛇吞食晶石,在腹內層層崩解,細若塵埃的碎屑滲入法相,推動“渡劫”神通突破瓶頸,省卻了魏十七無數工夫。
在胡不歸看來,巴蛇法相吸盡混沌穢氣,氣勢大盛,似有伐毛洗髓,脫胎換骨之效,讓人難以置信,他曾親眼看到天妖的法相爲穢氣侵蝕,如雪獅子向火,無一倖免,怎地到了魏十七手裡,竟有如此神效?難道巴蛇血脈別有特異處,不受其擾?
在黃晶石的推動下,“渡劫”神通節節拔高,以破竹之勢突破第七層、第八層,開始衝擊第九層大圓滿。胡不歸臉色變幻莫測,兩道長眉頻頻跳動,玉簡是他親手交給魏十七的,對其中的法相神通,他都瞭如指掌,“渡劫”神通堪稱第一等的保命手段,把法相變成金剛不壞的烏龜殼,以至於硬撼天劫,若魏十七當真走到那一步,天下還有幾人能傷他?
他心中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暗施手段,阻他一阻。
只遲疑了數息,巴蛇法相已將混沌穢氣吸盡,極天逍遙印搖搖欲墜,霞光迅速暗淡下去,地底的岩漿洶涌而出,胡不歸嘆息一聲,終於絕了念頭。
半空中一聲雷響,巴蛇法相將身軀盤成一團,頭顱埋在腹下,倏地沒入魏十七後背,悄無聲息,沉睡不醒。胡不歸見狀暗暗心喜,皺起眉頭道:“怎麼回事?成了麼?”
魏十七臉色有些茫然,連他自己都不清楚,最後一刻究竟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