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西沉,三日東昇,萬道金箭灑遍河丘城,陰霾一掃而空,然而沒有人感到輕鬆,從城頭望去,平靜的荒漠騷動不安,如同一條巨龍在地下翻滾,動靜越來越大,荒漠變成了洶涌澎湃的沙海,掀起數百丈高的沙塵暴,遮天蔽日,滾滾撲上前來。幾乎與此同時,大地開始顫抖,數息之後,一條深不見底的溝壑豁然中裂,橫貫整個河丘城,劃下了歪歪扭扭,無比醜陋的一筆。
沙塵暴鋪天蓋地,到處都是灰濛濛一片,魏十七踢起一塊石頭,翻滾着掉下溝壑,側耳傾聽,一路磕磕碰碰,良久才消失了聲響。他看了沙艨艟一眼,道:“沙城主可欲下去一探?”
聽他的口氣,似乎有意深入溝壑一看究竟,沙艨艟不願把人情都耗盡,慨然道:“魏城主暫歇一回,且看沙某的手段!”
候在一旁的幾名心腹主動請纓,紛紛道:“城主,不如讓吾等打個前陣!”
沙艨艟哈哈大笑道:“不用你們,出了岔子還要老子擦屁股,老老實實待在這裡!”說着,他肩膀一搖現出原形,青面獠牙,四條胳膊丫丫叉叉,六團魂眼齊齊亮起,魂魄之力瀰漫全身,一躍跳入溝壑中,人在半空,眉心扭曲綻裂,現出第三隻眼珠,放射一道白光,黑暗之中纖毫畢現。
魏十七怔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心道:“有意思!三眼神童二郎神!”
秦貞探頭看了半晌,輕聲道:“溝底熱氣氤氳,像個大火爐。”鬼修體質屬陰,對陽氣再敏銳不過了,若非有這具身軀寄魂,三日當空,她斷不敢貿然現形。
魏十七沉吟道:“大概是地熱吧!”
他二人隨口言說,落在有心人耳中,相互使着眼色,忙不迭跑去城中,喚了幾個身強力壯的妖奴,扛來幾大缸清水,用木板蓋得嚴嚴實實,以免被沙塵沾污了。
魏十七笑了起來,道:“你們一個個倒有眼色……”
沙艨艟五指如鉤,插入土石中化解下墜之勢,停停落落深入地下數十丈,兀自不見底,熱氣撲面而來,呼吸不暢,四下裡死氣沉沉,讓人心裡一陣陣發毛。但事到臨頭,也由不得他退縮,沙艨艟抖擻精神,提起十二分警惕,加快速度往下滑落。
如同置身於大蒸籠裡,乾柴烈火煮個不休,沙艨艟不得不催動魂魄之力,將蓬勃熱力阻隔在外。他心中有些後悔,一時疏忽,沒帶幾件陰寒器物護身,魂魄之力雖然流失不多,但時間長了,也是不小的損耗。
熱氣肆虐,狂暴地抽打着身軀,汗流浹背,身上的衣衫溼了幹,幹了又溼,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忽然一亮,溝壑終於見到了底,一片起伏的沙礫映入眼簾,前後望不到頭。沙艨艟鬆開五指落在沙礫上,冷不提防,猶如一腳踏進沸油中,呲牙咧嘴跳將起來,雙手抱住腳掌。“燙燙燙燙燙!”他低頭看去,靴底早被燙穿,連厚實的老繭都有些發軟。
難怪這鬼地方寸草不生,連蟲都找不到半隻!沙艨艟以魂魄之力護住腳掌,小心翼翼踏上沙礫,這回有了準備,不至於燙得失態,不過溝底如此詭異,實不宜久留,他前後巡視了一回,眉心第三隻眼神目如電,一無所獲,當下四臂發力,攀住土石躥了上去。
一來一回,耗費數個時辰,重新回到地面上,沙艨艟長長舒了口氣,將上身衣衫扯得粉碎,大叫道:“水來——”
一旁的心腹早有準備,掀去木板,擡起大缸,底朝天,將水傾在沙艨艟頭上。他渾身溼透,張開大嘴咕咚咕咚連灌十幾口水,這才一解燥熱乾渴,連叫“爽快”!
秦貞躲在魏十七身後,不願去看他的醜態。沙艨艟“爽快”了一回,渾身上下水汽蒸騰而起,不多會便已乾透,他接過手下遞過來的衣物,隨手披在身上,招呼魏十七踏進附近的一間石室中,催動眉心第三隻眼,將一道白光照在牆壁上,顯出溝底的情形。
魏十七看得甚是仔細——除了沙礫,還是沙礫,雖然沒什麼可看的,但這一切印證了他的猜測。
“魏城主怎麼看?”沙艨艟收起第三隻眼,恢復人形,誠心誠意向他請教。
魏十七道:“依我看來,千都荒漠正不斷侵蝕河丘城,若不能及早阻止那東西,河丘城只怕會被夷爲平地。”
沙艨艟嘆息道:“是啊,可惜了,河丘界圖無人能打開,否則的話,何至於落到這般境地!”
魏十七心存好奇,道:“沙城主可否借界圖一觀?”
“這有何妨,魏城主請看!”
沙艨艟張口吐出一根卷軸,長不足半尺,非金非木,渾然如一。魏十七接在手中,翻來覆去看了半天,試着展開界圖,他雙臂的力量大得異乎尋常,但卷軸毫無反應,紋絲不動。
沙艨艟解釋道:“這界圖須以精血驅使,非遇其主,不得打開。當年天妖佔有大瀛洲時,可覽其四,及至吾輩崛起,取而代之,止可覽其二。”
“大明界圖和千都界圖?”
“不錯,如今千都已毀,只剩下大明一張界圖了。”
“什麼樣的血脈才能打開界圖?”
沙艨艟苦笑道:“這個真說不準,吾輩體內血脈冗雜,就連文、翟二位城主也弄不清,究竟是哪一種血脈恰好契合了界圖。據說大瀛洲鼎盛之時,有十大天妖成就真仙之軀,其中七人以精血煉化界圖,唯有這七種血脈,足夠濃郁,才能驅動相應的界圖。”
“不知是哪十大天妖?”魏十七心頭一跳,成就真仙的天妖,他倒知道一人,龍澤中的那個怪夢,巴蛇!
“天妖中的強者,無非是地淵黑龍、碧梧妖鳳、首窮天狐、北漠天狼之流,不過這些天妖的血脈,是不大可能流傳到吾輩之中的。對了,魏城主身具龍澤巴蛇的血脈,倒不妨試試,不過這河丘界圖看來是無緣了……”
魏十七將卷軸還給沙艨艟,道:“千都城一度被稱爲‘鳳城’,翟城主莫非身具妖鳳的血脈?”
“也許吧,這種事情全憑運氣,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沙艨艟張口一吸,將卷軸吞入腹中,拍拍肚皮,自嘲道,“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是這麼說來着的吧!”
他似乎意有所指,對妖奴的前途並不十分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