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原來給朱得宜的印象是威風和儒雅兼俱,沒想到“病”了後,還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面。朱得宜暗歎,不管是什麼樣的英雄好漢,一旦生了病,都是這樣讓人無奈。
他瞄了眼自己的病腿,自己應該比老爺子幸運些,至少他還清醒。想想不對,老爺子比他幸運太多,老爺子有這麼多關愛他的親人,即使傻了還是過着幸福快樂的日子。自己就慘了,若是不清醒,早就被“親人”害死了。即使不死,也不知道活得怎樣沒有尊嚴。
他笑笑,讓丫頭把以他自己名義送給真哥兒和太極、熊大姐的禮物拿出來。給真哥兒的是文房四寶,給太極的是金鈴鐺,給熊大姐的是幾匹厚實耐磨鮮豔的高麗國布料。
謝嫺兒早已遣人把她給顯哥兒準備的禮物取了過來,是一套她自己親手做的大紅刻絲棉衣褲,一頂紅色爪皮小帽,一雙小錦靴。又代表馬二郎送了個銅鑄的小獅子擺件。
第二天,馬三郎專門請假代表馬府去順王府送了年禮,沒敢讓休沐在家的馬四郎去刺激順王妃。這次是朱得宜接待的馬三郎,雙方會談很愉快。等馬三郎回去快走出大門的時候,碰到了朱三公子朱得敬。朱得敬是姚氏的親生子,比朱得宜這個大哥還厲害的是,他已經被皇上封爲輔國將軍。
馬三郎躬身抱拳道,“小人蔘見朱將軍。”
朱得敬看了兩眼馬三郎,先高聲笑道,“哈哈哈,馬將軍送年禮來了?”然後,走近馬三郎身邊壓低聲音說道,“哼,一羣大老粗,能送個什麼大馬尻。”
馬三郎氣得臉通紅,怒目圓睜,拳頭使勁捏了捏。如果自己今天不是代表馬府來的,他豁出命去也要胖捧他一頓。
朱得宜離得近,聽見了這話,拉下臉叱道,“老三,你胡說什麼?父王知道了定然不會饒你。”
“有本事你去告,看父王信你還是信我。”朱得敬邊說邊走遠了。
朱得宜趕緊陪不是,“馬兄弟,我三弟無狀,你大人有大量,千萬別往心裡去。”
馬三郎冷哼一聲,意味聲長地說道,“大公子,你更不容易。”說完便上馬走了。
馬三郎回去沒敢跟老太太說實話,只說了朱得敬臉色不好看。老太太看出來馬三郎氣得不輕,能讓這個冷靜的三孫子如此生氣,肯定是朱得敬的話極不好聽。
便勸解道,“跟這種人生氣不值當,若是井水不犯河水咱們尊重他,若是惹急了咱們也不怕他。”
二老爺知道了氣得大罵道,“那個蠢貨,以後自然有機會收拾他。”
大夫人的孃家鎮西候府的年禮在二十八日也由劉三爺劉子開送了來,馬府歷來對這家送的年禮持無視和無語的態度。而今年負責接待的馬四郎和王大總管看了禮單後就有些狐疑了,這次送的年禮比往年好了許多。什麼時候劉府這麼大方,這麼闊氣了?
此時,和劉三爺一起來的鎮西侯夫人李氏正在正院同大夫人說着話。
大夫人聽了李氏的話後,氣道,“你們再咋說也是侯府,爲了貪圖錢財竟然跟遼城竇家聯了姻。那家說得好聽是皇后孃家肅國公府的遠親,其實就是同姓攀附過去聯的宗。一個土財主,也值得你們拿個嫡女嫁過去?實在要嫁,一個庶女緊夠了。你們這樣做,不說以後府裡聯姻艱難了,連我們這些嫁出去的姑娘臉上都無光。”
李氏冷笑道,“姑太太既然好面子,怕臉上無光,當初咋不知道幫襯幫襯孃家?咱們府是啥光景你也清楚,空有一個架子,內裡早空了。若不找個出路,上百口子等着喝西北風不成?如今跟竇家聯了姻,咱們跟着做些生意賺些錢財,日子竟是比以往好過了許多。”
大夫人哼道,“我不幫襯,我手裡的銀子被你們謀去的還少嗎?一大家子坐吃山空,再多的錢財也不夠。府裡的爺們若真能正經做生意,你們的日子早不是現在這種境地了。說得好聽是跟着做生意,說白了就是伸手管人家要錢財。我可告訴你們,那家土財主後臺硬,他們的錢財可不是隨你們白拿的。該拿的拿,不該拿的不要亂拿。”
李氏道,“啥是不該拿的?姑太太,你咋還沒搞清楚,我們好過了,你纔好過。我們家是你的孃家,也是你的倚仗,你有了難處還不是隻有我們幫襯着?”
大夫人本想說我不稀罕你們做倚仗,但想想前幾個月沒地方走了還是隻有回孃家,便沒有言語。
李氏一看大夫人的態度,覺得有戲。又繼續道,“那竇家的六姑娘如今也來了你府上,她家跟譽國公府也算聯了姻。”
大夫人一聽不高興了,嗤道,“一個妾,就一個下人,算什麼聯姻?”
李氏道,“話可不能這麼說,竇姨娘是太后和皇后賜的,是貴妾。你兄弟的意思是,姑太太是主母,時常給些竇姨娘體面,不要讓她的日子太艱難。這樣,不僅竇姨娘日子好過了,我們也好跟竇親家交待,竇皇后也會記着你的情……”
轉眼到了大年三十,馬國公和馬二郎依然沒有回家。二老爺說皇上這幾天連朝都沒上,連着工部、兵部兩部尚書等一批官員也不見蹤影。
一大早,老太爺就由二老爺攙着帶領男人們去了祠堂拜祖先。古代女人一生只有一次進祠堂的機會,就是嫁進來的時候。老太太再好強,這時候也只能眼睜睜看着真哥兒這些小男孩都有資格去祭祖,而自己卻是進不去。
謝嫺兒更慘,由於剛嫁過來情況特殊,到現在還沒有進過祠堂,自己的名字也沒被寫進去。先說好了等大年三十時由馬二郎帶着她進去,結果馬二郎沒回來,也只得等以後再說了。
真哥兒拜完祖後回了劍閣,謝嫺兒給他換上一身喜氣的大紅衣裳,又戴了頂瓜皮小帽。太極和熊大姐已經打扮好了,太極今天不僅帶了掛着金鈴鐺的瓔珞圈,還穿了一件繡了花邊的小紅錦緞衣裳,鬍子和毛也被綠枝梳得順順滑滑,美得它站在妝鏡臺上不肯下來。
熊大姐穿的是桃紅撒花露臍短上衣,同色百折*,這樣的衣裙立着爬着都方便。脖子上還帶了兩個金鈴鐺,頭上戴了頂紅色卷沿的小圓帽。
謝嫺兒也是打扮得喜氣華麗,裡面是水紅撒花宮妝緞面褙子,外罩貂皮紫色小襖,一家漂漂亮亮去了福慶院。
這一家子一到福慶院,二夫人就笑了起來,“喲,這一家子,個個都漂亮,尤其是咱家寶貝兒,最好看。”
誇得熊大姐嬌羞不已。
老太太也笑道,“咱們家沒閨女,可不就把寶貝兒當閨女打扮?”
說笑一陣,早已不耐煩的老爺子和馬五爺領着孩子們和太極、熊大姐到院子裡放爆竹。今天沒有下雪,冬日的陽光雖然沒有多少溫度,但也格外燦爛奪目。院子裡到處掛着綵帶彩燈,再加上爆竹聲和笑鬧聲此起彼伏,過年的氣氛更加濃郁。
東次間裡溫暖如春,老太太坐在羅漢牀上,男人們和大夫人、二夫人坐在兩旁的圈椅上,張氏則忙進忙出地張羅着。本來大着肚子的秦氏和謝嫺兒也坐在椅子上的,被老太太招手叫了過去,跟她一起盤腿坐在牀上。
秦氏倚着老太太笑道,“奶奶,您知道爲什麼我爹當初一定讓我嫁進馬府嗎?”
謝嫺兒搶先笑道,“秦侯爺定是看中三伯長得俊,人才好。”
一句話把大家都說笑了。老太太笑道,“這話說的是,不是老婆子我自誇,我的孫子個個長得俊。”
秦氏紅着臉輕推了一下謝嫺兒,又對老太太撒嬌說道,“我爹是看中了奶奶沒有女兒,婆婆也沒有女兒,定會把我當親孫女一樣疼,當親閨女一樣愛。”
老太太聽了,喜得把秦氏摟在懷裡愛不夠,說道,“可不是,秦親家算是看準了,我們家就是稀罕閨女。”
謝嫺兒假意吃醋道,“奶奶不能偏心,還有我,還有我。”
老太太更喜了,一隻手又把謝嫺兒摟過來。又擡頭對大夫人和二夫人說道,“我們馬家的兒郎長得都好,根兒就在那兒。當初大郎爹和三郎爹年輕的時候,哎喲,多少人家的閨女喜歡,追他們追得那個緊喲。”
老太太的誇張樣子把衆人逗得一陣大笑。二老爺哈哈笑道,“追得緊,都是拿着棒子追。”
衆人笑得更甚,老太太笑得直哎喲,秦氏捂着肚子笑,謝嫺兒忙着給老太太順了背,又幫秦氏順。
衆人笑夠了,謝嫺兒又說老太太,“不待只拿着兒子孫子說事的,奶奶也要說說自個兒。您年青時是拿着鞭子把爺爺追到的,還是拿着棒子把爺爺追到的。”
正好老爺子回屋喝水,聽了謝嫺兒的話,剎那間想起了風華正貌時。看着老太太說道,“花兒年青時長得體面,跳的金蛇竹葉舞最好看。”
謝嫺兒跟老爺子更是隨便,笑着說,“哦,我知道了,原來奶奶是拿鞭子追到爺爺的。”
老爺子深以爲然,點頭道,“是,是,我那時最喜歡花兒拿着小鞭子輕輕打在我身上。”
豪爽的老太太也有些紅了臉,嗔道,“當着兒孫的面,胡說什麼吶。”
老爺子還要說話,就聽窗外的方哥兒在大聲喊道,“太爺爺,咋還沒喝完水呢?”
被拉回現實的老爺子又變成了孩子,忙應道,“來了,來了。”喝了幾口茶後,又急急跑了出去。
這個時刻,不僅女眷們羨慕着老兩口這麼多年來相濡以沫的恩愛,男人們也深有感觸。
謝嫺兒抱着老太太的胳膊撒嬌道,“奶奶,孫媳好羨慕你。”
秦氏也道,“孫媳也羨慕。”
大夫人的眼圈都有些紅了,自己夫君長得最像老爺子,可是這方面咋就一點都不像呢?
老太太想想嫁給老公爺近五十年了,一路扶持着走過來,現如今已是兒孫繞膝,也是感慨萬千。拍着謝嫺兒和秦氏的手說,“不用羨慕奶奶,馬家兒郎都像你們爺爺,自然不會……”看到大夫人時又改口道,“你們要學精明些,懂得抓住夫君的心。男人有時也像孩子,得哄着。”
馬三郎笑道,“奶奶,孫子怎麼覺得,您孫媳婦纔是您親生的,你的孫子都是她們招回來的?”
一句話又把大家說笑了。老太太推着秦氏笑道,“看到沒,你男人吃醋了。”
晌飯簡單,是羊肉鍋子,也沒喝酒。飯後,老公爺和孩子們繼續瘋玩,二老爺領着三爺、四爺在福慶院上房西次間院鬥牌,女人們都回去午歇了。
大概未時,衆人又去了福慶院,大夫人、二夫人、王嬤嬤陪着老太太打起了馬吊,謝嫺兒、秦氏在一旁觀看。
吃年夜飯前,馬國公和馬二爺終於回來了。他們風塵僕僕,一看就像趕了遠路。老太太吃驚道,“你們不就是在皇宮裡嘛,怎麼搞得這樣髒?”
馬國公笑道,“我們及何大人、衛大人等人陪着皇上去了西郊山裡的兵器工場,這幾天吃住都在那裡。”
謝嫺兒心道,這個皇上還真是勤勉,在古代皇帝中算少見的了。
老太太道,“具體的回頭再說。大郎娘、二郎媳婦,先去把你們男人服侍整齊乾淨了再回來。”
四個人答應着離開了福慶院。
馬國公好久沒有在正院沐浴更衣了,不想去,看到劉氏就膩味。本來還想去外院或是封四孃的麗園,但看着大夫人殷切的目光,想着今天是大年三十,明天是初一,老孃又這麼吩咐了,也只得硬着頭皮同大夫人一起去了正院。
從馬二郎腳尖甩得老高就能看出,他的心情極好。謝嫺兒實在忍不住了,想提醒他注意些儀容和姿態。馬二爺悄聲對謝嫺兒道,“丫頭,不遠的將來,你夫君定會給你請封誥命,你不會比嫂子她們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