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感覺自己算是忙透了。
戰軀來、戰軀去,本體來、本體去,兩個戰局處處救火,天地內外來回飛馳。
當然,充當坐騎的大鵬可能更辛苦點。
李平安目送南洲神靈回返南洲神庭,就讓守在一旁的女媧宮老嫗關了大陣出入口,離了聖母宮大殿。
青鸞鳥正在外等候。
李平安倒也不急,趁着戰軀還在趕路、血海局面已定,他總算能抽空去天帝學堂轉轉,看看自己的儲備仙官都在忙活啥。
於是整理黑袍、歸攏長髮,腳踏七星、駕雲入內。
得,天帝學堂空空蕩蕩。
李平安差點忘了,父親大人安排在這的各位‘教書匠’都是老年熱血型選手,每當遇到大的戰事,這邊幾乎都會傾巢而出。
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李平安回青鸞背上,在聖母宮上下留守仙子的注視下,徑直朝血海落去。
——左侍首也已帶領大批聖母宮仙子參戰,打通了兩處地表與地底的上下通路。
青鸞展翅翱翔,李平安一路看過。
南洲北側的那萬里焦土還有着零星斗法,那似乎是煉氣士們在追殺一些逃竄出的妖魔,後者不算什麼高手。
抵達一處上下通路附近,能見熊熊山火,也可見遍地屍骨。
大部分煉氣士修行成仙需漫漫歲月,隕落在此時卻終究是寂寂無名。
李平安心底頗爲感慨。
今日倒是沒什麼感悟。
衆生大道就是這般,每種‘感慨’只能用一次。
青鸞鳥直直向下,通路上下各處能見道兵屍骨,偶爾也能見一些仙兵仙將的屍骸,通路下方已有仙兵開始向上整理戰場,幫這些戰死者收拾骸骨。
李平安現身時,這些仙兵急忙行禮,他們注視李平安的目光也多了幾分炙熱。
類似注視軒轅黃帝時的炙熱。
片刻後,李平安尋到了已能在各處走動的軒轅黃帝,還沒來得及問詢下面戰況,軒轅黃帝就禁不住皺眉。
“誒?你咋又回來了?”
“本體,”李平安簡單解釋了句,“下面如何了?”
“有點問題,”軒轅黃帝冷笑道,“冥河老祖煉化了血海,血海就是他的本體,這邊已經打死了冥河老祖兩次,但每次只要血海消耗一部分他就能復活。”
“直接復活?實力不受損?”
“你瞧,”軒轅黃帝下巴對下面擡了擡。
李平安低頭看去,仙識盡力擴散開。
血海底部的大戰已基本平息,天庭的精銳也已抵達,一羣戰巫正在追殺各處逃竄的少部分八臂修羅與六臂修羅。
后土此刻正自血海表面盤坐,似是在感悟着什麼,身周包裹着暖黃色的仙光,座下是一隻巨大的蓮臺虛影。
后土身周的道韻……輪迴?
今日輪迴就要立了?
李平安略微思忖,嘴角微抿、低聲輕嘆。
“怎麼了?”軒轅黃帝在旁問詢,禁不住低頭咳嗽了兩聲。
李平安嘆道:“我分不清,真的分不清,現在是不是還有人在謀算,背後在安排一切的執棋者到底是在隨機應變、不斷調整,還是說,我們努力拼殺也在對方的謀算之內。”
軒轅黃帝笑曰:“想這些沒有用,還不如想辦法提升實力成爲執棋者。”
“談何容易。”
“是啊,談何容易。”
軒轅黃帝拄着大劍,低頭瞧着血海深處,喃喃道:
“你就看這個冥河老祖,他自遠古得道,一直是天地間頂尖的大能,按理說只差一線也能夠資格執棋,但終究還是缺了那一線。
“他爲一己私慾,謀害諸生靈,與我們人族也是處處爲敵,西洲幾番大戰,修羅殺我仙兵何止數十萬?東洲血海之災,更是諸城被血海侵沒,生靈死傷不知幾何。
“而今……總算是爲死在他手中的亡靈報了仇。”
李平安指着冥河老祖處:“這還沒死透呢。”
“差不多,”軒轅黃帝笑道,“若真是血海不枯、冥河不死,那今日就蒸乾血海!”
李平安含笑點頭,負手看向血海底部。
冥河老祖所在之地原本就是修羅族最大的城池,此刻這座城池已徹底被毀,冥河老祖就躺在城池正中的破洞中,渾身不着片縷。
他背後是一條條大道交織出的七彩網格,面前是不斷轟砸而來的神通與法寶。
數十根長釘將冥河老祖牢牢釘死在那,讓他絲毫動彈不得,只能張口發出一聲聲咆哮。
他周圍有數百道人影。
有龍族高手,有上古人皇,有天庭金仙,有人族精銳。
冥河老祖的道軀已承傷到了某個極限,在諸高手一輪齊攻時,道軀再次炸碎。
神農氏冷哼一聲,那數十根長釘輕輕震顫,直接飛去空中。
血海各處飛來道道血光,只是在眨眼間就匯聚成了冥河老祖的身影,也就在這般時刻,冥河老祖尚無法動彈、長髮和鬍鬚尚在凝成時,上空的軒轅黃帝輕輕頓劍。
人皇龍氣化作九條金龍,咆哮着衝向冥河老祖,將冥河老祖身形直接砸入下方。
數十根繩索、鎖鏈類寶物自血海深處探來,環繞冥河老祖全身各處,拽着他直入血海。
神農氏擡手摁壓,數十根長釘同時發難,貫穿冥河老祖道軀各關節,將他再次釘在了那大城廢墟底部。
新一輪爆破就此拉開序幕。
李平安皺眉瞧着、仔細感應,嘀咕道:“血海之力只是降了不足萬分之一,難道真要殺冥河老祖上萬次?”
“能殺就行,”軒轅黃帝的回答樸實無華,“殺一萬次就殺一萬次,大家輪替着來,殺個一兩年也能殺夠。”
李平安額頭掛滿黑線。
那可以從血海想想辦法嘛。
李平安皺眉沉思狀。
過了一會兒,軒轅黃帝問:“玄都城那邊如何了?”
“戰軀還未抵達,”李平安笑道,“師兄瞧我這邊不說話了,就是去玄都城忙碌了。”
軒轅黃帝微微頷首:“着實辛苦你了,這般前後奔走。”
“怪就怪這些搞事的混蛋突然搞事。”
李平安輕輕挑眉:
“有什麼辦法能切斷冥河與血海的關聯嗎?”
“辦法都想過了,沒什麼用,”軒轅黃帝道,“要麼想辦法蒸乾血海,要麼就是用這個笨法子搞定冥河老祖,兩相比較,還是殺冥河老祖一萬次最簡單。”
李平安抱起胳膊仔細思索:“冥河的寶物呢?”
“隱在血海了,”軒轅黃帝罵道,“這個老傢伙着實奸詐,不把他弄死,這些寶物是不會現身了。”
李平安摸着下巴仔細思忖。
他突然有了點想法。
元屠劍與他戰軀配合,戰力有多驚人,李平安自是知曉的。
那把阿鼻劍,他自是想搞到手中。
此外,血海中還有一件重寶,就是十二品業火紅蓮,這朵業火紅蓮是與功德金蓮一樣的寶物,只是它並非防禦至寶,而是偏向於‘功能性’、
業火紅蓮對天庭而言有諸多妙用……
“我也去參悟參悟,說不定能尋到提前結束冥河老祖之法。”
李平安來了興致,趁着自己戰軀還未抵達玄都城,身形飄去血海之上。
他本是想來參悟血海,尋找冥河老祖的幾樣重寶,但他剛剛落下,后土就睜開了那雙美麗的眸子,溫柔地注視着李平安。
李平安:……
他是要過去,還是不要過去?
看后土那充滿了傾訴欲的眼神,李平安總歸還是駕雲飄了過去。
“道友,”李平安拱手行禮。
后土微微頷首,在自己的蓮臺左側擺了個蒲團:“陛下,吾有些事要對您稟告,可否請您來此歇息。”“有何不可?”
李平安笑着落去後土身側,當着‘漫天’仙兵仙將、天兵天將的面,與后土抵膝而坐。
后土藉此隱秘傳聲:“陛下,今日吾就當化六道輪迴盤了。”
李平安怔了下。
此刻他固然可以裝傻,說自己不知六道輪迴之事,但他終究還是做不出欺瞞之事。
“道友是何時知道這般事的?”
“許久之前了,”后土輕聲說着,“我偶然悟得輪迴大道,在北洲沉睡時,將這般大道推演了下去,就已看到了此間諸事。”
李平安默然。
他不知該說什麼。
犧牲這種事,只能是自發而行,旁人相勸就變了味,也沒了犧牲的意義。
后土柔聲道:
“也不怕陛下笑話,后土大多數時候也是畏死的。
“只是吾掛念的東西太多了些,經歷的也太多了些,所以有時候又覺得,自己逝去了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吾的兄弟姐妹都隕落了,吾獨活至今,已是頗感慚愧,而此刻想來,吾能大難不死卻也非偶然巧合。”
李平安問:“道友爲何如此說?”
“鴻鈞老師在背後謀算罷了,”后土嘆道,“吾來此之前,鴻鈞老師曾用大神通與吾交談,訴說了諸多事,言辭懇切、情真意切,都是想勸吾打消顧慮,以身補全天道,化作六道輪迴。”
李平安皺眉沉吟。
他去尋紫霄宮,紫霄宮隱了;
鴻鈞卻先是去了自己的超脫者老師那,又來找尋后土。
如此說來,血海之事當真就是鴻鈞在謀劃?
讓軒轅隕落,讓后土化輪迴,讓反天勢力被一鍋端……鴻鈞的目的似乎就是相助天道圓滿、讓天庭整合生靈之力。
李平安初想覺得鴻鈞似是站在大局之上,想促成天地圓滿。
但他仔細琢磨,隱隱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鴻鈞接下來還想做什麼?
他到底在謀劃些什麼?
混沌鍾是聽彌勒的,還是聽鴻鈞的?內天道神靈隱而不現,是不是跟鴻鈞後續謀劃有關?
李平安想到了白衣天帝斷頭劫,道心不免有些焦慮。
他傳聲道:“道友,實不相瞞,此間有諸多不對勁之處。”
后土問:“哪般不對勁?”
“一時我還說不上來,”李平安略微搖頭,“但總覺得我這位祖師所圖甚多。”
“他說他自己是擰巴的。”
后土嘆道:
“他與吾說了許多,這自然也是爲了取信於吾。
“可他說得越多,吾心也就越涼,他始終還是不瞭解吾的,只要時機成熟、血海安穩,吾自會走出這一步。
“他卻多疑多心、略有些急迫,且似乎輪迴不成,對他而言損失會很大。”
李平安暗自思忖。
他現在知道哪裡不對勁了。
鴻鈞太急躁了。
而且,他立於天地之外,居於紫霄宮中,本該穩坐釣魚臺。
假設血海之事背後主使者就是鴻鈞,那鴻鈞爲何這般着急要促成天庭集權與天道圓滿?
這跟他有什麼關聯嗎?
“道友,”李平安道,“可否將鴻鈞祖師對您所說的話,原原本本對我複述一遍?”
后土道:“此間倒是不能完全轉述,有諸多老師自身的隱秘。”
“事關天庭天道,若有不慎則累及蒼生,這天地間,主天地民兩百萬萬,三千世界民一千九百萬萬,即將全歸天庭管轄。”
李平安嘆道:
“我雖爲天帝,卻也不敢說能完全執掌天道。
“此間有太多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之處。
“我也不瞞道友,爲了除掉軒轅師兄,天道第一次矇騙了我,或者說,是我第一次發現,天道竟還會矇騙我。”
后土忙問:“如何矇騙?”
“很簡單,”李平安嘆道,“天道其實發現了混沌鍾,但天道並未如實稟告,反而引導我去猜測背後是不是有超脫者和鴻鈞在謀算。”
后土默然,細細思索着。
李平安繼續道:“我現在已經不太想幹這個天帝了,倒不是因爲別的,就是因爲天道矇騙,我現在都不知,過往的這麼多事,到底有多少是天道騙我的,失去對天道的基本信任,這讓我坐立難安。”
“陛下,衆生需您護持,還請莫要說這般喪氣話。”
后土溫柔地笑着:
“稍後吾化作六道輪迴盤後,也會成爲天道的一部分,或許能窺探到一些隱秘。
“吾會一直支持陛下。
“不過鴻鈞畢竟是吾老師,吾確實不好將他那般隱秘與陛下透露,待輪迴盤建立後,陛下若真想知曉,那時再來問吾如何?”
“行,”李平安自不會勉強后土,“此事稍後再說。”
后土問:“能否贈您些東西?”
李平安苦笑道:“道友是在考教我的良心嗎?”
“陛下自身之品格,其實是讓吾毫無顧慮走出這一步的主因。”
后土手指點在胸口,一滴環繞着土黃色光芒的精血緩緩飛出,鑽入了李平安本體胸口。
“此時陛下感受不到什麼。
“身化六道輪迴,要用吾祖巫軀體,但不必用祖巫之力,稍後吾會用這精血爲引,將吾的道則、肉身之力贈予陛下。
“可惜陛下的戰軀不在此地,不過,陛下的戰軀繼承自始鳳之力,也會排斥吾的祖巫之力。
“吾也只能爲陛下做這些。”
后土輕聲說着,目中的溫柔多了幾分期待。
李平安平靜地點點頭:“道友放心,六道輪迴建立後,由巫族執掌、天庭監管。”
“多謝陛下,能給巫族一條活路。”
后土輕嘆了聲:
“上古時,巫族也曾面對與軒轅黃帝一同的困境,而今細細想來,當時的人族就如現在的天庭,巫族就如現在的人族。
“那時,巫族是反帝俊的主力,但最後贏家是人族,十二祖巫戰死至只剩吾與玄冥。
“而現在,人族是清剿血海的主力,但最後的贏家是天庭,若非陛下及時相救,神農、軒轅、諸人臣也會戰死。”
李平安突然像是被人打了一拳,怔在原地。
后土輕聲問:“陛下,怎麼了?”
“沒什麼,”李平安不動聲色,“道友繼續參悟吧,我也想想辦法,看能不能把阿鼻劍自血海中搞出來。”
后土微笑頷首,身子輕輕挪動,膝蓋離開了李平安的膝蓋。
這便是結束了隱秘傳聲。
她把該交代之事也都交代了,李平安也給出了許諾,而她信得過。
李平安坐了一陣,心底多了諸多念頭,卻又有更多想不通之處。
‘先搞寶物吧,信息不夠,與其在這裡瞎想,倒不如去問超脫者。’
李平安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心底靈光一閃,已是有了主意。
他拿了個魚竿,以殺戮大道凝成魚線,引來天庭功德化作魚鉤,就這般甩鉤垂釣。
只是這般自是遠遠不夠。
李平安拿出天工圖,開始跟老器靈嘀嘀咕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