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漸行漸遠的葉凜天此刻更是怒火沖天,他不清楚那個女子蠱惑人心的力量究竟從何而來,讓每個靠近她的人都會情不自禁對她真心相待,包括微兒此等殺人不眨眼的殺手,和他那個素來粗枝大葉的弟弟。
或者還有……他自己?
腳步驟停,他腦中不由得閃過微兒轉述的那句話“所遇無故物,豈能不速老?”她當真是生無可戀了?又或者果真像冠天所說的那樣,“這樣困着她只會讓她離你越來越遠?”
他猶豫了,倘若放她自由以她的機靈難保不會出現第二次逃跑事件,而下一次他並不一定能及時發現,倘若她真的逃離,自己的生活能否繼續下去?可是若是就此鎖着她,正如葉冠天所言,他也已經失去了她,他是想要她的人,可是更想得到她的心!他絕不甘心就此咫尺天涯。
以往縱然是再棘手的國事也不曾令他如此舉棋不定,猶豫不決。此番面對一個弱女子他竟彷徨至此?他不得不再次審視自己,告誡自己若再不懸崖勒馬,等待他的就只剩萬丈深淵,永難救贖!
可是,世間唯一不受控制改變的就是人心。
幾日後,他還是決定解開那條鐵鏈,當看到靈煙對他綻放的如花笑顏時,他才確定自己的決定起碼不是完全錯誤的。
在東凌降降下入冬後的第一場雪時,他單人匹馬帶着靈煙出了桑黎城一路向南。
他們才走出不久,領相府裡就來了一位行色匆匆的訪客。葉墨襄才下了朝回到府中還未來及換下朝服,就來到大堂見到了這位號稱有緊急軍情要稟報的蕦然守備。
誰知,這位蕦然守備餘恩銘見過領相行禮過後居然劈頭就問:“敢問相爺,此次大王是否從武通關帶回一名女子。”
葉墨襄銳利的眼掃了一下他緊張的神情,不由想到:他一個蕦然守備是如何得知這一切的?他的目的又是什麼?自己又該如何反應?若是直言相告此時想必很快就會傳到百官的耳中,而他此番本意是想成全王上的心意,若是鬧開了介時想必朝野上下將會一致反對,他的心意豈不白費,說不好還會造成自己與王上之間的嫌隙。可是若不直言相告,他一個蕦然守備若不是有確切的消息又豈敢來到他的府上咄咄逼人?
那位蕦然守備餘恩銘倒是個急脾氣,眼看領相大人沉默不語一副不知神遊何處的樣子,他倒急了,大咧咧的道:“相爺有所不知,前日,我們抓到一名聖龍密探,大刑之下他招出此行是要到桑黎城打探一位女子的下落,據說此女就是聖龍軍師青冥。”
“胡說,那位軍師本官也曾見過,雖然身形矮小,但的確是個男人。”
“卑職也曾如此問過,那人說青冥正是此人女扮男裝而來!”
“是誰?”
“她的身份就算在聖龍也是嚴格保密的,那個密探也是此次才知曉這些,只說好像還是出身皇族,但是詳細的他也並不十分清楚。”
“那密探現在何處?”
那餘恩銘看領相也着急了,就知道此時並不是空穴來風,看來此女現在依然在大王身邊了:“正在押送桑黎的途中,卑職覺得事關重大特地先行趕來向相爺稟告。”
“做的好!”葉墨襄沉思片刻走到院中,叫來相府親兵首領耿泰,與他耳語幾句,末了還將自己的腰牌摘下遞給他,不多時,相府後門外一隊親兵縱馬而去。
三日後,葉凜天帶着靈煙來到了夏鄔城軍備府,此處正是東凌訓練新兵之地,也是葉凜天當年崛起的後盾。經歷了前些日子的驚嚇,此番還能跨出宮門,靈煙顯得極爲興奮!
對待葉凜天的態度也好轉許多,她高興葉凜天就高興,每日裡逗着靈煙說說笑笑,看傻了一旁諸位將軍。
他們這位神情陰鬱,不苟言笑,果決剛毅的大王竟然也有這談笑風生,瀟灑恣意的一面啊!衆將覺得直至現在他們心中敬仰的大王纔算是真真正正的像個凡人!有血有肉,有笑有淚的凡人!
這幾日大雪不斷,地上已經落下厚厚的一層積雪,用過晚膳,入夜時分葉凜天敲開了靈煙的房門。
門外,葉凜天抱着一把梨花古琴,神情略有些侷促,支支吾吾的說:“今日是孤的壽辰,不知煙兒可願爲孤彈上一曲以助酒興?”
靈煙倒是落落大方:“不勝榮幸!”
自從葉凜天帶着靈煙來到此處,這偌大個後院就全部騰出來供他們兩人單獨居住,此刻天已黑透,但是在一片白皚皚的雪光映照下倒也不覺得暗。
兩人來到院中,靈煙看到院中小桌上已經備好酒菜,遂薄施一禮道:“今日是大王壽辰,可靈煙身無長物,無以爲獻,不若一舞,爲大王助助酒興,可好?”
“孤王正求之不得。”
“可是眼下萬籟俱靜,清舞豈不無趣!”一手抱過古琴,輕笑道:“不如大王來伴樂如何?”
葉凜天不再回話,只是在一旁青石臺階上坐下,將梨花古琴至於膝頭,手指輕挑一道低沉的琴音已經劃過寂靜良宵,直達心田。
一個起音靈煙就知道,他所彈必是楚歌,身形一頓稍稍後退幾步,將身背過。樂聲稍轉她原地一個回身,快的只露出半邊臉上流轉着的一抹笑意,身形快速後退,淡藍色水袖拋出一道弧度,緊接着快速收回。身形急轉間,淡藍水袖上下翻飛。
葉凜天坐在稍遠處,淡笑着看她四下飄飛的身影,看她轉身之時那抹嬌媚的笑意,清淺的嗅着,她淡藍水袖拂過時那陣流轉的香風,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是如此令他心曠神迷!念及她身體尚未復原,短短一舞他就立即停下琴聲。靈煙隨即停下動作,心知他是擔心自己的身體,不由心中一暖露出一個溫柔笑意。站在原地,突然瞥見他這些日子總是不離身的佩劍,玩心大起。
急速轉動間已來到他的身旁,藍色水袖輕撫過他放在古琴上的雙手,回過神腰間佩劍已在她的手上。一個凝眉,她眼光驟變,風姿驟變竟似颯爽英姿的女俠客一般,左手一個劍指竟是地地道道一招起劍式。
葉凜天隨手撥動琴絃,正是廣陵散。和着樂聲,靈煙輕盈的身姿在進退回旋之間快速轉動着,手中長劍映着條條光芒,呼嘯而過。她本就善舞如今添了這凜然劍氣更顯出不讓鬚眉之氣魄!她身形輕巧靈動,婉轉騰挪間盡顯灑脫隨性!片刻之後樂聲突然轉急,她身形飛快,長劍裹着銀光在她周遭閃爍燦爛!
樂聲更急,靈煙腳下動作越來越開。此時卻聽到葉凜天朗聲道:
大丈夫兮志在四方,浪跡生死兮兩茫茫!
匆匆兮人間財血路,天高地闊兮任我狂!
樂聲戛然而止,靈煙一個右手一收,長劍背於身後身形驟轉,劍氣已收。
葉凜天將手上古琴放於石階之上,仍是不動聲色,臉上卻是一派盎然笑意。靈煙大病初癒體力不濟,眼下也有些乏了,將長劍遞還於他,徑自在桌前落座。葉凜天這才緩緩站起,輕道:“煙兒這幾招劍術倒叫孤刮目相看!”
“花拳繡腿而已,以前二哥教我的。我自小體弱不便練武,二哥爲讓我鍛鍊身體才逼我練這劍舞。”
“當真絕妙!”葉凜天不吝誇讚,對於她的美葉凜天雖早有領悟,然而她到東凌的這些日子以來,每每見她總還是有一抹怦然心動的感觸。
“適才那是大王即興所作的詩作嗎?”
“算不得什麼,只是看你舞劍有感而發而已。”
“天高地闊任我狂!看來大王不僅有創不世之功的雄心壯志,更有浪跡生死的灑脫俠義之風!”
這樣一個俊美無儔更兼王佐之才的人中龍鳳觸手可及,可是在靈煙的心裡,這些雄心壯志,俠義之風都只是虛妄!天下之大,她在乎的卻只是那一點點溫暖!每到此時她的心卻總是不由自主的想到蕭徹,唯一一個讓她安心踏實的男子。
樽中酒一飲而盡,掃了眼她迷離的表情,不必用心去猜就知道她正想着誰。想自己一向自視甚高,對蕭徹也可謂是瞭如指掌,那人根本是空長了一副俊美剛毅的面孔,實則優柔寡斷、瞻前顧後而且愚昧率直,就算放在江心閣也不是出色的。可就是這樣一個男人,卻被眼前足智多謀、美若天仙的女子全心全意的喜歡着。他想不通,然而今天許是多飲了幾杯,不自覺間,他竟已經衝口而出:“煙兒當初,是因何喜歡你的夫君呢?”
靈煙笑彎了雙眼,輕聲答道:“並不能說的清楚,可是第一次見到他我就覺得很安心!大王知道,我有三位兄長,每位都是德才兼備、相貌堂堂的人中龍鳳。可我卻是在山中長大的野丫頭,上面還有七位師兄,個個也都是才貌兼備的人精,就連我的兩位護衛離疆、斷鴻也非凡人可比。可是隻有蕭徹,只有他讓我覺得安心。我喜歡他嚴肅時那副小老頭樣兒,喜歡他生氣時眼中那晶亮的神采,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他淡淡的笑容,那笑容就像,就像一陣清風,能吹散人心頭的陰霾。”靈煙靜靜的望着前方的暗夜,好像下一刻那人就能走出她的幻想來到她身邊。
“第一次看他笑我就知道,我願以一生繾綣,引得他清風陣陣!”
靈煙興沖沖的回過頭卻看到葉凜天那基本已經完全變黑的臉色,氣氛突然之間有些尷尬,她乾笑一聲隨意問道:“大王呢?大王您有愛慕的女子嗎?”
“曾經幾乎以爲是有的。”說話間已經斟滿了酒遞過去,打斷她的疑惑,繼續道:“她長的有幾分像孤死去的孃親。她第一次到孤的身邊是爲了刺殺孤王,可是孤很輕易的就讓她放下刀劍,心甘情願的成爲孤的棋子。有一段時間孤以爲孤至少是喜歡她的,可是當征服的快感完全散去,一切就索然無味了,如今,她只是孤的一枚棋子,僅此而已。”
“孤本以爲此生是不會真正動情的,直到……”他的話沒有繼續下去,是因爲此時聽到她的那番話之後,他已經不想過多的表露自己,恐怕說出來也只是個笑話罷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