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日要征伐血海?”
鎮元大仙撫須輕吟,自五莊觀門口來回踱步。
這位老前輩本想請李平安入內喝茶敘話,但李平安不敢耽誤,直接說明了來意,言說天地劫難已臨、生靈大禍臨頭,需鎮元子這般賢德之士出手相助,討伐血海、斬除冥河。
鎮元子拱手問詢:
“敢問陛下,既是玄都城外起了戰事,爲何又要去討伐血海?”
“血海乃主天地最大隱憂,且冥河老祖多行不義。”
李平安正色道:
“玄都城外,那妖師鯤鵬所率先天神魔數量巨大,自是此次劫難的主因,但鯤鵬想要入玄都城,尚要過三關。
“一是天地規則對先天神魔的壓制,二是大師伯手持的太極圖,三就是道門羣仙。
“不敢欺瞞前輩,鯤鵬也在擇機出手,若等他準備妥當,等他招來混沌海中那些恐怖強悍的混沌巨獸,那我們就處處被動。
“此刻當主動出擊,先滅血海、後剿兇魔,了卻後顧之憂!再大軍開拔、直奔玄都!
“如此,此危局可不傷及內外凡俗,保全大部分天地萬靈的性命!”
鎮元子撫須沉吟,似是不願出山。
李平安也不多勸,只是含笑注視鎮元子。
少頃,鎮元子緩聲道:“貧道本不願再捲入天地之紛爭,但陛下已如此言說,貧道自不可拒絕,當隨陛下同去!”
“前輩高義!多謝前輩!”
李平安拱手道:
“請前輩直接趕往地下,相助護持人族大軍!我還要去東盟一行!督促人族調兵!”
“善,陛下勞苦,貧道欽佩。”
鎮元子與李平安互作道揖,李平安駕青鸞破空離去。
鎮元子關了小院門戶,乘白雲趕赴血海。
李平安行至半途,戰軀一側有仙人呼喚,他忙閉目凝神,心神立刻挪了過去。
他的鳳族戰軀剛睜開眼,入目就是太乙真人那張年輕英俊的面孔。
太乙悻悻地收回去戳這戰軀胸大肌的手指。
“師叔怎了?”
“啊,你玉鼎師叔找你有事。”
太乙真人指了指一旁的玉鼎真人,後者拱了拱手,目中略帶憂色。
李平安忙問:“師叔可是發現了什麼?”
“陛下,”玉鼎真人道,“貧道修有心之道,有一秘法可辨天地萬物之心聲,貧道此前在大陣外鬥法時,試着對這些先天神魔施法,果真有所收穫。”
“哪般收穫?”
“貧道聽到了一些步調相同的雜音。”
玉鼎真人嗓音有些低沉:
“這般雜音,有可能就是鯤鵬控制衆先天神魔的秘法。
“但貧道用盡自身所學,就算模仿出同樣的雜音,也無法干擾這些先天神魔的行動。
“此事只能稟告陛下,興許會有些幫助。”
步調相同的雜音?
李平安仔細思忖:“多謝師叔指點,一時我也想不明此間關鍵,還請師叔繼續琢磨,若能毀掉鯤鵬與衆先天神魔的關聯,自可解此間之危。”
玉鼎真人露出幾分苦笑:“若能有幾千的年歲,或可有些眉目,而今情形緊急,只能寄希望於天道推演了。”
李平安也嘆道:“我這就讓天道推算此事,此刻也只能盡力而爲了。”
“你倆這是叫苦給誰看啊?”太乙真人嘖了聲,“先天神魔來了打就是,咱們是這個天地的生靈,自是要護持這個天地。”
“太乙師叔說的是。”
李平安瞧向玄都城外的情形。
先天神魔的大部隊依舊是按兵不動。
鯤鵬倒是耐得住性子,被發現了謀劃也沒有惱羞成怒。
不過,李平安料想,他接下來只要對血海出手,鯤鵬應該也會感受到一定的壓力,有可能會提前動手,讓五百大神魔撞擊玄都城。
隨後就可驗證最關鍵的問題——鯤鵬是否真有辦法,讓諸先天神魔免遭天地規則的壓制。
太乙雙手揣在袖中,嘀咕道:“陛下在天地內忙什麼呢?”
“召集高手,去斬冥河,”李平安道,“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
“哦?”
太乙真人頗感遺憾:
“早知道貧道就不着急過來了,在血海那邊鬥法,寶物什麼的還都能用。
“那邊還需人手嗎?貧道現在飛過去可來得及?
“在這打殺那些蟲子着實太過無趣。”
“人族戰力應該足夠了,”李平安嚴謹地用了‘應該’二字,“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出意外也就是厄難尊者、陸壓道人這些外援現身,人族也能應對。”
玉鼎真人緩緩點頭,正色道:“而今外患內憂,陛下多勞苦。”
太乙卻笑道:“事情要分兩面看,此次鯤鵬若是能引動天地間反天庭的勢力,剛好將他們一網打盡,等此次劫難度過去了,天庭今後自然也就無比穩固了。”
李平安含笑點頭,主動道:“兩位師叔快些調息吧,天道已在推算那雜音之事,我在天地內多做幾處佈置。”
兩位真人含笑拱手,李平安還了禮,心神挪移回歸本體,青鸞鳥已在東盟總盟上空盤旋,身着金紅色戰甲的女魃,已率諸人族戰將自下等候。
李平安調整了下狀態,身攜天威,自青鸞鳥背上直直落下,準備對軒轅師兄的精兵強將發起一場戰前演講。
他現在,當真是兩頭忙的團團轉。
……
與此同時,空濛界中。
載着戰巫與一批人族天仙的巨大銀梭,在後土祖巫與十二條蒼龍的牽引下,朝主天地方位極速衝去。
大鵬鳥不在,他們趕路的效率也降低了大半,就算現在全力趕去,也只能作爲後續援軍。
沒辦法,天帝的命令下得急,人皇的軍令下更是急迫,主天地那邊兩三個時辰內大概率就會動手清剿血海,這隻大銀梭確實趕不上熱乎飯。
此間的天庭駐地,一座不起眼的仙殿中。
與紫遙仙子、王善、顏晟長老他們經常待的主殿不同,這個仙殿外圍禁制繁多,結界陣法裡裡外外有十幾層,且光線偏暗,透着一股見不得人的氣質。
此殿外面也沒有半個牌匾,但進入殿門,迎面就是一個褐色的石碑,其上用扁圓的字體寫了【天怒】二字。
這就是天怒衛的總部了。
天怒衛之所以特殊,主要是兩點,一是它內部都是百族高手,人族極少,二是它直接對天帝稟告,算是獨立於天庭行政體系的一股力量。
——天怒衛後續還有擴充計劃,會充分利用百族的兵源。
那石碑背面出現了水波般的微弱仙光,兩道身影從中飛出,化作了一對百族男女,對前方擺着的五把空椅子單膝下跪。
大殿角落結界打開,穿着暗金鎧甲、手提長柄戰斧的狂山統領牛犇犇快步趕來。
“如何了?陛下可下令讓咱們天怒衛都過去參戰了?”
這兩名男女身形虛淡,顯然只是一縷元神憑陣法來此報信。
他們一人一句,快聲稟告:
“統領!陛下只是下旨,讓我們天怒衛做好兩件事!”
“一件事是護好空濛界、玄武界、朱雀界重地,提防兇魔作亂,待血海之戰有了分曉,擇機向外攻伐兇魔!”
“另一件事是看好大巫刑天。”
“陛下說,天道預示,刑天有可能會成爲一處禍根,但巫族對天庭累有貢獻,若刑天不反、我等不可對他動手。”
“陛下還叮囑,讓彩鱗統領或銀奎統領與您一同負責看護刑天之事!”
“刑天?”
牛犇犇沉吟幾聲,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腦殼,嘀咕道:
“陛下對他一直是格外關注,這裡面是有什麼說法嗎?刑天雖戰力驚人,但也非什麼大能高手,唯一的特質就是不被天道影響。
“這事還真有點玄乎。”
“統領,陛下的旨意就是這般。”
“哎,行,辛苦二位,”牛犇犇粗聲問,“主天地那邊佈置如何了?”
“人族精銳盡出,兩位人皇率數十位上古人臣趕赴血海,看這架勢,今日必是要斬冥河頭顱!”
“可惜啊,”牛犇犇惋惜地搖搖頭,“這般盛況,本統領是沒辦法參與了……想當年,吾追隨陛下征戰內天道,殺內天道神靈、砍內天道傀儡,那是何等的風光,何等的快意!”
兩位天怒衛隊長低頭不語。
“不提也罷,”牛犇犇大手一揮,“回去吧,陛下有旨意就立刻傳達!”
“是!”
這對男女身形化作流光鑽回石碑背面。
其他四位統領都在不同的區域駐紮,牛犇犇倒也不用刻意去喊彩鱗或者銀奎,他們應當已是分別得了天帝陛下的旨意。
牛犇犇想了想,左手提起兩罈美酒、右手抓來一隻冰凍起的靈羊,朝巫族駐地趕去。
空濛界各處都是一副風和日暖、欣欣向榮之景,此刻天外的動盪和主天地戰前緊繃的氛圍,對這裡沒有任何影響。
牛犇犇心底不斷琢磨,自也是頗爲疑惑。
‘爲啥陛下一直特別關注刑天?’
‘光是若刑天有異動立刻格殺的命令,都已下過不知多少遍了。’
‘搞不懂,但陛下這麼做必有深意,還好本將機智,這酒都是弄的千年仙果原漿,把刑天灌醉讓他睡幾個月再說。’
牛犇犇哞哞一笑,騰雲駕風,好不快活。
不過片刻,牛犇犇熟門熟路地進了巫族之地。
他來這的次數已是不少了,沿途有面熟的戰巫見了,都會與他熱絡的打個招呼,有的還會出聲調侃幾句。
這般巫妖和睦之景,要是被魔牛一族的老一輩看見,估計能直接踹碎棺材板。
但牛犇犇就做到了。
用天帝父的那句話就是……大人,時代變了呀。
三步慢趕、兩步疾走,牛犇犇已是抵達了巫族駐地的居中位置,尋到了刑天住的石屋。
他心底莫名一沉。
此地結界還在,陣法也正常運轉,暗中盯梢的幾名天怒衛也在崗位,都化作了樹葉、小蛇,在暗處悄悄躲着。
但牛犇犇進了結界,未能感受到刑天的氣息。
而且此地聚着不少老巫,屋內屋外都是身影,有巫發現牛犇犇,扭頭就喊:
“牛統領!您又來尋刑天大巫嗎?”
“啊,對,”牛犇犇有些口乾舌燥,“刑天大哥呢?”
“我們也在找啊!”
“牛統領你快過來看!刑天大巫剛纔消失了!”
“消、消失了?”
牛犇犇牛眼瞪圓,扒拉開眼前巫族,衝進石屋。
果真沒有刑天的身影。
牛犇犇只覺晴天霹靂、當頭悶雷,扭頭大吼:“他孃的!你們幾個給老子滾出來!”
兩批總共三十六名天怒衛精銳現身,自遠到近、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有三個甚至是從地下鑽出來的。
他們齊齊對牛犇犇行禮,同樣也是一臉懵。
牛犇犇大吼:“刑天呢!”
“統領,我們一直盯着,刑天大巫不曾離開此處啊。”
“此前巫族調兵,刑天大巫聽聞後也要去征戰血海,被后土祖巫訓斥,然後被這些巫族道友擡回了此處。”
“統領!屬下等親眼所見,刑天大巫就在此間石屋內!”
牛犇犇轉身看向後方,屋內屋外的巫族們也是一臉懵逼,有幾個老巫七嘴八舌說清楚了此間之事。
就在牛犇犇落在巫地時,他們將刑天擡進石屋,好言相勸,刑天雙手抱眼不斷冷哼,自是在生悶氣。
“也就是一眨眼,刑天大巫的身體一閃就沒了。”
“乾坤沒有波動,也沒發現什麼陣法啊!”
“就這麼沒了!”
“牛統領!你們爲啥派這麼多人盯着這裡啊?我們刑天大巫啥也沒幹啊!”
這邊正說着,巫族部落不遠處又出現了些許騷亂。
“奢祖的屍身被盜!快稟告后土祖!”
祖巫屍身被盜?
牛犇犇一臉懵,手腳冰涼,神魂迷濛。
陛下的旨意,還真不是無的放矢,這邊真出事了。
“快……快去稟告陛下!”
……
與此同時,東盟總盟。
李平安站在白雲上,注視着下方一束束流光不斷劃過,鑽入不遠處的地縫之中。
不必牛犇犇那邊費心稟告,他已是得了天道示警,天道無麪人已在他靈臺現身。
“陛下!內天道再現!”
李平安皺眉問:“不是說清剿乾淨了嗎?”
“算是一點餘孽,依託血海之力死灰復燃,不過對天地的威脅很小,應該是內天道神靈走投無路、動用所有後手與我們一搏了。”
天道無麪人沉吟幾聲:
“就是,部分當初被內天道捕獲的生靈,此間又再次迴歸內天道,被內天道直接吸了回去。
“此間就包括……刑天與奢比屍的屍身。”
李平安怔了下,元神小人兒猛地扭頭看向角落霞光。
“快把我爸送去碧遊宮!”
“陛下……”
天道無麪人嘆道:“一味躲避可能也躲不過,倒不如坦然面對,奪取生機!”
“怎麼面對?拿什麼面對?拿我爸的命?
“其他事我可以秉公秉大義,只有這件事,也只有這件事!”
李平安略微思忖,目光變得無比堅決:
“我本體沒太多戰力,這就回天庭,剿滅血海之事有軒轅師兄來做,你且盯着,我與我父寸步不離!
“不惜一切代價覆滅內天道!”
“是!”
李平安罵道:“不是檢查了刑天那麼多遍,沒有發現內天道的後手嗎?當真是!”
“陛下,剛剛出手的恐怕不是內天道神靈,應當說不只是內天道神靈,有一股天道也無法捕捉的力量在作祟,天地內外,擁有這種力量的只有兩個存在。”
超脫者與鴻鈞道人?
李平安莫名煩躁,因爲他看不透這兩個老登到底在謀算什麼。
他一甩袖袍,身形化作一隻金烏,展翅飛回天庭。
也就在同一時刻。
北洲上空一朵白雲中,躲在此地的數十道身影各自靜靜打坐,爲首的那名中年道者撫須沉吟,看着雲鏡中疾馳的三足金烏,目中多是感慨。
‘父皇他……他已明目張膽到這種地步了?果然,最危險之地纔是最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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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高見。’
此間躲着的,卻是陸壓道人與一批上古天庭舊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