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輝煌的碧遊宮裡, 秀美婉約的九蓮仙子同往常一樣走在長廊下,穿着自己最喜歡的淺粉色長衫,那件普普通通的宮裙。
可只有極爲熟悉她的人才會知道, 這件看起來極爲普通的宮裙, 從某個角度看過去, 卻顯得極爲流光溢彩。
她的身後拖曳着那淺粉的裙襬, 正往自己房間走去。
她, 卻發現門內多了一個人的氣息。
她那雙清幽妙目閃過一抹奇異的光芒,攏在袖中的纖纖玉手漸漸凝聚成強大的殺招,就在那一刻, 屋內那人已經先行開口了,“九蓮, 好久不見。”
房間慢慢亮起, 坐在她牀上的人, 是一個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有那麼一瞬間,九蓮驚慌得心都快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了, 下一瞬她的臉上露出十分合時宜的驚訝和擔憂,“元卿?你怎麼會在這?你的臉色看起來很差——”
“我怎麼會在這?是啊,我本應該還在蓬萊後山的白樓之中養傷,對不對?”若筠輕車熟路地起身自壁櫥取出自己的茶杯,即便時隔百年這裡對她而言都彷彿是自己房間一般熟悉, 而房間的佈置也一如百年之前, 她倒水之時, 心中仍舊感慨, “而你行色匆匆, 好像也纔剛回來吧?”
“我……我不過是從父王那裡過來罷了……”九蓮一笑,刻意避開了那個問題, 目光落在若筠手中的茶盅上,“沒想到你還記得。”
“當然。”若筠看着手裡那隻天青色茶盅,“這個是我小時候就藏在這裡的,你說這裡的東西本來就都是我的,你房間裡的東西都是我的,沒必要分那麼清楚。可我還是堅持,並且告訴過你,給你的東西就是你的了。因爲這個,我甚至把茶盅都準備了一份自己的。”
九蓮神色複雜地掃視着房間的每一樣東西,“雖然是我的房間,但這裡的一切本來就都是你的。”
“我以爲——算了吧,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若筠握着茶盅的手微微顫抖,“九蓮,你知道我從後山過來,剛剛去了哪裡嗎?真巧,我剛剛就是從太極帝,也就是你父親那裡過來的。”
“是……是嗎?”九蓮完美無懈的面容終於呈現了一絲的不確定,“真是巧,只是我們好像沒能遇上啊。”
“你不想問我,爲什麼要去太極帝那兒嗎?”若筠卻不等她回答,自問自答道,“因爲我要向他討一樣最喜歡的東西,我怕他不答應,所以特意先去問過他。”
九蓮一僵,“什麼東西?”
若筠看着她的表情,終於笑了,“先不說這個了,其實我剛剛說真巧的真正意思是,難道九蓮你不是從蓬萊後山過來嗎?”
“你……你在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九蓮憂心忡忡地打量着她,甚至走到了她面前,用擔憂不已的口氣道,“元卿,你沒事吧?自從你去了魔界,我聽說——”
“聽不懂?冰雪聰明的九蓮仙子會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嗎?”若筠淡淡一笑,“你就這麼恨我?費盡心思挑起兩界爭鬥就爲了殺了我?”
“元卿,夠了!你突然出現在這裡,一直不好好說話,你看你現在都在胡說什麼?!”九蓮捂着胸口,難過地說道,“你是碧遊宮大小姐,是上清天上仙,從前你那麼任性,我都忍下了,可你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踐踏我們的情誼?”
“情誼?”若筠看着九蓮那張秀美的面龐,向來端莊婉約的臉龐此刻寫滿了痛心疾首,不由得失笑,“你很瞭解我,每一步都設計得很完美,把我的心態完全預想到了,我每一個舉動都在你意料之中。可惜,你並不瞭解向天問,他本就是多疑之人,他早就將對你的懷疑告訴了我。
“天問當年被人打暈帶去碧遊宮,他意外得知妙雲當時並未有過將他帶去碧遊宮的想法,而你自己卻在他面前親口承認了你是聽妙雲的吩咐才做的,那個時候他便對你起了疑心。
“所以,他是故意將我的身世透露給你知道的,果然,你便上了當,引了妙雲去質問他。向天問又故意激怒妙雲,只是沒想到妙雲會反過來拿他來要挾我,與我決鬥。那個時候你一定氣瘋了吧?妙雲使出了這麼一招昏招,將你之前的計劃全盤打翻了吧?
九蓮低下了頭,她似乎睡着了,好像若筠說什麼她都沒有聽到一般。
若筠也不管她是不是在聽,而是自顧自絮絮地說着,“我一開始還不相信向天問,因爲他疑心太重,總是不合時宜地懷疑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雖然他的那些疑心到最後又縱使變成了現實。可我依舊不相信你就是那個人,直到向天問和青玄都給了我這個,我才第一次發現,原來你衣服上常常繡着的,是蓮花。
“用極細極珍貴的金銀蠶絲交替繡成,只有逆着光線,往下的時候才能看清楚。而那個時候,你甚至都不會出現在我的前面,你總是小心翼翼地站在我的側後方。而我也從來都沒認真問過你,爲什麼你這麼喜歡淺粉色,上面卻說什麼圖案也不繡,我只以爲你是低調……不願意張揚——”
“夠了!”
一股強大的氣流將門轟開,通天腳踏流星大步邁入,“何必如此廢話!太極竟然養出你這麼個喪心病狂的孽畜!”
幾乎是教主出現的瞬間,九蓮便顫抖了一下,在他強大的聲威之下整個身子都癱軟在了地上,“教……教主……”
九蓮對他有着根深蒂固的懼怕,她匍匐在地上,瑟瑟發抖,即便是若筠揭穿她,她也沒有害怕過。
可通天教主一出現,她就知道自己完了。
那些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懼怕,立刻將自己淹沒了。她一直暗暗隱藏自己身份,即便那樣憎恨若筠,也小心翼翼地謀劃着,不肯露出一絲痕跡,那都是因爲教主。
這樣的懼怕,不僅僅是因爲他對自己做過什麼,而是來自於自己的父王。
通天教主冷冷的目光已經轉向了趴在地上的九蓮,他的厲害之處在於,甚至不需要動手,只要一個眼神,便能讓人悄無聲息地死去。即便是九蓮的父王,那位號稱最會戰爭的太極帝,也無法阻止他。
可若筠卻阻止了他,“不,我說過這件事交給我自己處理。”
九蓮震驚地擡頭,通天望向她的目光中滿是厭惡,但他還是沒有繼續動手,而是看向了別處,卻也固執地沒有再讓開身影。
若筠也無所謂,直直地看着九蓮,“當初,是你教會我封靈術,又不停向我描繪凡間美好,慫恿着我下凡。從那個時候起,你就在步步爲營,想要我的性命。你放心,我說過不殺你,就不會殺你。我只想知道,爲什麼?”
九蓮沉默了好一會,才緩慢地吐出幾句話,“我,西方太極帝最疼愛的女兒,就因爲你的一句話,從此低人一等,只能做一個小小的侍女,爲你打理宮殿,憑什麼?”
“從小到大,論才幹,論靈力,我哪點不比你強?可就因爲你有個好爹,好父親,你就能夠高高在上成爲上清天上仙,而我卻駐足不前,甚至不敢露出一點點鋒芒,以免阻擋了你的路。憑什麼?”
九蓮的聲音越到後面越發尖銳,秀美的臉顯得異常猙獰。
若筠聽到此處,卻不由得閉上了眼,“我還記得三歲那年,我第一次見你。你說,真羨慕我。我當時問你,願不願意跟我走,但是絕對不要後悔。你說願意,絕不後悔。你是不是都忘了?如果不是我,你有機會展現那些才華嗎?如果不是我,你以爲,你還能成爲西方太極帝最疼愛的女兒嗎?”
九蓮頓時語塞,似乎想起了久遠的歲月,沉浸在了回憶中。
若筠不想再同她說話,提步離開。
身後的九蓮發瘋似的笑起來,“是啊,遇到你以前,我什麼都沒有,什麼也不是,我只是父王衆多兒女中的一個,絲毫不起眼,也經常被忽視,我的父王甚至連我叫什麼名字也想不起來。可你爲什麼要帶我走!爲什麼要讓我看似擁有一切,但我卻深深明白,那一切都不可能是我的!”
若筠悲憫地看着她,“是啊,這一切都是別人的錯。”
她搖了搖頭,不想再同她說什麼。
她從開始懷疑九蓮,就設想過很多原因,想過是不是自己曾經在無意之間做過對不起她的事情,甚至於想過是不是自己父親是她的殺母仇人!
但她從來沒想到真正的原因竟然如此簡單,也如此不堪!
就爲了九蓮那可笑的自尊,不惜謀劃數百年之久,只爲了一步步毀掉自己。
她知道自己的父親此時有多憤怒,身爲盤古三聖之一,竟然被一個小輩玩弄於股掌之間,甚至於差點害死自己的親生女兒。她那驕傲的父親,此時一定恨不得將九蓮碎屍萬段。
但她還是求了父親,讓自己來做主。即便九蓮要害死自己,可她卻沒有想過要以牙還牙。
因爲得知原因的此時,她連對九蓮的恨意也無法聚集了。
她想起了下凡之後的一切,想起了寒天。
忽然覺得很想笑,這一切都很可笑,真的很可笑。
她望着頭頂,忽然間笑了起來,一邊笑,眼淚卻不可抑制地往下流,然後覺得天旋地轉,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玄無塵上前一步,正好扶住了她。
九蓮繼續癲狂大笑,“你太自信了,你明知道我在青萍劍和令牌上做了手腳,可你居然爲了引出我來,什麼都沒做!!”
笑得發狂的九蓮被怒極的通天一掌掃開,“孽障!你對她做了什麼?”
九蓮張開嘴,大股的鮮血自口中涌出,血淚自那雙美妙的眼眸中流出,她依舊在笑,看起來猙獰可怕,“來不及了!來不及了!陣法已經啓動,我將你的靈根爲媒介,血咒已經發動,我就算是死,也要拖着你一起下黃泉!”
話音未落,倒在玄無塵懷中的若筠跟着吐出鮮血。
玄無塵快速以指法點穴,但鮮血還是不停地往外涌出。
若筠看着九蓮似笑非笑,卻說不出任何話來。
自盤古開天地以來便不知驚慌爲何物的通天,終於慌了,半坐在玄無塵身邊,伸出手去,卻不敢擦拭若筠嘴邊的鮮血,全然忘記了自己應當是這裡最應該鎮定的那個人,只是不停喃喃着,“誰……誰來救救我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