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有着百態,在回清源宗的飛梭之上,方清源爲五萬顆上品靈石發愁,而在遙遠的蠻荒深處,亦有一位清源宗的弟子,爲如何逃亡而努力拼搏。
荒野之中,羣山延綿,時有恐怖的瘴氣密佈,尋常修士觸之即死。
黃昏時分,大到似乎無邊無際的瘴林中,已是天光暗淡。
此時有一位身着灰色服飾的少年,只見其不停的喘着粗氣,從繁密的枝葉間隙中迅速穿過。
細小的枝條蔓延在空中,似是吐着毒液的蛇蟲,一一阻擋着他的去路。
少年對於這些枝條不管不顧,只是向前奔行,只是看上去柔弱的身軀,竟迸發出巨大的力道,將枝條衝擊的粉碎斷裂,留下一路狼藉痕跡。
他的速度不慢,只是這痕跡也太顯眼了些,就算是尋常獵犬,也能順着一路追蹤過來,更不必說後面通靈開智的妖獸。
堪堪跑了三五里路,少年已經聽到了後方破空而來的尖嘯。
來不及思考,隨着少年身軀一個翻滾,本來橫衝直撞的身體,霎時柔化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就在幾無縫隙的枝葉之間,鬼魅般穿了過去。
“可恨那四臂魔猿,竟然會出現在瘴林邊緣,按照經驗,這種相當於築基後期境界的妖獸,不該在此啊。”
“吼!”
“該殺的四臂魔猿,該死的荒野瘴林!”
少年伏在厚重的落葉中,身形縮成一團,他雙手合併,捏了一個怪異的法印,整個身軀氣息似有似無,四臂魔猿到底不及人的智慧,這纔給他瞞過。
少年輕微的發聲,細弱蚊蠅,也不知在對誰講話,但下一息,只見這少年的袖口中,鑽出一個拳頭大小的人面蜘蛛,腹部人面蒼老醜陋,其八隻蛛腿上的絨毛輕輕飄蕩,良久之後,纔有一道嘶啞的聲音,在這少年耳邊響起:
下一刻,一隻丈高的四臂猿猴顯出身影,只見它醜陋粗獷的猴臉上浮現出疑惑神色,然後不知想到了什麼,其臉色一冷,轉身朝着一個方向,跳入到已漸起水霧的樹叢中,轉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這不單單是婁元的意思,也是因爲婁元身旁有萬蛛上人的指點,所以婁元小小年紀都懂得隱忍,目前他的真實修爲,全宗上下沒有一個人知曉。
“依照老夫的判斷,那四臂魔猿是真的離去了,你可以退出息神狀態了。”
這少年,也就是長大後的婁元,他思索了一會後,卻仍是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了,他被四臂魔猿追得走投無路,已經深入蠻荒瘴林了,這裡他以前從未涉足,怕是危險重重。
“老鬼,幫忙看看,那妖獸是真走了,還是在詐我?”
聽着萬蛛上人的吹噓,婁元撇了撇嘴,這萬蛛上人雖然什麼都懂,但自身戰力卻是弱的可憐,如今也不過練氣中期的程度,當年忽悠自己這個練氣二層的萌新還行,等到自己境界一上來,這傢伙的真實水平就露底了。
不一會兒的工夫,氣勁交擊的轟鳴便再一次響起,倏起忽落,只是剎那間,便再次斷絕。
按照萬蛛上人的說法,這十方印法,難學難精,變化莫幻,十種法印只是基礎,等學會了基礎,後邊還有不同法印相互配合的進階,以及最難的印陣。
若是再算上婁元下品木的資質,這種修行速度若是讓宗門知道,指不定會有什麼等着他,所以婁元始終瞞得死死的,在其他同門眼中,他依然還是那個練氣四層的平庸弟子。
少年脫出這一擊後,身形更加飄逸,只是空中的喘息聲也愈發的沉重。
身後傳來追襲妖獸的憤怒暴吼,似乎是這次攻擊的無功而返而惱怒。
後方巨力襲來,橫在中間的兩棵巨木轟然粉碎,他的身形卻借了這一把力,去勢更疾。
聽着這隻小小白毛蜘蛛的話語,這少年手中捏住的印法再也維持不住,隨着印法散去,其身上的汗水猛地崩出,隨後便是劇烈的喘息。
如今的婁元,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只有練氣兩層的慘綠少年,經過這十來年的修行,他如今也到了練氣後期,前來尋找築基機緣的境界,這種修行速度,即使在清源宗中,也是很驚人的。
“四臂魔猿雖然戰力驚人,但一向沒有什麼智慧,我傳授給你的十方印法,足以應付得來,若不是你資質不夠,就算練氣後期,只要修成我這十方印法,也能直接將這頭四臂魔猿打殺。”
不過常年的相伴,兩人早已成爲生死託付的夥伴,故而婁元也沒有真的揭穿萬蛛上人的吹噓。
非真正的修行天才不可精通,婁元的修行資質雖然不錯,但還沒有達到萬蛛上人口中的天才之流。
請注意,這裡婁元的修行資質,並不是指其下品木的資質,而是一種更加古老的測定方法,而十方印法,也不是目前主流的修行法門。
明明我不到二十歲就摸到了築基的坎,怎麼到了你眼中,還不算真正的天才,老鬼,你到底什麼來頭?
婁元心中日常吐槽,然後他閉目思索一番,片刻之後,他言道:
“我能感受到,我的築基機緣還在前方,四臂魔猿好像無意間,將我驅趕到離築基機緣更近的地方了,不愧是天道造化,一啄一飲,皆有深意。”
“行啦,別扯這沒有用的,趕緊休息休息,溫養好法力,繼續找你那個築基機緣,哎,在我們那個時代,什麼築基機緣,什麼築基丹,直接衝就完事了。”
白毛人面蜘蛛,爬到婁元的頭頂上,揮舞着蛛腿,不斷敲着婁元的頭,婁元無奈,將其一把抓住,塞到衣袖中,然後便歸攏心神,手捏法印,閉目抱守元一,徹底隱匿在落葉中。
太陽終於下山了,當期盼已久的暮色籠罩整個荒野林間,婁元驟然睜開眼眸,他長出一口氣,手持法印,身形如夢似幻,藉着夜色掩蓋,悄悄往一個方位行去。
由於顧忌着四處出沒的妖獸,他速度極慢,直到半個時辰之後,口鼻間才透入一股濃郁的水氣味道。
前方視界豁然開朗,重重林木之後,竟是一個寬達數裡的大河,此時水霧漸消,月光灑遍整個河面,泛着冷冷光澤。
這是蠻荒中嵐江的分支?那我豈不是深入蠻荒千里之遙了,婁元從白山御獸門最靠近蠻荒的地方出發,前行百里,然後遇到瘴林,後來再被那四臂魔猿追趕一路,沒成想差點跨過金仞風梟熊獸的地盤,快要進入醒獅谷的範圍了。
難道我的築基機緣在醒獅谷內?
看到此河,婁元面色一苦,沒有辦法,爲了築基機緣,他從河岸邊哧溜溜地滑進水裡,像是一條矯健的銀魚,打一個擺子便不見了。
待一口氣游到河水平緩地方,剛剛來到河中的一處小沙洲前,他纔將腦袋伸出水面,想要透透氣。
只是剛一出水,一聲輕笑就傳到他的腦中:“呦,好一個俊俏的小哥兒啊!”
不好,婁元心中一驚,下意識的就要往深水處鑽。
同時他腦子裡念頭急轉:對方先發現了我,可只有對方發出聲音後,我才能感知到上邊有人存在,這感知的差距,動起手來,我絕不是此人對手。
而且老鬼也沒有預警,說明其境界絕對遠超於我,荒野瘴林之中,黑夜時分,來人不知善惡,不能抱有僥倖心理,必須先遠離此人。
打定主意,婁元急速下沉,手中法印連轉,一股精純的水流涌來,將其周身護住,他希望藉着河水能隱匿自身。
“老鬼!對方什麼境界來頭?”
婁元快速傳音給衣袖中的萬蛛上人,可往日喋喋不休的萬蛛上人,如今像是死了一般,毫無反應。 你大爺的,婁元心中忍不住開始問候這個關鍵時刻縮着的盟友,他的十方印法較爲詭譎,希望能夠剋制對方的手段吧。
但世事往往事與願違,婁元只是才入水十米,他身邊的水流就化爲一股股堅韌的繩索,轉眼間將他困的結結實實。
是一個築基後期修士?不,這麼精巧的操作,舉重若輕的手法,築基後期修士對付自己,可做不出這麼好來。
只不過,想要拿我,還差點。
面對如此危急,婁元不斷掙扎,卻只是表現爲練氣六層的水準,等水流所化的繩索將之往上提時,他才暗自手捏法印,猛然爆發出超出練氣後期圓滿境界的手段來,將繩索崩開。
“咦,有點意思。”
婁元這時已經深入河中七八丈深,但話語透過河水,依然清晰的傳到他耳中,足見岸上那人的神通。
下一刻,婁元身體突然僵住了,只因話音剛落,便聽一聲裂帛聲響起,他背上的灰衣服袍已然被一分兩半,深處的河水侵浸在裸露的肌膚之上,顯得更加寒冷。
在這幽深的黑暗中,似乎有根手指如同一層輕紗,在他背上輕輕拂過。
因寒冷而靈敏的肌體,忠實地反映了他此時的感受,指尖所到之處,光滑的背肌開始抽搐,證明這絕不是一次愉快的體驗。
手指透出的絲絲寒意,比河水更加透骨,警告他不能做出蠢事來。
而婁元也是知進退的人,如今已淪爲案板上的魚肉,他倒也光棍,任由水流繩索將他向上提起。
隨着嘩啦的短促出水聲,婁元就像是一條被吊起的大魚,被憑空拖拽到空中。
湖水順着衣袍滴落河面,叮咚之聲不絕於耳,婁元渾身溼透,也不顯狼狽,反而凸顯出少年挺拔的身段來。
只可惜,這幅場景,清源宗的同門見不到,只能給一個陌生的美人去看。
不錯,在湖心島岸上笑吟吟看着婁元的,赫然是位美人。
岸上女子一身樣式頗爲保守,身着黑色綾羅裙裝,是一位看上去二三十歲的女修,其身姿豐滿頎長,惹火之至,面容亦嫵媚嬌豔。
偏偏一對眼眸如點漆般,黝黑晶亮,看着婁元也是透着幽幽冷意,完全沒有其面孔表現出的笑意。
婁元與她對視一眼,心中並沒有因爲對方是位女子而放鬆,反而更加沉重。
這娘們看起來不像好人啊。
婁元想爲自己辯駁幾句,但話語到嘴邊,卻是發現,口舌都被封住,根本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這個時候,婁元的一顆心纔不斷往下沉,幸好還有萬蛛上人這個神秘老不死沒有被發現,這纔沒讓婁元感到真正的絕望。
蠻荒之中,妖獸並不是最可怕的,比起人類的惡毒,妖獸只是想吃了你而已,它們可做不出折磨取樂的事來。
宮裝美人只是抓着婁元后,便將其丟在一旁,她安靜的站在這江心小島上,似乎是在等人。
良久之後,星移月隱,終於在前方河道里,踏水而來一個魁梧的男修,此人面目冷硬,渾身氣息強悍,倘若方清源在此,一定就能立馬認出,這人正是他欲除之而後快的昊侍。
“昊侍見過璃尊者。”
被稱爲璃尊者的女修,笑吟吟的看着昊侍,張口欲言,但此刻她突然想起了什麼,當她轉頭看向婁元時,婁元頓感不妙。
果然,下一息後,只見那璃尊者一指對着婁元頭顱點來,巨大的境界差距下,婁元根本無法反抗,隨着一聲輕微的聲響,婁元眉心開出一個指頭大小的血洞,至此,婁元生機斷絕。
“這個是?”
昊侍皺着眉頭問道,璃尊者輕描淡寫道:
“無足輕重的小角色,有那麼幾分意思,但僅限於此了,不能留着他影響我們的交易,這一次的獸魂可有什麼精品貨色,倘若還交不出好貨來,後果伱是知道的。”
兩息之後,昊侍把目光從婁元身上收回,然後從懷中掏出一枚符籙封禁的玉盒,遞給璃尊者。
當璃尊者打開後,裡邊靜靜呈現着十幾個透明的晶石,而在這透明的晶石中,每一箇中間都隱藏着一個小巧玲瓏,栩栩如生的妖獸形體,其中有熊有虎,還有一隻格外巨大暴虐的六臂魔猿。
璃尊者開心的捏起一枚透明晶石,裡邊正安靜的躺着一個白色的熊獸虛影,彷彿睡着了一樣,顯得寧靜且舒適。
“冰息白淵熊獸,金丹初期境界,天賦有玄階【寒冰屏障】【冰冷白息】.,地階天賦【冰冷之心】。”
昊侍冷冷的介紹這枚獸魂的天賦,璃尊者聽了之後,隨意放下,然後拿起另外一顆,這一顆是盒子裡最大的。
“六臂暴虐恐猿,金丹中期妖獸,天賦有玄階【手足同修】【力大無窮】【銅皮鐵骨】等,地階天賦【狂怒之心】,天階天賦【無定心猿】。”
聽到有天階天賦出現,璃尊者頓時嘴角勾起,她將這枚含有六臂暴虐恐猿的晶石小心收好,然後將剩餘的推回給昊侍手中。
“一個天階天賦,足以抵百個玄階,剩下的你收好,若是想要吸收什麼天賦,提前跟我說,我來爲你舉行典儀,這是對你的嘉獎。
行了,我回去覆命了,淳于華這邊,繼續引誘他往這方面走,一個資質不佳的化神之後,肯定不甘心就這麼被打發沉淪,等到將其吸收進我們組織的時候,你當立大功!”
璃尊者宮裙翻飛,踏水而行,轉眼消失在無邊的波濤江水中。
而昊侍在璃尊者走後,他定定的看着死去的婁元,最後嘆息一聲,一揮手,將這江心小島中鬆軟的土壤劈開一個深坑,將婁元攝入其中,封土埋葬。
弄完這一切,昊侍轉身也踏入江水中,飄然遠去。
黑夜之後便是黎明,當東方大日第一縷日光照在這處小小的江心島上時,被昊侍埋入土中的婁元屍骨所在的地面上,突然伸出一隻蒼白的手,之後纔是婁元驚怒的聲音:
“呸呸呸,孃的,又死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