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志反應最快,立刻道:
“平安你的意思是說,內天道掌控血海之力,是通過冥河老祖的那兩把劍?”
女魃面露恍然:“元屠、阿鼻相傳乃殺伐大道醞釀的至寶,這般先天靈寶的來歷素來神秘,大多都是大道醞釀而生,內天道掌控血海之力是通過這兩把劍而非冥河老祖,倒也非什麼稀罕事。”
李平安起身目視各處。
元屠、阿鼻,這兩把劍會在哪兒?
此地乃內天道幻境,也是內天道自我意識的基礎區,這兩把劍大概率是藏在此處。
李平安不自覺背起雙手,低頭細細思量。
一旁女魃靜靜瞧着他。
本來還挺喜歡戰法謀略、琢磨敵人會如何行軍佈陣的神將大人,現在卻是有點懶得動腦子了。
而將這一幕看在眼中的李大志,嘴角咧開了笑意。
不錯,真不錯。
有沒有一種可能,她是上古生人,對大道之文不算精擅,也能稱之爲小有研究。
人若作惡,天道可懲;
天道作惡,人可討伐。
人族監察天道,是因天道會逐漸統合大道,自身不能存任何秉性,更不能誕生自我意識,不然對天地和生靈而言都將會是莫大的災難。
“長處?”
“叔叔當真學識淵博呢。”
女魃小聲問:“怎麼了?”
外天道依舊保持着天道無性的理念,內天道已扭曲、墮落,想着犧牲生靈而自我蛻變。
“就是悟性,”李大志笑着解釋道,“那些石柱上的鬼畫符,應該就是遠古的大道之文,一個符號就蘊藏了海量訊息,他現在肯定是想找到兩把殺伐重寶的下落,又不能跟無頭蒼蠅一樣亂轉,唯一的辦法就是參悟殺伐大道,通過大道來感應那兩把劍在何處。”
他喃喃自語,不多時就自顧自找了一塊還算平整的石頭,翻身跳了上去,雙手抱元守一,正對着冥河老祖背後的石柱。
女魃結束與李家叔叔的寒暄,過去靜靜坐着,就覺得頗爲順暢。
定西三城已破一城。
女魃純真的想着。
右城正爆發慘烈的巷戰,一旦右城全面失守,妖族大軍將會合圍中城。
尤其是,當‘羲和’說出那句‘我不想死’,讓女魃頗感震撼。
正如此刻這般。
天道節制人道,因絕大多數的生靈經受不住慾望的誘惑,天道就定下規則,這些規則護持天地的同時,也給生靈的慾望畫下了警戒線。
……
不過,既然是他父親說的……
什麼叫不周山崩於眼前而面不改色?
大概就是天父這般了。
“啊,”李大志笑道,“在發揮他的長處。”
“冥河老祖被內天道一口吞下時,身旁是伴着兩把劍的。”
兒孫滿堂有望啊。
李平安突然道:“那兩把劍應該就是此間的關鍵了,冥河老祖經常將元屠劍安排給修羅族高手,此次他試圖融合內天道,可曾將元屠劍召回去?”
女魃:……
‘也不知外面如何了。’
“呵呵呵,兄嘚,你媽貴姓啊?”
她忽然想起了父親多年前爲她講課時,說到天道與人道之間的關係。
內天道幻境的震盪已是停了。
旁邊的牛犇犇、銀奎、彩鱗等天奴高手,見狀也是頗多感慨。
‘稍後如果有慶功宴,就打昏了他拖去帳篷吧。’
東洲已有部分援軍開始回返西洲,但人族原本充沛的兵力,在血海之災與妖族聯軍面前,已相形見絀。
不遠處的李大志閒着也是閒着,於是笑呵呵地湊近附近充當守衛的八名天奴大妖。
湖底通往幻境另一面的門戶也沒了撞擊聲。
女魃略有些憂心地想着、擡頭瞧向李平安靜坐的身影,只覺得他側臉的輪廓是如此好看,一時道心泛起了些許漣漪,眼前又浮現他站在自己身前的背影。
“哎,過獎了過獎了。”
半個時辰後。
幸虧,李大志當年隨身攜帶的手機跟他心愛的越野車一起成木材了;
不然啊,李平安還沒悟到殺伐大道,他穿開襠褲以及在大盆裡洗澡的照片,就要展露給女魃了。
李平安身周環繞起了一絲絲血色光亮,外天道之力自他靈臺向外不斷滿溢,甚至讓他身周方圓十丈之地,化作了外天道掌控的區域。
她細細思索,已是明瞭如今的劫難因何而發。
隨之,他仔細回憶此前種種情形。
李大志連連擺手,隨後雙手揣在袖中,樂呵呵地聊起了‘這孩子小時候’。
風后已下達了部分金仙天仙墮魔的命令。
所有墮魔儀式依舊是遵從自願的原則進行。
但如果情形再惡化下去,那風后也只能下達命令,讓全體人族高手都去嘗試墮魔。
墮魔之儀,十能成三四罷了。
甚至,風后這般太乙金仙境圓滿的大高手,也會嘗試施展墮魔之儀——哪怕太乙境墮魔從沒成功過,大道也不允許。
如何破局?
風后看着八卦盤,瞧着其上不斷明滅的光點,低頭嘆了口氣,取下了頭上的花環。
旁人自是不能見的;
但他能透過八卦盤,模模糊糊地看到各處的情形。
軒轅黃帝率人族衆高手,正在東洲地表與一羣羣修羅對戰,修羅族得了天道之力加持、被內天道控制了心神,比此前兇猛了數倍。
已有近兩百座城池、數萬萬凡人被血海之災波及。
更要命的是,地底世界三教仙人已有部分力竭,數條血河向上奔涌進入洪荒大地,再過兩個時辰就會直接自東洲現身,倒是會有更多凡人城池被捲入血海。
風后心底不斷嘆息,但他對各處下達的命令,依舊是準確的、及時的。
在兵力上的不足,只能通過戰術和兵法韜略去彌補。
人族與百族都已是久戰疲倦,現在就看誰能撐下去,誰能頂到最後。
‘可,人族一方誰來破局?’
‘西方教調動的道兵已是快要抵達天地,差不多也是兩三個時辰之後,就會有第二批道兵衝向西洲。’
‘西洲南部之民如何護持?當真要捨棄此地嗎?’
風后憂心忡忡的想着。
他不怕此前數萬年謀劃的心血付之東流。
他擔心的,是西洲南部來不及轉移出去的凡人,會成爲死傷慘重的百族宣泄的對象;
他更擔心匯聚了人族氣運、有着更多凡人的南洲之地。
那個與西方教聯手要刺殺新天帝的右侍首,可是掌握着進出絕天大陣的辦法……這裡絕對不能讓出去……
風后目中多了幾分絕然。
他對着身後簡單道了幾句,數百道虛淡的身影衝向定西城右城。
這是他僅有的力量了,本來是做他的親衛或是督軍之用。
隨之,風后招來了兩名老者,讓他們坐在自己的位置,繼續負責戰陣指揮之事。
他則施展秘法,讓自身氣息節節拔高,身形衝向了被圍攻的倉頡。
人族一方諸高手道心齊震。
當風后親自下場鬥法,說明形勢已到了不可挽回之地步。
一時間,人族墮魔者甚衆,定西三城的大戰也越發慘烈,西方教已開始對真仙、天仙境的大妖施展咒法,那些一直躲藏在暗中的兇魔,也開始現身於正面戰局。
人族陷入絕境,他們則看到了希望。
西洲、東洲,大戰連綿。
北洲上空,大法師身形已是消失不見,只留太極圖鎮着那頭巨鴉,闡截數百高手在南側佈置成了第二道防線。
巨鴉如果靠近南洲,那將會是最大的災禍。 現在,大法師能想到的,唯一能同時馳援東西戰場的力量,就是截教羣仙。
但大法師根本沒辦法下命令。
截教羣仙除了先天生靈,就是百族高手,他們此刻遵循門規沒去相助百族已是不錯了,還想讓他們轉身去打百族?
截教義字爲先,自是難以成行。
‘老師,您說的轉折到底在何處?’
大法師心底暗自嘀咕,手持乾坤尺衝入一座大城,身形留下無數殘影。
與此同時;
內天道幻境。
……
‘純粹的殺伐,就是剝奪其他生靈的生存之權,是最大的惡。’
‘天地間善惡是並存的,只有純粹善的世界無法存在,自身也會迅速崩塌,善與惡就如太極圖上的陰陽雙魚。’
‘我要參悟的並非冥河老祖的殺伐大道,我要參悟的,其實是自身的殺伐大道。’
李平安靜靜思索着。
他此刻並不知,自身元神已被玄天塔虛影包裹,上方金雲射下了一道光束,催發起了玄天塔尚未被李平安知曉的妙用。
歲月加速。
此刻,李平安身周過去一個時辰,他的元神已悟道數月。
這也算是外天道給新天帝開掛最嚴重且最光明正大的一次。
李平安元神沉浸在殺伐之中。
他彷彿成了冥河老祖,從洪荒遠古、上古一路殺來,見證了諸多大能鬥法,感受到了數不清的大道對碰。
他很快就悟透了,殺伐大道爲何是天道基礎四十九條大道之一。
死對應生;
殺對應救。
生靈互相殺伐,也可達到對生靈之力的遏制。
天道可通過殺伐大道,調控生靈之力的漲落。
故李平安將自己參悟到的第一層殺伐之境,稱之爲【殺衆生】。
這般參悟其實可領悟神通與功法;
但李平安不敢多耽誤時間,領悟神通也就算了,想要編纂功法,絕非一日之功。
他只是匆匆掠過,知曉了、見聞了、明悟了,就邁上下一個臺階,開始領悟第二層、第三層殺伐之境。
以殺止殺,殺惡滅兇,此爲【滅凶煞】。
以殺證殺,殺強除豪,此爲【除非衡】。
以殺自滅,殺身明道,此爲【證自身】。
以殺護道,殺生爲生,此爲【求道存】。
以殺歸心,斬滅殺念,此爲【淨殺心】。
於是,李平安的元神緩聲道:
“殺伐之道,不在於殺生靈,而在於殺慾念。
“兵爲國之重事,殺爲天之重事,殺道不可輕啓,殺伐不可兒戲,執掌殺道者需斬滅自身慾念,以自身空明道心映照天地生靈。
“欲求殺道,先斬道心。”
而後金雲震震、大道鳴鳴。
李平安靜靜思索,元神再次進入了玄妙的悟道之境。
他此刻已是忘卻自身爲何要參悟這條大道,沉浸在殺伐大道之中無法自拔。
亂殺一通是瘋魔;
不舉屠刀是懦夫;
殺百萬爲雄也不過是一種對權勢貪慾的粉飾;
真正的殺伐是什麼?
生存。
食物鏈的每一環都在捕獵,生死善惡的道德只是由一個種族自身的感受來評判,對大道並無任何意義。
以強殺弱爲生靈本性之一。
故,生靈需教化。
天道護持凡人,是因妖族吞噬凡人生魂之事,已完全超出了‘食物鏈’的概念。
山間大蟲襲殺過往旅客,並不會增太多業障;
但山間大蟲若開了靈智,有意捕食過往旅客增進妖魂、淬鍊靈力,天道會降下比單純殺人多數倍的業障。
李平安因此有了明悟。
在自然規則下,生靈之間爲了生存的殺伐沒有正義與非正義之分。
一旦越過自然規則的邊界,此間諸事就需適用另外的規則。
於是,李平安的元神再次緩聲道:
“殺伐之道,理應有所限,不可毫無約束。
“所謂以殺證道,不過是爲自身慾念所尋藉口,所謂的以殺證心,也不過是誤入歧途,非義之舉。
“殺應立於權之外。
“殺非只殺,殺也可延伸爲司法、立法與執法。”
李平安嘴角露出淡淡微笑。
此刻他並非在單純悟道了,他在將自己所知的,老家的秩序、規則,以及數千年凡俗之間的劇烈變化,與洪荒大道相融合,互證、互得、互知。
‘穿越的意義,不該如此嗎?’
‘洪荒天地雖有諸豪強,卻也因此讓天地秩序的更迭變得無比緩慢,六個教主坐鎮天地更是讓天地數十萬年沒有太大變化。’
‘新天庭,當開生靈之眼界,讓天地增幾分色彩。’
他收攝心神,元神第三次緩聲道:
“殺伐大道本該歸天道監管,不可掌握於生靈。
“冥河老祖只知以殺增自身威嚴,不明何爲天地至理,不知何爲殺伐之事,此乃洪荒先天生靈自身之桎梏。
“我不以殺證自我,我不以殺明心志。
“我悟殺伐,是爲善用殺伐,是爲在自然規則之外,束縛生靈殺伐之事。”
言罷,他閉目凝神,再次開始思索殺伐大道的更深層次含義。
有現成的素材爲何不用?
李平安的主攻方向,調整成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此間蘊藏殺伐之道的真意,且本身也是扭曲……
內天道幻境中又過片刻。
石頭上坐着的李平安嘴角露出幾分微笑。
在他前方,兩縷彎彎曲曲的紅線正不斷凝成,一股股冰冷、清涼的殺意自幻境中展露。
女魃已離了李平安身周,錯愕地瞧着李平安身周瀰漫而出的冷冽道韻。
這纔多久?
他好像真的將殺伐大道領悟到了頗爲高深的境界。
這般道韻,與冥河老祖的道韻截然不同,且隱隱地更加圓滿、更加豐富、更加純粹。
李平安突然道:“原來如此。”
又道:“也不過如此。”
他前方的兩條紅線瞬間繃直,其內出現了隱隱的劍型輪廓。
幻境血湖一側落針可聞,天奴們遠遠近近看着這一幕,目中多是不敢置信。
幻境清湖一側,‘羲和’與‘望舒’看着湖面,目中多是震驚,兩‘人’對視一眼,同時跳入湖水,朝湖底門戶飛速衝去。
似是有所感應。
李平安前方,那不遠處石柱上,冥河老祖突然睜開雙眼,死死盯着李平安。
李平安渾身寒毛直豎,嘴角笑容瞬間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