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發這些毒誓,我知道你天性純良,既然答應了,便一定會做到。如此我便再無掛慮了!你今晚親自出城一趟,直接將東凌王帶進宮內來見我。”
“叫主人來?那敢情好!奴婢就知道公主還是放不下主人!”
靈煙此時卻笑了,只是不知爲何竟沒有絲毫笑意,只讓人覺得酸澀:“我與你家主人緣分早盡,當日他不信我,我便已然萬念俱灰!我這一生都被情所困,不管是對母后還是三位哥哥,亦或是蕭徹、葉凜天,我都已經用盡了全力。我累了,已經沒有力氣可用了。”
“可是主人他也只是一……”
“心不迷,不墮生死。業不繁,不憂形質。愛不重,不入娑婆。念不起,不生業累。今生我輩塵緣已盡,只能寄望來生不必再如此辛苦。”
昨日半夜被噩夢驚醒,便再也無法入睡,也許是累着了,眼下還不到晌午就有倦意襲來。微兒見她困了,便扶她上牀歇息。誰知她這一覺竟睡的尤其香沉,直到黃昏時分才醒來。
只是喊了幾聲,房中卻並沒人答話。她行動不便,只好暫時靠在牀邊。不久卻聽到敏姜爽朗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你醒了!餓了吧!見你誰的沉我們也不敢打擾,就帶着紹祥去院子裡玩了半晌。微兒姑娘方纔出門辦事去了。你要什麼,可不要客氣,只管使喚我就好!”
她的性格極是透徹爽利,聽她說話,人彷彿不由得都能變得輕鬆許多。
現如今的她,好像比被幽禁的時候,更多了幾份爽朗,說話也是連珠炮似的,渾身上下都透着輕鬆。惹的靈煙也不由多了幾份輕鬆,語氣也是難得的輕快:“那我也就不客氣了。好久沒有睡的這麼沉了,精神好像也好了很多。要不是餓的,說不定此刻還不能醒呢。那就麻煩敏姜姐姐爲我拿點吃的可好!”
“遵命,我這就去。”走出幾步,卻又轉了個身,將懷中抱着的洛紹祥放進了靈煙的懷裡:“那你就哄着小紹祥玩兒吧,你可不知道這孩子,才半晌沒見你,就鬧了好幾回呢!”
腳步聲漸漸遠了,房中只有她輕哄着洛紹祥的低低的歌聲,還有小紹祥偶爾的傻笑聲。可是靈煙卻突然覺得有些不妥,似乎有一種巨大的壓力正迎面而來,而且越來越近。
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頸後泛起了陣陣涼意。緊緊抱着洛紹祥,壓低了嗓子問:“是誰!”
沒有人回答,但是一雙有力的手臂卻將她死死按住,並把她懷中的嬰兒強行奪走。
洛紹祥本來甚少大哭,尤其不怕生人,整個上儀殿的人都可以抱着他玩鬧,此時他卻哭聲淒厲,一刻不停。洛靈煙心慌意亂的猜測此人必定不是上儀殿的下人,必然不是她身邊的熟人!這個膽敢潛入後宮,襲擊她的人,必定另有所圖!
可恨她如今這副殘軀,動也難動。好容易掙扎着下了牀,卻也只能趴坐在地,難以站起。只是很快的,她面前就出現了另一個人粗重的呼吸聲。靈煙強自鎮定,卻還是難以抑制自己顫抖的聲音:“到底是誰?你冒險潛入後宮絕不是爲了搶奪一個嬰兒吧,你若不說出條件,我又怎能答應呢?”
“不愧是靈煙公主,到了這步田地,竟還能如此鎮定的與我討價還價!”
他剛一開口,靈煙就認出了他的聲音。此刻更是恨透了自己,她恨自己,今日在朝上爲何要替這個卑鄙小人開脫。事已至此,他想必是知道自己大事難成,所以更加孤注一擲,想用紹祥來換她的兵符。可是若將兵符交出,紹祥這個唯一有資格繼承王位的洛家子孫,必然也活不成!不能亂,不能亂,越是此時越要穩住!她是紹祥唯一的希望,紹祥也是她唯一的牽掛,她不能讓二哥失去唯一的骨肉!不能辜負二嫂臨終所託!更不能讓聖龍王室失去這個繼承人!想辦法,快想辦法……
“我知道你機智過人,不過我還是很好奇此時此刻你究竟還有什麼辦法脫身?”
脫身!脫身!對,拖!適才聽敏姜說微兒出門辦事去了,想必一定是去城外找葉凜天了,若能拖到他們回來,微兒就一定能救下紹祥!對,還有敏姜,若能拖到她來,以她的聰明一定懂得去找救兵,一定會!眼下,只要拖住他就好,!
“賀將軍不會是爲了試探我纔來的吧!”
“公主聰慧過人,又怎麼會猜不出我的目的呢?我知道公主在想什麼,公主想拖到有人來救是嗎,那便看看洛紹祥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好了!”
“如今他可是你手中唯一的籌碼,你對他,可得比自己的親爹更親才行。而我也只是心疼他哭壞了嗓子,可不是怕你會傷着他!還有我雖然是有幾分小聰明,只是到底不如街上那些,能知生前身後事的半仙,既然你不願拖下去,何不明明白白說出你想要什麼。”
賀千羽臉色鐵青,一張俊秀的臉硬生生的被慾望撕扯的面目全非。他將臉湊近洛靈煙那張美若天仙的臉,深深嗅着她髮膚間的芳香。猙獰的面容下是一張寂寞的眼睛:“不必逞口舌之快,我賀千羽這輩子還從未見過我的親爹呢,你儘管罵吧,我不在乎。至於說我想要的嘛,其實你早就猜到了,我也不妨直言,我想要的,就是你手中的兵符!”
“原來一直是我高估了賀將軍,我原以爲你想要的是整個聖龍天朝,到頭來你要的不過只是兵符而已!難道你以爲有了兵符,便能像三哥一樣調兵遣將,讓無數人爲你衝鋒陷陣?還是說你以爲,我們之所以能逼宮奪權,就是仗着兵符而已?看來你雖然身在軍中多年,卻根本不明白兵符的意義所在。不過今日不妨告訴你,兵符只能代表你有調兵的權利,卻並不意味着你能真正的調動兵馬!”
“我看不懂的人是你,權利就是一切!而我想要世間的一切!”賀千羽猛然站起,囂張的將拼命掙扎的小小身體高舉過頭:“立刻將兵符交出來,不然我立刻將他摔死在你面前!”
天色漸暗,已經喬裝改扮過的葉凜天終於可以偷偷溜進上儀殿。才走到院中,就聽到屋內紹祥撕心裂肺一般的哭聲。“莫非煙兒有什麼不好?微兒也不在,難道?”他能想到的只是靈煙冰冷的身體,和那雙永遠闔上的雙眼。
不行!他們還沒有見過最後一面!還沒有真正道別!也還沒有對她說出自己的心裡話!不行,他們之間還有太多的遺憾,誤會,她不能就這麼撇下他,她怎能如此狠心!三兩步踏上青石臺階,卻聽到屋內除了孩子的哭聲還有靈煙說話的聲音。正自疑惑間,背後卻被人輕拍了一下。一回頭,竟是個從未謀面的美麗女子。
那女子以食指擋脣,擺出一個安靜的姿勢,然後附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葉凜天以指輕戳窗櫺之上的輕紗,細細觀察房內動靜。靈煙趴坐在地正面對着他,她的身前,一人正側首而立,高高舉起的雙臂正託着那個不停掙扎着的洛紹祥。
這情形再熟悉不過了,肯定是哪個膽大包天的不軌之徒以洛紹祥的性命威逼煙兒,而他的煙兒正投鼠忌器,與之周旋。看着自己心愛的女子,那麼金貴的煙兒此刻竟然趴臥在地,臉上寫滿恐懼,葉凜天的心簡直要燒出火來。拔出腰間長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驟然破窗而入。
賀千羽本沒有絲毫防備,來人武功又高出他許多,幾乎沒有回手的餘地,登時受制。一手抱着洛紹祥,葉凜天看也未看,瞬間便挑斷了他的手腳筋脈。
“殺了他,砍下他的頭!”洛靈煙匍匐在地,陰狠的語氣彷彿是從牙縫中擠出的一般。
然而葉凜天毫不猶豫,手起劍落,賀千羽的頭顱已經永遠的離開了自己的身體。將身一轉,單手不費吹灰之力扶起靈煙,輕柔的放在了牀上。將懷中大哭不止的洛紹祥放入她的懷裡,卻又不顧她劇烈的掙扎,將兩個顫抖的身體一併納入了自己溫暖的懷抱:“別怕別怕,是我,我來了,你放心,我在這兒,我在這兒!”
是葉凜天!是他的聲音,是他的味道!是他的懷抱!放下一切防備,靈煙將頭狠狠的埋進了他寬大的懷裡,痛苦失聲!她方纔真正體會到了恐懼的滋味,若是葉凜天沒能及時趕到,若是自己沒能穩住那個已經瀕臨瘋狂的賀千羽?她不敢再往下想,抱着小紹祥的手臂卻愈發收緊。
怔愣一旁的敏姜,敏銳的感覺到靈煙是認識這個侍衛的,他們之間的感覺完全不像陌生人,而像……情人!自以爲發現驚天秘密的敏姜,識相的悄悄離去。
房中只剩下劫後餘生,心有餘悸的“一家三口”。他們什麼也沒說,就是靜靜的坐着。
真的好久了,久到他幾乎以爲自己已經忘記了她發間的清香。雙手輕輕的拂過她柔軟的只垂到腰間的髮絲,莫名竟感到鼻尖一陣酸澀,眼淚幾乎就要落下。他輕輕的頭稍稍揚起,等待這股來勢洶洶的淚意,趕快離開。
不管明日如何,起碼今天靈煙又在他的懷裡了。在自己做了那麼多的錯事之後,他其實並不奢望煙兒能原諒自己,並且能重新接受自己。現在的他,已經不求其他,他只想在煙兒有生之年,好好地守着她,等着她,愛着她!
不管洛靖揚到底能不能找到煙兒的師父,他都不在意。生,他會陪她一起生!死,他也陪她一起去!總之無論明日如何,不論生死陰陽,他都要陪着煙兒,不離不棄,直到永遠!
在他的懷裡,靈煙感到了久違的溫暖。本以爲,自她斷髮斷情的那一日起,自己這個人便已經是名存實亡了。世間種種陰晴,歷歷情緣於她都再無干系。即便是天塌地陷,都不能讓她胸膛中的這顆心,再次跳動,都無法讓她再次體會世間七情六慾!
可是,方纔並沒有什麼天塌地陷,可是她仍然感受到了徹骨的恐懼!而這一刻,她又體會到了失而復得的喜悅!然而,她還能再相信嗎?還要再一次賭上自己的所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