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偌大的皇宮之中,竟只剩下自己形單影隻。戰場上的一幕幕不停在腦中迴旋,多少年輕的將士永遠倒下,多少家庭因此而支離破碎。三哥意冷心灰、看破紅塵,自己被囚東凌失了心神,至今還是念念不忘。而令一切至今日這般毫無轉圜餘地的人,正是大哥,大哥纔是始作俑者!
她終於尋到了二哥被害一案的蛛絲馬跡,卻不知是該慶幸還是傷懷!兄妹之間,她最親近的就是二哥,可是大哥也是她的兄長,也是她一直敬仰的人!若是隻能如此兩敗俱傷,她倒情願從來沒有猜透這其中機緣!
可是,事已至此,她已回不了頭。
目前最要緊的就是證實自己的猜測,她無法忍受自己帶着疑慮去看待大哥,更無法忍受這件事始終不明不白的懸在人心中,了猶未了。
要想做成此事,她一人必不能成,而自己身邊唯一能信任的也只剩下微兒了。今日之事微兒想必還有疑慮,不如索性全盤托出,總好過如今這般遮遮掩掩!可是她不知道如果證實了自己的猜測,自己如何承受,二嫂又該如何承受?那之後呢,自己又該怎樣爲二哥報仇?
心亂如麻,她根本不能安睡,這幾日幾乎日日枯坐直至天明。可是昨夜,卻不知爲何,睡得香甜,醒來之後牀邊似乎還瀰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日窗前的幻象再次浮上眼前,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覺得如此清晰的感覺並不是幻象,而是真實!
真實?可是他此刻遠在東凌!他一生最大的心願就是統領澗海,成爲澗海真正的唯一的主人!眼下,恰恰是他離這個願望最近之時,又豈會放下一切,以堂堂國君尊貴之身,以身犯險?更不消說聖龍皇宮守衛森嚴,即便他想,卻又如何進的來?這宮闈高牆就像是黃泉萬里,古往今來,曾將多少癡戀的男女隔在陰陽兩端!
她的心被一次次期待和失落撕扯着,她沒有想到自己對那人的想念竟有如此之深!想見,卻又怕見,他們之間還有多少秘密和防備是不能宣之於口的?連蕭徹這樣一個至情至性的人都會欺瞞於她,更勿論那個弒父殺兄,奪下寶座的男子!
她還能相信嗎?這些會不會只是他另一個計謀,徹底瓦解自己的計謀?
經過此事,她發覺自己再沒有從前的天真女兒態,再不能對誰傾心信任。她已經徹底懂得了帝王之家的生存之道,徹底洗去了童真親情,愛慾糾纏,從此淹沒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難以救贖!
黃昏時分,微兒神神秘秘的進來,伏在她耳邊輕聲道:“奴婢觀察了這幾日,並不曾見有黑鷹的蹤跡。”
“若真見了那黑鷹,你可有辦法引它前來?”
“奴婢自小跟在主人身邊,也知那黑鷹乃靈通之物,不過這訓鷹之術奴婢恰巧也略懂一二。若能見了它,必能手到擒來,不負公主所望。”
靈煙相信她,如今聖龍已無可信之人,可憐她一個聖龍之人竟然只能信任一個東凌密探!只是兩人相處至今,早已情同姐妹。她可憐微兒身世悽苦,微兒憐她縱然身份尊貴,卻也難得知心之人!雖非同道中人,如今卻惺惺相惜,相依爲命!
又過了兩日,靈煙越來越覺得奇怪。這些日子,不但日日睡的香甜,每日清晨醒來之時,那熟悉的感覺和氣味也越來越濃烈!她開始漸漸懷疑這根本不是什麼幻象,而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她甚至懷疑自己之所以一夜安枕,定是飲食之中有什麼古怪。
這日夜裡,她安心未動筷箸,杯盞,就是要看看一直以來困擾自己的幻象到底是不是真的幻象?夜已深,她躺在牀上故作沉睡狀。心中則暗暗咬牙:今日,定要引得那人現身一見!
可是,這一忍卻一直忍到大約平明之際,才聽得外面傳來細微的響動。她還在裝睡不敢睜眼,不由繃緊了神經細細聽來。不多時,似乎是窗櫺被打開了,一陣涼風拂上面頰,忍不住輕眨了下眼,好在房中光線暗淡,那人似乎並不曾發現。
並沒有聽到絲毫腳步聲,搭在錦被外的手掌卻被一隻溫熱的大掌緊緊包裹。心怦怦跳的厲害,手心中也溢出了細密薄汗,不想被人發現,只將雙拳握緊。奈何那人竟像是聽到了她的心意,輕柔的拂開她的手掌,並在掌心落下輕柔……一吻?
這一驚非同小可。他身上那獨特的熟悉的氣味,其實基本已經暴漏了他的身份。靈煙本該一躍而起,抓他一個現行,只是她竟沉迷在那輕若羽翼般的觸覺之下。她可以清楚的感覺到那人手掌的溫度,和那此刻正在臉頰緩緩遊移的繾綣情誼!
是他,一定是他,他竟然就在自己身邊!此刻他那溫柔的可以溢出水來的眼眸,一定正直直的望着自己!那黑亮柔軟的髮絲一定就垂在他的耳際,隨着他的動作輕輕泛起波瀾!他的脣邊一定正帶着那抹邪魅桀驁的笑意,在昏暗的夜色下閃動着熠熠華光!
“煙兒,是我,我來了。我知道對不住你,你今日會這般痛苦憔悴,也都是因爲我!可是我想你,忍不住要來見你,可是我哪裡還有面目再見你!煙兒,煙兒,我該拿你怎麼辦纔好!你聰明絕頂,若是此刻我問你,你能不能給我答案,煙兒?”
話音未落,她就已經感受到了那越發逼近的壓迫,他的氣息帶着灼人的熱度灑在她的臉頰。
不自覺的,她深處雙臂緊緊的挽住他的頸項!在這昏暗夜色的籠罩之下,她的羞澀也被染上了一絲情動!
他第一時間察覺到了異樣,迅速離開那嬌軟的雙脣。雙眼定定的看着她大睜的雙眼。她目含秋水,氣息微促,而那雙小手正怯怯卻執着的緊扯住他的衣襟。
早已熟知她的美麗,靈秀的、清麗的、高貴的、優雅的,卻從不曾見到,甚至想都不曾想過,有一天自己竟能見到她不經意間綻放的絕世芳華!他不想問她爲何不想平日那般沉睡,不想問自己的存在她是否早有所覺?眼下,他只想這樣靜靜的看着那雙讓自己寢食難安的那明亮慧黠的雙眼!
她哭了,淚水順着眼角滑下,在她的欣慰和渴切中氾濫。這是第一次,她竟然迴應了他的擁抱,竟然用她那細瘦的手臂,如此溫暖的擁抱着他!生命中第一次,他知道什麼是狂喜!什麼是滿足!什麼是幸福!
可是面對她的眼淚,葉凜天還是不由忐忑。輕輕的放開了自己的手臂,他的雙眼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偷望着她!
“葉……葉凜天,凜天!”那低婉的聲音裡儘管還帶着羞澀,可是那雙環緊自己的手臂,還好好的掛在自己的脖頸之上。也許……他不敢想,或者……這淚水……並不是傷心?“把蠟燭點上,我想看看你。”她這麼說,猶如天籟!
將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臉上,他沉下嗓音:“你這裡到處都有人監視……”
他沒有說,可是她知道,他這樣潛入大內,是冒了多大的危險!可是,她就是想看他,想看他眼睛裡溫柔的光芒,和脣角那絲邪氣的笑容。二話不說,她披衣下地,扯過他站在窗口處,藉着窗外幽暗的月光,細細打量她萬分想念,萬分愛戀的情郎!
他瘦了,黑了,可是雙眼卻愈發有神,越發銳利,像是猛虎的雙眼,帶着躊躇滿志、勢在必得的光芒,當然還有一絲旁人沒有的溫柔。踮起腳尖,輕輕的將脣印上他的眼簾。及到此刻,她才明白,所有的掙扎,猶疑全都不值一提,只要能被這雙眼睛繼續注視,所有的過往,她統統可以放下。
“那天的侍衛就是你扮的吧!還有,你是不是在我飲食裡下了昏睡的藥?爲何你甘願冒險前來,卻又不與我相見?”
“你若是沒有這般聰穎,我或許不會出此下策。”將她攬在懷中,引來她無限嬌羞。
“我扮作侍衛出入你這裡有些日子了,只是一直不曾與你打過照面,那日從你窗下匆匆而過,卻被你追了出來。我知道你懷疑什麼,於是怕你看透我的僞裝,才偷偷在你喝的茶水中放了“度眠”,只爲能在夜裡偷偷來看看你。”
“若不是我懷疑有人進過我的臥房,假裝沉睡騙過你,你預備何時現身與我相見?”她的質問,因爲嬌羞的語氣變得毫無一絲嚴肅感。
“我只是……只是沒有臉面來見你。”一貫成竹在胸的葉凜天居然也有這尷尬的時刻,洛靈煙覺得自己怎麼好像更高興了的樣子。
“胡說,我看你是怕我會爲蕭徹和雲妃的事情來質問你吧!或者,你冒險潛入聖龍就是爲了救你的賀瑤光?”本是醋言,可是一旦說出口,卻發現自己並不能否認這種可能。
看她吃醋,葉凜天心情大好。傾身親一親她的臉頰,卻不說話只是看着她笑,倒是靈煙因爲那一吻完全被亂了分寸。
天光很快就要放亮,離別的時刻……到了。
面前的這個男人,他的身份或許永遠只能給自己帶來困境和危機,可是他的懷抱卻又是如此溫暖安逸,令人難捨難忘!
打從東凌回到家,她竟沒有一日不唏噓感慨,不牽腸掛肚!若非這份沉甸甸的思念,她竟不知自己千般掙扎,萬般抵抗的人,從何時起已在心中生根發芽?現如今,世間萬物於她而言,皆可拋卻!只這情之一字,卻也難敵。當初,自己執意回都,本以爲乃是忠義之舉,卻不料那蕭徹竟罔顧她一片心意,耍弄與她,可即便如此自己也無法真正做到絕情斷義!
更不消說,面前這個肯爲了她拋卻軍國大事,心之所念,喬裝改扮,藏身於敵人身側,只爲了默默看她一眼的男子!
她雖素來甚少於男女之情上用心,卻也知緣分天定,因果互生。若不是自己單單鍾情與外表木訥,不會阿諛獻媚的蕭徹,又怎會有後來的武通關兵敗。若沒有那一場兵敗,自己又豈會遇見葉凜天,以致到今日失了神魂,亂了心。再者,那蕭徹若不是敵國密探,若他並不曾背叛她,利用他們的這段姻緣,自己今日就能如此坦然的和葉凜天如此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