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曼珠沙華
天帝手一揚,一道金光刺向浩渺的蒼穹,那十萬天兵一見,霎時像洪水一樣席捲了過來,刀槍劍戟一陣掃蕩後,與青丘族那些烏合之衆廝殺在了一起。
這真是一場惡戰啊!一時間,只見塵煙滾滾,仙鶴悲鳴,山河日月爲之變色。昴日星官大概是怕看到這場血拼,早早地躲到雲層裡去了,陰霾的天氣給這場戰爭更加增添了一份慘烈和悽絕。地上到處都是殘缺不全的屍身,砍下來的胳膊,腦袋和手腳堆成了小山,沒有死去的四肢在地上痛苦的蠕動着……
紅豔豔的血已經能將拇指大的螞蟻沖走了。
這一幕似曾相識,清心靈臺處閃了閃,忽然回憶起當初在玉面魔君的房間裡看到過這麼一副慘烈的畫。只是,那畫中的主角是一個大魔頭,而且慘死的皆是天庭的神仙——
想來,終究是一種巧合罷了。與眼前的戰爭相比較,畫中的慘烈似乎更甚一些。忽然一陣心悸,清心冷不丁打了個寒戰,感覺那幅畫似乎真的不同尋常!但到底哪裡不對,又實在說不上來。
青丘族雖然有八大護法在此,但到底少不敵多,而且那夜書因欺天帝無能,只派了些烏合之衆來給八大護法增加一點氣場而已,真動起手來,一個個便是冬天裡的蛇,軟耷耷了。所以,在這場惡戰中,地上死傷的大多都是青丘族這邊的人。
那夜芒畢竟是久經沙場,眼見局勢急轉直下,在錘殺了一個天兵之後,忽然呼嘯一聲,將雙錘掄起在空中劃了道弧線,另外七大護法一見,便迅速布起了陣法。
清心尚未貶時。跟着師傅岱稽學過佈陣,天庭最厲害的‘滅神陣’她都布過。但今天青丘八大護法布的陣法她卻一點破綻都沒有瞧出來,就像伏羲創造的八卦圖,橫看豎看左看右看都一樣,內容強大到不可想象,外表卻環環相扣,一絲不苟,比黏合劑還粘的緊緻。
眼見誤入陣中的天兵天將被撕扯成了碎碎沫沫,急的她刷地抽出紅月寶刀,就要殺進陣中。腰上忽然一緊。往後踉蹌一步後不期倒在一個人的懷裡,耳邊傳來黯啞的聲音:“青丘族的炫魂陣諱如莫深,變化萬千。你這是要去送死麼?”
心驀地一跳,不相信地轉過臉來。陰霾下,錦藍楓白衣勝雪,那張絕世容貌將周圍的景色襯托得格外清新可*。她眨了眨眼,將眼中的霧水眨巴乾淨。然後淡淡地問:“你怎麼上來了?”
伏鯧因聽從清心的話,遠遠近近跟着她。見她進了天帝的臨時寶殿後,就安安靜靜地候在外面,過了不久,便見空中霞光萬丈,一行神仙連同清心一起上了九重天。他因是地獄使者。不能上天,只得急急回來告知錦藍楓。錦藍楓雖剜了心臟,但到底幾千年的感情。不是說放下邊放得下的,清心的安危仍然是他生活的重心。伏鯧帶來的消息讓他頓感不妙。他知道那王娘娘乃青丘族的大公主,因一直有孃家人撐着腰,其地位權威不可小覷。如今清心好不隱晦地將其罪行揭發,無意於是老虎窩裡掏金蛋。危險重重。何況那天帝向來膽小怕事,做不得主。戰神簫燁又不在,到時候,她恐怕要吃大虧了!
於是,他顧不得未愈的傷口,匆匆打理一番後,便挾了綠狐衝上凌霄寶殿。一上來,便看到異常慘烈,而且血流成河的這一幕。他忙將綠狐用仙咒鎖了,準備去尋清心,卻正看到清心不顧一切要衝進去的樣子——
“你,還疼嗎?”清心眼裡始終有揮發不盡的霧氣,鼻子也酸酸的,喉嚨亦緊緊的,胸腔裡的一顆小心臟突突突像只奔跑的小兔子。
“?疼。”錦藍楓重重地回了一個字。忽然將抱她着往旁邊一閃,隨手接了一把擲過來的方天畫戟。
“你在這裡別動,待我去破那炫魂陣。”說完,他在清心的周圍弄了個結界,撫了撫三千髮絲,轉身朝陣中走去。
清心想抓住他的衣袖,但沒有抓到,便終於哭喊起來:“你不能去!不能去啊!你去了我怎麼辦啊?”
“你放心,本座死不了的。”錦藍楓回頭留給她一個很溫暖很溫暖的笑,然後如出征的壯士一樣,義無反顧地撲進了那個炫魂陣,隨着那陣魔術似的變幻起來,清心的心也跟着被撕裂成了無數個碎片。
在很小的時候,大約是聽師傅說過:三界中有一種陣法,名曰炫魂陣。此陣諱如莫深,變化萬千,任誰不小心進入,都會被裡面一股強大的戾氣撕裂成碎碎片片,而且,魂魄永世被那戾氣所佔用——
錦藍楓傷口未愈,即使靈力再高深,此刻也不是那戾氣的對手啊!他這樣進去不是將自己往死路上趕麼——
她發了瘋似的拍打着結界,又用紅月寶刀砍,劃,劈,能用上的都用上了,但這結界生像是一座生了根的鐵塔,將她緊緊罩着,竟紋絲也不得動。
平生第二次,覺得這結界要多礙事有多礙事了。
突然,轟的一聲,只見一片火光平地騰起,熾烈的火焰將半邊天都染紅了。這火焰只在眨了幾下眼後便熄滅了,只剩下幾個蠕動的身軀。那些天兵像潮水一樣往後退去數步後,又嘶喊着涌了過去,將那幾個身軀戳得血肉模糊。
清心只覺得眼前一黑,雙腿一軟,不幸昏了過去。
待她醒來時,正躺在一張清香撲鼻的大牀上,天帝放大的臉在她眼前晃啊晃啊的,把她的頭都快晃疼了。
“炫楓,炫楓。”她不顧一切地從牀上滾下來,連跑帶爬地要往外衝去——
“炫楓他已經回去了,你身體不好,還是好好養着。”天帝略顯蒼老的聲音在耳邊慈祥地渲染着。清心抓住他的手,吼道:“回去?你什麼意思?他不是不死之身嗎?你爲什麼要他去死,爲什麼,爲什麼?”
天帝憂傷道:“青丘八大護法全部灰飛煙滅,因此炫楓他也——天命如此,朕也無能爲力啊。他爲天庭爲正義而死,死得其所,其功重如泰山。所幸的是,因他身上有靈力護體,所以那股戾氣並沒有將他的肉身撕碎。朕已經派人將他的靈柩送回地府了。”
“地府?對了,他是閻羅神君,原本該回地府的。”清心喃喃地說着,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擺擺地朝外面走去。
“玉兒,你去哪裡?外面戾氣太重,快給朕回來!”天帝在後面喊道。
清心慢慢轉過身,看向天帝,無力地笑了笑:“玉兒?誰是玉兒?呵呵,炫楓他的心還放在我那裡,我去還了他。”
見天帝攏了過來,她煩躁地說:“你別跟着我好不好?”
“玉兒!”天帝一把拽着清心的手:“你這個樣子,叫父皇如何放得下心啊?”
清心看着那隻爬滿青色蚯蚓的手,眉頭一蹙:“請你放開我的手好嗎?我要趕在他下葬之前將心給他送回去。你這樣極力阻攔卻是爲何?”
“玉兒,我知道你恨父皇,但是父皇當初也是身不由己啊!”天帝放開清心,老淚縱橫:“當初,你娘被推入誅仙池時,那王雉要連你一起推下去,是父皇暗中掉了包你才倖免於難——。”
“好一個倖免於難!”清心冷冷地打斷天帝的話:“這麼說,我還得感謝你麼?謝你不殺之恩?還是謝你偷偷摸摸將我送到岱稽師傅門下習武調琴?對了你打算對那個王娘娘怎麼處置?”
天帝搓了搓手,頗爲爲難地道:“你上頭的姐姐們曾先後來求過朕,要朕看在她們的面子上放過她們的孃親——。”
“那你同意了是不是?”清心退後一步,冷冷地盯着這個突然叫他玉兒的男人道:“若是這樣,從今往後,你也別再叫我玉兒,就當我已經早死了!”說罷,拂袖而去。
以肉身來到地府時,忘川河畔的曼珠沙華正開得漫天雲霞。這裡是當年縈玉與炫楓經常來的地方。他們或牽手散步,或相顧無言,或擼了葉兒當飛鏢,穿梭在花叢中,縈玉就像一隻輕盈的蝴蝶,每一個蹁躚都是炫楓身上盛開的花朵。
每次來看只有大片大片的花朵時,炫楓都會感嘆一番:何時,曼珠沙華的花朵與葉子同時綻放?真想領略那樣千古難得的風采!縈玉噗嗤一笑道:“這古來就下了咒詛的情癡,如何能如願?你這樣不過是徒增幻想罷了。”
“有幻想也是好的,譬如:炫楓總幻想着有一天能用七彩鳳凰將你娶進門,然後生一堆小炫楓小縈玉來。”
炫楓說這話時,周身一片煙色的霞光,美極了!
只是,這話竟一語成讖,成了心頭真正的幻想,兩個相*的人,終?究是花葉生生兩不見了。
清心扶在一顆曼珠沙華,哭得肝膽俱裂。
炫楓的靈柩停在他的幽冥府,白色的帷幔到處都是,從各處趕來弔唁的鬼王以及平素相處不錯的小鬼來了一撥又一撥,秦廣王端跪在靈柩前回禮,他臉色還是一如既往的慘白,身材還是一如既往的羸弱,以至於清心走過去時,他差點被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