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獸倉皇遁入中極天,不知所蹤,純陽子銜尾追殺而至,此刻卻並未急於動手,他將目光投向浮宮消失之處,長眉微皺,臉上掠過一絲疑惑。就在方纔瞬間,他感應到六龍回馭斬的氣息,久違的心悸稍縱即逝。留在大瀛洲的一點神念投諸天庭,他已知黃庭山天翻地覆,非復當年,荒北城主魏十七橫空出世,挾六龍回馭斬和昆吾金塔,氣焰滔天,不可一世,難不成那廝已到了突破天人之際,闖入極天尋求機緣的境界?他也就罷了,玄元子對此人不無嗔意,若今番來的是她,斷不會輕易放過。
星獸察覺到一線生機,三足一蹬,意欲破空遁去。純陽子早有察覺,之前在上極天,不惜毀了一宗法寶,強奪星屑,纔將其重創,結果還是被它僥倖逃脫,此刻哪容它再度得逞,當下起手指了一指,一道劍光落下,星獸身軀堪比真仙,竟擋不住一劍,頭顱忽地垂落下來。
劍光一凝,停駐在空中,卻是一柄古樸中正的純陽無極劍,尖,鋒,脊,從,鍔,格,莖,緱,首,繮,穗,中規中矩,平淡無奇,不知經歷了多少光陰浸染,鋒芒內斂,溫潤如玉。
斬落的頭顱翻滾數息,驟然潰散爲星屑,倏地沒入星獸體內,斷頸處銀光一閃,又鑽出一個完好無損的頭顱來。星屑不失,身軀不滅,星獸唯一的罩門只在主眼,尋常手段無法將其擊潰。不過純陽子出劍只爲破去它遁空神通,略加牽制,隨即又祭出一物,卻是一座千手千臂如來佛,正反雙面,一張臉法相莊嚴,一張臉輕浮狡黠,丫丫叉叉輪動手臂,朝星獸當頭落下。
星獸斷頭重生,體內星屑震盪,一時間無從施展神通,只得咆哮一聲,仰天張開大口,喉間白光大盛,一團星屑疾射而出。
純陽子捏定法訣,將純陽無極劍召回,心中暗暗感嘆,此劍雖經他祭煉多時,總覺得隔了一層,猶未能操縱自如,天庭之寶果然非下界可比,他推測純陽無極劍內沉睡着劍靈,若不能將其喚醒,充其量也只是一柄斬破真仙之軀的利器而已。
劍一入手,純陽子便覺得心血來潮,似乎哪裡漏算了什麼,急忙擡頭望去,卻見星獸噴出一團銀芒迎向千手千臂如來佛,銀芒之中,閃動着微不可察金光,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正是六法十三器中的昆吾金塔。
純陽子心念微轉,已猜到其中原委,多半是那魏十七闖入極天採集星力星屑,結果運氣不佳,正好撞上負傷的星獸,被它奪了昆吾金塔,落荒而逃,那星獸將金塔吞入腹中,此刻噴將出來,抵擋千手千臂如來佛……他凝神細看,雙眸亮起無數星雲,緩緩轉動,卻大感意外,銀芒之中,哪裡是什麼昆吾金塔,只是一塊方不方圓不圓的金疙瘩,坑坑窪窪,粗礪而醜陋。
千手千臂如來佛去勢頓緩,銀芒狠狠撞將上去,星屑四散,昆吾金塔結結實實撞在佛像之上,瞬息炸開,虛空中張開一個晦暗幽深的黑洞,將千手千臂如來佛死死吸住,星獸趁機一撲,奮不顧身衝上前去,意欲藉此逃脫。
果然是昆吾金塔,毀於一旦,可惜了——純陽子微感遺憾,此物固然早已不在他眼中,但寄託了當年的一點念想,抱朴子與他相交多年,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一朝身死道消,連傳人都未留下,僅存於世的一星半點痕跡,也熬不過時光淹沒,一一消散,天道之無常,叫人不勝感慨。
心底漣漪頻生,手上去毫不放鬆,他再度祭出純陽無極劍,一劍將星獸腰斬,旋即伸手遙遙一抹,黑洞急速縮小,湮滅殆盡。星獸重施故技,下半身散作星屑沒入體內,頃刻間回覆如初,千手千臂如來佛趁勢擺脫吸力,合身撲去,將其牢牢抱住。
星獸連連咆哮,奮力掙扎,以其蠻力居然無法掙脫。純陽子緩步上前,提起純陽無極劍,劍尖點在它額頭,星獸渾身一震,殘存的兇眼停止遊動,逐一睜開,眸內一片迷茫,黯淡無神,全無星光射出。
純陽子慧眼如電,早看到一隻乾癟枯槁的主眼,藏於肩胛之後,當下起劍穩穩刺入,星獸被千手千臂如來佛所制,躲避不開,絕望地大吼一聲,身軀驟然散作星屑,留下一枚幼兒頭顱大小的星核,星光熠熠,與極天融爲一體。
純陽子心念微動,千手千臂如來佛滴溜溜轉了數圈,輪動手臂,將星屑盡數收攏,張口吞入腹中,正反兩張臉同時露出得色,化作一道虛影,投入他袖中。
極天再度回覆了平靜,純陽子負手而立,極目四顧,心中最後一絲波動也歸於平息,他伸出手去,星核微微一晃,縮至鵝卵大小,落於他掌中。純陽子捻起星核,低頭看了數眼,輕笑道:“也不枉我跑這一趟……”
笑容漸漸淡去,他似乎想起了什麼,緩緩合上雙眼,神念展開,如漣漪般源源不斷向外擴散,無遠弗屆,無物不察,然而神念擴張到極致,仍未找到六龍回馭斬的氣息。那魏十七運氣不佳,撞上負傷的星獸,他運氣又不錯,居然逃出神念籠罩,不知所蹤。
且饒他這一回,日後天庭相見,留給玄元子處置。他收攏神念,一拂衣袖,身軀漸漸隱沒於虛空。
極天之上,又萬八千里,是爲天庭。
純陽子御風而前,過正陽門,徑直來到王京宮,一名宮裝侍女迎上前來,芙蓉如面,明眸善睞,微笑道:“恭迎純陽道長歸來。”
此女名爲“柳如眉”,雖作侍女打扮,行動舉止看不出絲毫異樣,卻是廣恆殿主煉製的一具傀儡,施以大神通爲其開智,倚爲心腹,非是尋常人物。純陽子稍一頷首,從袖中摸出星核,抵到她手中,不卑不亢道:“有勞姑娘了。”
柳如眉看了一眼,嫣然一笑,道:“道長辛苦了,殿主催促得急,如眉趕去回稟,先行一步。”
純陽子略一側身,柳如眉飄然遠去,身形晃了數晃,便即消失在視野盡頭。他低頭沉吟片刻,轉身離了王京宮,往餐霞宮而去。
一入天庭成走卒,他屈身於王京宮廣恆殿當一名客卿,玄元子卻在餐霞宮碧落殿輪值,形單影隻,鬱鬱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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