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少年臉色稍緩,淡淡道:“世俗間再大的權勢,榮耀,財富在我等修士眼中皆是浮雲糞土,就連王朝更替,世間動盪也盡是過眼雲煙,惟有仙道一心,追尋長生不死的滋味才最是動人。”
“少主教訓得是。”常九齡不敢不從,拜倒在地,臉上卻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嗯,你有什麼話要說?”
錦衣青年看了他一眼,常九齡遲疑了一下:“少主,其實屬下心中一直有一個疑問,以宗門的實力只要出幾位二代弟子就能清掃幽州一切反對勢力,可是爲何……。”
“爲何要與凌霄宗,古劍院,鑄劍堂還有藥王谷這些門派並存幽州?”錦衣青年打斷了他的話,淡淡的反問,“你問的就是這個問題?”
常九齡點了點頭。
“蠢材!”錦衣青年冷笑了一聲,輕輕吐出兩個字來,閉上眼睛:“我等修士上體天心,世俗蕪雜,六慾迷塵,因果之間重重糾纏,躲都還來不及,怎會輕易插手世俗,壞了自己的道心修爲,這不是自尋死路麼?這外堂不過是方便蒐集散落世俗的優良材器,用的也都是世俗武者。”
錦衣青年睜開眼來,來來回回踱着方步,常九齡膽戰心驚,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嘴巴,吃飽了撐得問這問題幹嘛?
“況且,南華派背後能夠站着我南華宗,其他四派就真的是表面上看來哪麼簡單麼?”錦衣青年倏然站定,眼中光芒一閃,盯住常九齡。
常九齡幾乎是不由自主的身形顫抖了一下,心頭豁然:“難道,其他四派背後也站着修仙門派!”
錦衣青年坐到方桌前,擰起酒壺倒了一杯酒,捻起酒杯送到嘴邊,淺淺品嚐了一口,這纔看着常九齡,搖搖頭:“背後都站着修仙門派倒未必,不過也差不多,只除了凌霄宗。”
“既是如此,四派爲何能容得下凌霄宗?”常九齡心中有些震撼,他知道今日之所以能知道這些,是因爲即將進入內堂的緣故,但心中卻是疑慮更甚,四派既都有修仙宗門撐腰,凌霄宗憑什麼能保全下去?
“凌霄宗,凌霄宗……。”
錦衣青年閉上眼睛,喃喃唸了幾句,淡淡道:“凌霄宗是武修煉體的法門,這個門派數百年前奇才輩出,當真是盛極一時,不過武修宗派就是如此,興盛非常困難,沒有機緣造化那是想都不要去想,但沒落起來卻是非常之快,也許是當初鋒芒太盛,掏空了後輩氣運,後來凌霄宗繼位者一代不如一代,庸庸碌碌,到了現在竟是淪落成了江湖門派。”
錦衣青年搖搖頭,嗤笑一聲。
“這,這……這當真是想不到。”常九齡嘆息道,卻仍是有些疑惑:“數百年光陰對於修士而言並非太長,照理來說,一個修煉宗門就算沒落,怎會淪落到混跡江湖的地步?”
“蠢貨,你難道忘了我說它是武修宗派。”
錦衣青年瞪了他一眼,嘆道:“罷了,既是我引你入道,你便仔細聽着。仙路飄渺,步步荊棘,稍不留意便是萬劫不復,世間修士誰不想舉霞飛昇,成仙了道,做那長生久視,萬劫不磨的存在,只是若想尋求長生,最先就要與時光爭競,若是不能在大限來臨之前突破境界束縛,延長壽算,仍是如何強大的修士也逃不了身隕之局。”
“壽限,這是仙道最大的考驗,比什麼兇悍心魔,可怕勁敵都要來得厲害。修仙者還算好的,只要突破了境界就能延壽。可是武修者煉體不煉神,豈能長久?一個蛻凡頂峰的武修壽元一般一百五十年,若是百歲後就不再動手,保養精血元氣也未必不能活到兩百歲,可即管達到了陸地神仙的武修,壽算也頂多三百載,神魂就會因承受不住肉身而身隕,與築基期修士相當。”
“修仙者與武修壽元相距如此之大,這樣,誰還願意修行武修法門?”常九齡疑惑不解。
錦衣青年一瞪眼:“你當修仙者是誰都能當的麼?修仙者中以身具靈根者最爲得天獨厚,這類修士靈根內蘊,靈氣充盈周身,從未被後天濁氣污染,一經修煉便是煉氣期修士,而且取得的成就也將遠勝尋常修士。”
“次一等級是雜靈根,僞靈根,須從引氣期開始修行,引天地靈氣淬鍊肉身,煉化雜質濁氣,方能進入煉氣期,不過這個過程也比尋常修者快。”
說到這裡,錦衣青年眼中射出妒火:“可惡,爲什麼我不過是僞靈根,而三弟那個草包卻是火靈根。”
靈根十萬人中未必能有一位,本來以錦衣青年僞靈根的天賦足以擔當南華宗未來大位,誰知道那個比他晚出生十年的三弟卻是身具火靈根,雖然這個三弟除了靈根外一無是處,但仙道就是如此,不管品性智略如何,最看重的就是資質,錦衣青年雖是潛心苦修,甚至不惜以處子爲鼎爐加速修行,仍是被這三弟後來居上,先一步跨進了煉氣三層。
憑此一點已經令整個南華宗上下側目,甚至就連門中長老也對他進行單獨教授。
這樣的態度,幾乎就是確認他是南華宗下一任宗主的繼任了!
錦衣青年握緊了拳頭,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築基丹,築基丹……這次仙門坊市大開,我好不容易爭取到機會,一定要得到築基丹。”
“哼,門中那些老不死簡直髮瘋了,居然想讓我拍下築基丹後留給三弟,這是想將我逼上絕路,你不仁也休怪我不義了,只要奪得築基丹,我便躲上二十年,等到突破了築基期,大勢已成,誰也奈何不得我。”
錦衣青年臉上一抹冷笑,整個南華宗中惟有他那身居宗主之職的父親乃是煉氣九層,觸摸到了築基的層次,只是不具靈根,故遲遲不敢嘗試築基。
“不過,我特意衝着築基丹而來,卻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穫。”
錦衣青年臉色倏然沉靜下來,瞧着常九齡,這傢伙竟然也是僞靈根,憑這樣的資質不知是怎麼修煉的,一大把年紀了,竟然才進入蛻凡的層次,不過畢竟是身返先天了,只要加入宗門憑藉僞靈根資質修煉到煉氣五,六層還是可以的,到時也好充作內應。
“少主!”常九齡心中惴惴,被錦衣青年看得渾身發毛。
錦衣青年回過神來,眼神一清,繼續道:“最末等是無靈根,但縱然是這些修士也盡皆是資質非凡,萬中無一之輩,這類修士惟有靠機緣才能進入築基期,所以很多都走了武修的路,畢竟,憑藉他們遠超尋常的資質修行武道,進步是非常快的。但武道越是後期,資質越是被淡化,靠的是悟性!”
錦衣青年嘆道:“數百年前,凌霄宗鼎盛之時的武修幾乎全是這種資質過人,且悟性上佳的人選,那時的凌霄宗幾乎能在出雲國橫着走,門中九大長老幾乎全是定神級別的武聖,宗主蕭清風更是入了寂滅境,成了人仙。”
“當初秦太蒼能在掃清三十六路諸侯的同時,力抗周邊七國的壓力創下‘出雲國’大業,很大程度上是因爲凌霄宗在後面助威,三十六路諸侯麾下武聖幾乎全是被蕭清風所滅。七國武修被蕭清風徹底打殘,一些擋不住七國靈寶誘惑的靈寂期修士也是砍瓜切菜一樣就被斬殺了,最終雖然逃脫了兩位,但卻在那一戰身受重傷,大限將至。那時的蕭清風啊,當真是神威如獄,橫掃八方。”
錦衣青年嘆息了一聲,閉上眼睛,像是在品味着那強悍到無以言語的力量與威勢。
“武修也能強到這種地步?”常九齡只覺得渾身沸騰,難以相信道。
“當然,武修者只要入了定神,成爲武聖,能憑藉肉體御空,速度比普通的飛劍還快,而且武修肉體淬鍊得堅硬無比,一旦展開近身戰,就是一場可怕的噩夢。同一等級下的武修與修仙者對決,最終獲勝的定是武修者。”
錦衣青年哼了一聲:“不過武修雖強,壽元卻遠不及修仙者,自蕭清風及凌霄九大長老相繼身死後,後輩中又沒有什麼出類拔萃,驚才絕豔的人物,形成了實力斷層,現在的凌霄宗與蕭清風時代相比,更是天壤之別。”
“若不是當年秦太蒼感念蕭清風的功勞,許下保凌霄宗八百年之約,就算我等四派不滅它,它也早被當年被蕭清風滅殺之人的後輩血洗了。哼,我等不動它凌霄宗,也是顧忌此點,不過八百年之期轉瞬將至,凌霄宗幫毀人亡之日不遠。”
顧忌一個皇朝八百年的誓約?常九齡怔住了,修仙者不是高高在上麼,怎麼還顧忌世俗朝廷?
“蠢貨,你真是蠢得無可救藥了!”錦衣青年看他這樣子卻是氣不打一處來,喝罵道:“跟你說了如此之多,難道你還不清楚麼?高明的武修若欲精進,資質,悟性,戰鬥缺一不可,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悟性與戰鬥,就是惟有絕境才能激發潛力,突破境界束縛,殺戮,戾氣充斥的鐵血戰場最是適合。中土神州千萬年來兵戈不止,亂戰不休,其罪魁禍首的最大根源說不得便是這些武修。”
他冷哼一聲,道:“若是八百年之約未過,誰敢去做毀滅凌霄宗的事情,出雲國十大武聖,誰不是身經百戰,戰功赫赫,那是從沙場中殺出來的武力,只要隨便一人就足以血洗我幽州所有修仙者。”
常九齡終於震撼,他這才感覺到一個皇朝的力量,想到平時不將幽州刺史府放在眼中,不禁心中惴惴,不知道那看似和善,軟弱可欺的刺史府隱藏了多少武力,錦衣青年的一番話,令他感到頭疼無比。
謝玄並未急着去與雲蕾匯合,他故意在人前顯露高明的身手,已經足以引起對手的重視,若是貿然行事,很可能就將雲蕾捲進危機中,光只是他一人,他不懼怕任何挑戰,縱然是對手實力勝過自己,他也有安然脫身的策略。
離開了臨湖居,謝玄就在幽州城各處紅樓楚館,名園林苑閒逛起來。很快地,他就感應到了監視的目光,這些探子都有着各種各樣的隱藏,或是小販,妓女,雜役,商人,流浪武士……
很明顯這些探子都經過了南華派的潛心培養,個個訓練有素,從外表看很難看出破綻。
這些精銳探子,一旦混入人羣中,就連遍察秋毫,神念通明無礙的定神期武聖碰上了,若是未加防範的話,照樣分辨不出來。
不過謝玄卻是決然不同,他早就知道南華派定會監視,又混跡世間兩百餘年,神魂意念一動,這點手段簡直與冰雪曝於豔陽之下無異。
雖然發現了探子的窺探,謝玄依然是不動聲色的賞玩着,這些人都只是小角色,並沒有出手的價值,唯有吸納了肉身返還先天,蛻凡期武者的真元纔有價值。
可是令謝玄感到失望的是,對方雖然絲毫不放鬆監視,卻遲遲不出手,就連他故意出入一些人煙疏散的地段都沒令那隱藏在幕後的黑手心動。
暮色漸漸低沉,華燈初上時分,天上下起了零星小雨。雨夜下,整個幽州城都似籠罩在一層薄霧中,透着幾絲空靈虛幻的韻味。
“這幕後之人如此沉得住氣,是個難纏的人物。”
謝玄舉着一把油傘,心中頗是無趣,從朱雀大街上了躍馬橋,品味着幽州城的雨夜下的景色。
陰雨綿綿下,街上行人走馬漸漸稀疏起來,許多小販,行腳商人都收起了攤子,街道兩旁的客棧酒肆相繼打烊,唯有幾所消費昂貴的名樓依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喧囂熱鬧。
謝玄站在躍馬橋上,清楚得看到喧譁的從雲樓外,雲蕾撐着一把油傘,不住張望着,秀氣的臉蛋上難以掩飾焦急的神色。
“罷了,看來是我小覷了這幕後者的耐心,今日就暫且如此吧。”
見雲蕾焦急的神情,謝玄心頭一熱,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來,將油傘壓低下去遮住了容貌,漠漠夜雨下,整個人都似溶進暗夜中的幽靈,走進了旁邊的一間金玉首飾店,挑揀了一根鳳頭玲瓏玉釵。
“公子,這根玉釵可是最上乘的貨色,你看它通體流光,渾若天成……。”玉店老闆滿臉堆笑,努力想做好這最後一單生意。
謝玄揮手打斷了他的話,淡淡道:“包起來,我要了。”
出了玉店,謝玄微微苦笑,他現在是名副其實的窮得叮噹響了,前世他不但武功上無人能及,縱橫當世,更是在綿長的生命中,意興索然時,爲了打發時間插手各種行業,累計了無邊財富,素來是大手花錢,從不將金銀財富放在心上。
謝乘風以前作爲一院首座,每個月的供奉決不少。不過他卻是秉持江湖中人一貫的作風,花錢如流水,豪爽之極,所以身上也從來不會留下多少閒錢,自從卸下黃院首座之位後,就斷了經濟來源,當然他若是伸手的話,凌霄宗必然應允,只是那無異於施捨,以謝乘風的性格,縱然是死也不可能接受的。
這次出門時,謝乘風硬是將自己所剩不多的財物充作兩人的盤纏,誰知道,光是第一天,謝玄就已經是囊中羞澀了。
當然,謝玄也並沒將此事放在心上,以他的手段只要願意,隨時都能取得無盡財富,只是這樣的斂財遊戲,他早就在前世玩得厭倦了。
“把這根玉釵送過去,雲丫頭就算不感動,也不會再去生氣吧。”
謝玄把玩着玉釵,自嘲的笑了笑,玉店中並沒有像小說中描寫得那樣隨便就遇上了靈氣充溢的器物,這除了表明他運氣不佳外,同樣很遺憾的表示他不具備主角的金手指。
“嗯?”陡地,謝玄朝躍馬橋上望去,只見到五道身形快速掠過,像在逃避着什麼,將身法施展到了極限。
果然不出所料,下一個瞬間一老一少突兀出現,這兩個人卻是足不沾塵,整個人都似御風而行,在空中閒庭散步一般,神情悠然無比。
“兩個修仙者,年輕的一個達到了煉氣三層,老的是煉氣六層的實力。”
謝玄眼中閃過一絲寒芒,壓低了油傘:“前面的五個人都不過是世俗武者,七、八品的修爲,以這兩個修士的本事是殺是擒都是唾手可得,看來是在做着貓戲老鼠的把戲。不過前面的五個人有些熟悉,難道是凌霄弟子?嗯,對了,領先的是岳雲,跟在旁邊的那個女子是蕭晨,果然是姿容無雙,難怪能將凌霄宗上下迷得團團轉……。”
“哼,你這賤婢休要不識擡舉,本公子便與你明說了,你委身於我,本公子便傳你仙門妙訣,合籍雙xiu,引你入道修真,豈不比一介凡夫俗子強愈百倍。”
就在謝玄思索之際,那藍衫青年修士忽然慢條斯理的道,他的聲音卻是飄忽無力,但又像無處不在,震盪在整個天地裡,謝玄明白這是因爲青年修士以真元凝聚聲音,針對着前面五人的緣故,若是修爲不達到同一等級,根本就無法聽見。
“見色起意?”謝玄暗自打量着藍衫青年修士,眼神一閃:“這人除了更加年輕外,相貌與今日茶肆所見的錦衣青年幾乎難以分辨,又都是修仙者,就算不是親兄弟,關係也定然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