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叫做牛頭山的地方,大概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這裡的牛頭山,因山頂平坦,且東西兩側各有一塊巨大的掛角石聞名,真真的像極了一顆牛頭。
平坦的山頂上,當中一排燃着五處篝火,在場的人雖着裝方面比起正規軍伍來參差不齊了許多,但看他們隊列排布整齊,神情肅穆,目露精光,沒有半分喧譁議論……
這是兵,真正的兵,而且是精兵。
一人身披黑色披風穩穩立在東頭的那塊掛角巖上,魁梧的身形在月光和火光的雙重映照下顯得鶴立雞羣,卓爾不凡。
“蟒匪的事,想必大家都聽說了吧?”那人沉穩開口,“今天,周圍不論兵匪、山賊或是流民落草,基本都已經跑光了。他們往楚去,往大梁去了……”
士兵們靜靜聽着,一言不發。
“但我們不能走,不能就這樣回去。我們是爲什麼來的,你們還記得嗎?”掛角巖上的將領發問。
“爲我大梁,開疆拓土。”士兵整齊迴應。
“不錯,我們正是爲了大梁守成百年之後,第一次開疆拓土而來。蟒匪的出現是個意外,別人可以逃,但我等不能,要整合此地方圓百里的流民、賊匪,先自立,後歸樑……我們眼下只有一個選擇,正面迎戰,擊殺蟒匪。”
“此爲危難,但實際也是機遇……因爲此戰若勝,我部必威名遠播,使賊匪望風來投……而後欲行之事,必順利百倍。”
“至於蟒匪,到底是傳言誇張,還是當真人力不能敵……我想,一會就見分曉了。對此,我方文通只有一個承諾,若戰不能敵,諸位身死,我必灑血相陪。”
“是。”
整齊的一聲低響,士兵們並沒有喧譁迴應,只是紛紛握起了手中的刀槍,或弓箭,蓄勢準備應戰。
許落和岑溪兒其實已經來了,就站在西側掛角巖背面。此處高有四米以上,因巖壁平滑,人力難以攀登,是花花將他們送上來的。
這是許落第一次見識到真正意義上的俗世軍伍,精兵。至於以前遇到的粱續廣那些,對比眼前這支隊伍,他們根本算不上兵。
眼前這些都是凡人,他們或許不夠強大,但論紀律、服從、協同,其實皆不是修真宗門能比的……修士們以個體爲核心,太習慣各自爲戰了,哪怕羣戰,實際也是以個體的捉對廝殺爲主。
而劍陣之類的羣戰之法,近萬年來伴隨個體戰力的凸顯,也正越來越式微。
“若這些人全是修士?”許落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灌木枝葉折斷的聲響傳來,方文通耳朵動了動,“看來,他們已經來了。”
岑溪兒打算現身,但是這次不行,許落拉住了她,開口道:“將軍就此回去可好?此地百姓自求一個太平度日,不想捲進兵禍……還請將軍成全。”
“他們還不是我大梁的百姓”,方文通道,“至於我等,可以死,不能回。”
“可惜了。”許落又說了一句。
“將軍戰死即好,老死纔可惜。”
這是一種與一般修士完全相悖的觀念。
“兩方交戰,各憑手段……朋友莫怪。”方文通說完身形一展,凌空幾步從東到西,早在剛剛,他就已經憑聲音確定了許落的方位,此刻果斷出手突襲……難怪他說莫怪。
“俗世高手。”
許落不知方文通到底俗世幾品,但是看他來勢,心中已有判斷。
或受了那股古弓的氣息影響,也不知是哪來的戰意,許落此番掃蕩賊匪,第一次有了親自下場的衝動……
沒有喊溪兒出動花花。許落站在岩石最外處,目視突襲而來的方文通逼近到身前,拔刀,劈斬,一氣呵成……這是他這段時間每日練刀的成果。
方文通用的也是刀。
“鏗。”
兩刀交擊。
許落刀斷,整個人重重撞向巖壁。
方文通倒飛而回……穩穩落地。
“練刀多久?”
“快兩個月。”
“……兩月?”,方文通笑了一下,“可惜了,你刀不好。今日若我戰死,我這把送你。”
說完他再次騰身揮刀撲來,就像他剛剛說的,兩方交戰,各憑手段,不管嘴上怎麼交流,手下卻是沒有半分手軟,趁你病,要你命。
許落手上只餘半截斷刀。
但他沒有半分猶豫,舉刀,再斬。
“鏗。”
斷刀再斷,脫身而飛,許落倒退。
但這一回,方文通倒飛落地之後,仍退了好幾步才勉強站住。
“刀勢?”他問。
“我不懂那個。”許落答,他是真的不懂,但是心裡有種感覺,剛剛的第二刀,自己似乎開始慢慢契合那天腦海中獵人出刀的軌跡了。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明明沒有多出來任何身體之外的力量,只是因爲刀勢捕捉到了一種微妙的軌跡契合,就讓第二刀的威力大大增加……
“這到底是什麼?”
若還有刀,許落很樂意與方文通再戰下去。
但是方文通並不是會拋一把刀給許落,豪爽大笑,說一聲“痛快,再戰”的武林豪傑,他是軍人,只求結果。
“弓手預備……”
方文通騰身第三刀斬來,同時第一次向部下發令參戰……
兩隊弓手聞聲即起,迅速轉換方位,尋找射擊角度。
這次只要方文通斬退許落,弓手就會亂箭齊發,射殺許落和岑溪兒。爲將者,沒有那麼多情理糾結,處處皆是戰場,皆以殺敵取勝爲第一要務。
“嗷……叱。”
但這一次,迎接方文通的不是許落。
花花頭部和半截身子抵在地上,後半部一條巨尾反弓起來,如被壓彎了鬆手彈回的青竹,但是大許多,長許多,快許多……巨尾捲起破風聲,呼嘯着,朝着飛撲而來的方文通當頭砸下。
“噗。”
方文通匆忙間只來得及橫刀一擋,整個人被掃中,被重重的摜到了地上,身體犁開地面土石滑行。
一擊立威,花花登場。
“嗷叱……”
殺戮開始了。
“花花尾巴流血了。”岑溪兒突然在旁心疼的說了一句。
許落一看,雖然傷口不深,但花花確實傷了,“這,怎麼可能?”
然而事實就是如此,這或許是花花這些天來第一次感覺到有些艱難,士兵們手裡的弓矢、刀槍都傷不了花花,但是他們始終保持協同作戰,數百柄長槍一齊挺刺,哪怕不能傷到花花,卻也能合力將它暫時抵住片刻。
與此同時,弓手們則是步調一致的向着花花的眼睛,脖頸等部位集中射擊,嘗試尋找它的弱點。
方文通也一樣,拖着重傷的身體,他一次次尋找花花被牽制的時機,拼死揮刀撲殺而來。
他一次次被震飛,花花身上也多了幾道傷口,鮮血淋漓。
慘烈一戰……
許落伸手捂住了岑溪兒的眼睛。
直到,方文通終於再也站不起,直到,士兵死傷一地。
許落安頓好溪兒,從掛角巖上跳了下來……
“你是幾品武者?”
“三品”,方文通笑了笑,“你是好奇我爲何能斬得破那頭異獸吧?跟我的實力沒太大關係,刀……”
他指了指身邊地上的刀。
一把足有許落一臂加橫身長的重刀。刀柄兩手合握有餘;刀鍔普通平實;刀身厚、長,有一個由刀鍔向刀尖逐步擴大的趨勢,但不明顯;刀身弧度也一樣,有,卻不明顯……
這把刀最特殊有兩處:
一、刀身通體黝黑,沒有任何點綴,就連開刃處都一樣黑得不見鋒芒,且它黑得深邃,沒有絲毫平滑感和光亮感;
二、刀尖處理特殊,就像是被什麼東西斜着生生切了一刀似的,顯得很粗糙,但也是整把刀唯一給人鋒銳感的地方。
許落把刀拾起來,手感頗重。
“刀名墨陽,爲我少年時所得,借它之力,征戰至今,逢數百戰,斬無不破……我不懂它,但想來應該是屈了它了……今我已必死,他們……”方文通指了指一地的傷兵,“他們也不能再戰……用這把刀,換他們聽天由命?”
許落本可以拒絕,因爲刀在許落手裡,方文通已經沒資格拿它來換任何東西……
但是,“好”,許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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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落小喇叭:開始收裝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