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公明站在祭壇上,想了許久都沒想明白。
這些南洲神庭的神靈這麼羸弱,爲啥喊話時能有那種、那種霸絕天下老子第一的氣魄。
趙公明撫須輕吟,看着被四顆定海神珠定在祭壇上的四名祭祀,以及那正如夏夜螢火般迅速飄散的四縷神光。
他多少還是有些心虛地看向一旁的聖母宮老嫗。
倒不是別的。
之前她們說過,如果直接打殺南洲的神庭神靈,會在南洲範圍內引發一些災厄。
但趙公明現在所見,各處都是風平浪靜,也沒有什麼地動、天火、雷暴、瘟疫……
“唉,”一名聖母宮老嫗落在一旁,苦笑道,“咱們還是快些走吧,剛纔道友擊破的只是這四名神靈降下來的神念,他們接下來肯定會親自現身了。”
“是嗎?”
趙公明撫須沉吟,身上的戰甲蘊起了光亮,二十四顆定海神珠自他身周盤旋。
那四名祭祀沒了定海神珠鎮壓,身形歪歪扭扭地趴倒在地,口吐白沫、渾身抽搐,直接昏厥。
太乙真人與玉鼎真人駕雲落下。
玉鼎真人瞧着那邊正解救那些魔嬰的三名女仙,略有些欲言又止。
太乙真人抱起胳膊,納悶道:“神庭神靈就這麼弱?剛纔這四個神靈甚至都毫無反抗之力。”
“這只是神念,”另一名聖母宮老嫗強調道,“這個神庭中的大部分神靈,都是南洲曾存在過的戰將文臣,死後被人祭奠而成爲神靈,此間甚至還有軒轅黃帝的直系後人,實力絕不可小覷,咱們還是先走吧。”
瓊霄仙子的嗓音自一旁傳來:“去其他地方找魔嬰吧,先把他們收起來,看後續如何處置。”
“也不妥,”清素提醒道,“我們是來找尋魔嬰誕生之謎,先阻止更多魔嬰誕生更緊要,我們不如分頭行事,我與靈靈去各處救人,各位去查探,儘快查明原因。”
衆仙各自答應,這般安排也沒什麼問題。
趙公明笑道:“若是查出此事是這個神庭所爲,咱們不若直接出手,爲平安師侄了卻一點心事。”
太乙真人笑道:“貧道可是聽聞,這個神庭便是聖母娘娘都無可奈何。”
“莫閒聊了,”玉鼎真人道,“各處魔嬰頗多,有些地方魔嬰已長大開始獵殺凡人,既要出手就當果斷些。”
“善!”
衆仙各自答應。
清素與龜靈靈收起此地冰封住的魔嬰,化作虹光飛向最近的另一座大城。
其餘高手略微商議,也是分成了三股,趕赴魔嬰成患之地找尋線索。
至於,南洲上空,絕天大陣上方陣壁下出現的道道神光……
其力平平,尚不足引起他們幾個的重視。
……
道顯如燭照,道隱如墨染。
李平安沉浸在道則之海,不斷找尋着與輪迴相關的幾條大道,心底不斷生出層層感悟。
並非所有感悟都是有利的。
此刻他是在廣泛參悟大道,這些感悟就如同‘系統垃圾’,若接納太多、無法及時清除,自身很容易走火入魔。
好在天道在旁護持,李平安道心也算堅固,暫時無虞。
外面約摸過去了兩個時辰。
李平安心神沉在道則之海中,已是記不清自己在此地停留了多久,幾個月似也是有的。
他從最初的毫無頭緒,到漸漸的摸準脈絡,再到循着幾條交錯的大道、自大道之外向前找尋,似已是快接近事情的真相。
李平安能感應到,血海北部打成了一鍋熱粥。
軒轅黃帝放開手腳,軒轅劍與元屠劍大發神威,以善戰聞名於洪荒的修羅族,此刻卻奈何不得軒轅黃帝。
大鵬鳥就在軒轅黃帝上方掠陣,軒轅黃帝若是陷入圍攻或是不敵冥河,就會被大鵬鳥直接帶走。
冥河老祖已是有點無能狂怒。
失了元屠,他實力大打折扣,竟無法正面拿下軒轅黃帝。
此前秘密投奔他的內天道神靈,此刻只敢躲在幾名修羅的心神中,完全不敢現身。
從上古到現在的連綿大戰,鍛鑄出了最擅羣戰的軒轅黃帝,而現在,軒轅黃帝就在發揮他強橫的戰力,頂着冥河老祖的狂暴殺意和連綿攻勢,去宰那些修羅族的高手。
冥河老祖只能讓所有手下躲起來。
他在自家門口,在自己的地盤,卻被軒轅黃帝提着元屠劍如此侮辱。
真·傷害不大但侮辱性極強。
李平安也能感應到,后土已坐在泉水之中,開始感悟輪迴大道。
后土並非是有了新的感悟,此刻她是在爲李平安指引,不斷被后土激活的輪迴大道就如路標,在天地內層的道則之海指引李平安前行之路。
漸漸的,李平安也不知自己抵達了何處。
他元神身周的世界,時而七彩斑斕,有着無數綵帶無規則的交匯分離,時而光滑如鏡,彷彿元神置身於兩面鏡子折射出的奇妙世界。
時而成了黑白暈染的山水畫,李平安的元神化作了黑白錦鯉,自此間自在遨遊。
戀戀不知歸處,所見盡是玄妙。
虛實、動靜、正反,一切似都在顛倒,都在重組,一切意義都不復存在。
李平安並不知,若是他真的沉浸此間無法自拔,那就會走向一個極端——爲道同化。
但還好,他並未忘記自己來這裡是做什麼的,此刻天道功德在源源不斷消耗,他必須儘快尋到始作俑者,或是結束這次奇妙之旅;
不然天庭怕是又要發不起下個月的功德供奉了。
嗚——
彷彿深空傳來了鯨鳴。
李平安心有所感,沿着那條不斷閃爍的輪迴大道,朝‘前’方遠遠眺望。
他猛地道心一緊、瞳孔收縮。
他見到了。
一頭漆黑的鯤魚,正自道則之海外緩緩遊動,它上下翻涌着、捲起了一點點漆黑的光點投入了一處漩渦,那漩渦嵌入了混沌海中。
那些漆黑的光點……
這只是道則之海投射出的一段影像,並非真實發生的情形。
但這段影像已是指向了,魔嬰事件的始作俑者,是那頭漆黑的鯤魚。
妖師鯤鵬!
竟是他在背後作祟!
李平安此前所想的並未有錯,妖師鯤鵬不知如何做到的,施法將魔嬰之靈侵入了尚未成熟的輪迴體系,利用血海秘地所醞孕靈抵擋地標世界的那條路徑,在朝洪荒天地間投放魔嬰。
魔嬰從何而來?
該如何阻止鯤鵬?
李平安並未多想,已到了此處、見了此景,他自不能不管不顧、半途而廢。
於是元神化作一條游魚,悄然抵近那鯤魚所在之地,靠近那漩渦。
鯤魚果然只是異象。
李平安毫無阻礙就混入了那羣漆黑光點,抵達漩渦附近。
天道提醒,這漩渦連通了南洲地下某地以及混沌海中的某處秘地,此間有數條來自先天神魔體內的混沌道則作祟。
意思是,最少有幾頭先天神魔出手,相助鯤鵬對人族釋放魔嬰。
李平安聯想到了此前先天神魔的暴動。
這背後莫非不只是厄難尊者在搞事,還有上古妖師鯤鵬?
鯤鵬不是隻剩下魂魄?
李平安壓下心底的這些疑問,凝視着漩渦,忽地啞然失笑。
身爲天帝,自該有所擔當。
若是換其他人、甚至讓他自己再闖一次道則之海,怕也難尋到此處了。
游魚甩尾,遁入漩渦中。
李平安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條漫長的、穩定的隧道,隧道左右環繞着南洲天地的種種情形,只是畫面扭曲拉伸、難以辨識。
隧道各處有一層厚厚的光壁護持。
這自然就是絕天大陣。
唯有那些漆黑的光點能毫無阻礙地遁過絕天大陣,李平安元神化作的游魚被擋在了外面。
李平安略微思索。
鑽入漩渦,實際上就是抵達了道則之海的邊緣,介於虛實之間;
他現在無法通過絕天大陣,想要離去唯有扭頭回返。
這倒是沒什麼危險,但依舊不能解決這個問題。
想在混沌海中找到躲藏的鯤鵬和先天神魔,自是難上加難。
念及於此,李平安果斷轉身,游魚連續甩尾,逆着那不斷飛來的漆黑光點,迎着上方衝去。
“咯咯咯。”
漆黑光點中突然傳來了清脆的嬰兒笑聲。
李平安愣了下,並未多探查此事,繼續逆流而上,離了此間漩渦,一頭扎入了那大不知幾萬裡的鯤魚體內。
“嗯?”
李平安輕咦了一聲,似是發現了一些有趣之事。
他面前出現了一團雲墨,雲墨中躺着一隻巨大的先天神魔,這先天神魔似是遭受了重創,形似肥螳螂的它已是瀕臨死亡。
不斷有漆黑的光點自它傷口處飛出。
‘魔嬰真的是混沌生靈?’
李平安怔了下,隨之就感受到了一股模糊的情緒。
情緒?
先天神魔有情緒?
而且,先天神魔能被自己理解?是因道則之海的原因嗎?
天道無麪人的嗓音突然自李平安耳旁響起:“陛下,這頭先天神魔曾化作過混沌道軀,她的本體纔出現了規則,您看着它是否像是一頭螳螂?”
“對,這是被洪荒天地影響後的結果?”
“不錯,能簡單的描繪、能被我們理解,就已是被洪荒天地影響過了。”
天道無麪人輕聲道:
“顯然這是一個長遠且深謀遠慮的計劃,鯤鵬試圖用這種方式,讓混沌生靈侵入洪荒天地。”
李平安不解道:“那你說,這鯤鵬圖什麼?”
無麪人嘆道:“或許只是報復殺身之仇,或許是有更大企圖,鯤鵬自上古就是極其難對付的強者,您還需萬分小心。”
李平安點頭應了聲:“既然我們已尋到此處,那自然是要解決此事……這東西有情緒,它已經一定程度上洪荒化了……”
李平安心底突然冒出了一個有些大膽的想法。
他元神化作的游魚悄悄靠近這頭螳螂的身軀,那股情緒也越發明顯、強烈。
是悲愴,面臨死亡的悲愴;
還有一些憤懣,似乎是被欺騙之後的憤懣。
李平安尋找着情緒的來源,也就是這個‘被改造過的先天神魔’的思維核心之所在,游魚悄悄游到了這東西的腹部位置,那裡似有一團光影閃爍不定。
接下來咋搞?
打個招呼?
還是用天道之力轟一下試試?
李平安有點懵,而他的元神開始出現了淺淺的疲倦之感。
他已是快到極限了。
雖然元神經過了七次靈蛻,卻也經不起他這麼折騰。
天道無麪人道:“要不,您試試用大愛感化它。”
“用……”
李平安嘴角輕輕抽搐。
這個天道無麪人是在他和他老子的記憶中看多了‘包餃子春晚’嗎?
還用大愛感化!
不過,李平安左思右想,好像也沒其他辦法,忽地靈機一動,心底浮現出了那個被帶來血海的女嬰,輕輕吸了口氣,元神自游魚變成了一團模糊光影,而後化作了那名女嬰。
‘女嬰’擡手摁向了那個光團,這個虛構的乾坤像是在無限拉伸,那團光影也變得無比巨大。
咚咚!
李平安聽到了明顯的心跳聲,那團光影化出了一根觸手,朝女嬰慢慢摸來。
李平安突然察覺到了一股強烈的情緒。
那情緒很模糊,也很原始,但仔細分析,似乎是……
是母愛。
……
混沌海某地。
六名保持着混沌道軀模樣的先天神魔,按六芒星的陣勢靜靜盤坐,不斷吞噬混沌氣息,對前方的寶珠打出一道道七彩靈力。
寶珠正下方,鯤鵬靜靜盤坐,包裹在漆黑斗篷中的他只留下了一雙冰冷的眼眸。
不遠處,幾道流光繞過數條巨大的混沌氣息,化作了厄難尊者與幾頭兇魔,對鯤鵬的背影同時行禮。
厄難尊者笑道:
“帝師,洪荒天地中已有諸多反應,血海出現了大戰,軒轅黃帝找上了冥河老祖。
“南洲似乎也有動靜,不過那邊有絕天大陣,屬下的屬下不好探查。
“您這條計謀,當真是妙。”
“計謀?”
鯤鵬的嗓音帶着幾分嘲諷:“你似乎只知計謀,吾不過是想試試,能否讓混沌生靈替代人族罷了。”
厄難尊者訕笑:“那是,帝師高瞻遠矚,着實令人欽佩,不過您還是多小心李平安那個傢伙,他纔是最大的麻煩。”
鯤鵬淡淡地掃了眼厄難尊者。
“那個天帝就算是有三頭六臂,他修行不足百年,而今也不過是金仙之境,就算天道助他、人皇捧他,他又能如何,他能尋到此處?”
鯤鵬冷笑:
“他若能尋到此處,吾這帝師之名不要也罷。”
乒、乒——
清脆的琉璃破碎聲自鯤鵬頭頂傳來。
鯤鵬豁然擡頭,只見那顆寶珠上出現了斑斑裂痕,其內涌出了一股股漆黑光亮。
下一瞬,寶珠突然炸散,那個巨大‘肥螳螂’的身軀自混沌海中展開,而後迅速炸散做無數金色光點,消失在混沌海中。
但金色光點不斷亂射,一圈寶輪出現,寶輪中顯露出了一抹虛影。
李平安的元神虛影!
鯤鵬明顯有些錯愕,李平安卻只是靜靜注視着鯤鵬,嘴角突然撇出了一點冷笑,虛影咻的消失不見。
一旁厄難尊者也看的有點呆。
這?
真找過來了?
血海秘地。
李平安突然睜開雙眼,低頭噴了口鮮血。
濃郁的天道之力朝李平安落來,天道之力內包裹着一顆正不斷跳動的七彩心。
李平安來不及解釋太多,出手將父親身旁懸浮的熟睡女嬰抓來,讓那顆七彩心匯入女嬰體內。
一束霞光沖天而起,照亮了地底世界小半個穹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