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姜俊起牀之後，看到另一套衣服放在自己牀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穿上了。
小心翼翼地走出屋外，看到客廳的地上都是碎片，精緻的裝飾、花瓶、瓷器……都摔毀了。而且自己記得好像是自己撞倒的。
而洛宜秋，正坐在沙發上抽菸。
姜俊心想：完了完了，我吃個飯，欠她五萬；買個衣服，欠她二十萬，更別說是這些真正名貴的東西了。
想到這，聲音顫抖地說道：“這些東西，至少得欠你一億吧……”
洛宜秋卻只是淡淡一笑，說道：“不，它們一分都不值。”她彈了彈菸灰，接着說道：“因爲都不是我的。”
姜俊奇道：“都不是你的？”原本還想再問，可似乎又意識到了什麼，覺得問下去可能會犯忌，就沒有多說了。
洛宜秋說道：“打碎了，再擺上一些就是了。”
於是姜俊負責掃這些垃圾，洛宜秋把屋中還有的一些名貴物件又擺了上去。收拾好了之後，洛宜秋說道：“不過昨晚，你還真欠我一些東西。”
姜俊說道：“什麼？”
“一次酒醉後的傾訴。”洛宜秋微笑道：“昨天喝醉了酒，可以一訴爲快，多舒服啊。我可不能只做你的樹洞，也要讓你做一次我的樹洞才行。”
樹洞這個詞，姜俊知道是什麼意思。把難以言說秘密對着樹洞說了，然後再用泥封起來。樹洞也成爲了可以分享秘密的人的一種說法。他笑道：“好啊，這個債我今晚就能還你！”
洛宜秋溫婉地笑道：“今天晚上你可不許喝得比我多。”
當天晚上，洛宜秋又買了幾個菜，弄了一瓶白酒。
姜俊奇道：“這回怎麼不喝紅酒了？你似乎是最經常喝紅酒。”
洛宜秋笑道：“你不是最經常喝白酒嘛。”
言下之意，你昨天喝我經常喝的酒，體驗體驗我喝酒的感覺。我今天喝你經常喝的酒，體驗體驗你喝酒的感覺。
姜俊說道：“行！喝白酒，今天我保證不比你多喝。”又說道：“可別喝太快了啊，這個容易醉。”
洛宜秋眼波流轉，說道：“喝醉了就讓你伺候我。也算還清了昨天伺候你的債。”
姜俊開玩笑地說道：“昨天你沒對我做什麼吧？”
洛宜秋切了一聲，說道：“誰稀罕啊。”
姜俊說道：“那今天我給你倒酒。”
這回喝白酒，用的就不是高腳杯了，而是小盅。
姜俊倒滿了兩盅。洛宜秋說道：“你這盅不許動，我先敬你一杯，就像昨天一樣。”
姜俊說道：“我昨天敬你，是敬你辛苦，去外面飯店買吃的。你今天敬我什麼呢？”
洛宜秋笑道：“敬你有福啊，都不用動，在屋裡坐着就吃上現成的了，這就叫‘有福之人不用忙，無福之人跑斷腸’！”
這句話的語氣很有打趣的感覺，二人都笑了出來，一同幹了一杯。
姜俊說道：“那你難道就沒福嗎？”
洛宜秋搖頭道：“我沒福啊，天上掉下來的才叫福，自己努力得來的，只是自己該得的。”
她苦笑了一下，又說道：“在我的記憶中，我就是在努力上學啊。當年剛一恢復高考，我就拼了命要考上個大學，結果真的考上了，地區重點。後來又讀了研究生、博士生。一年又一年地學下去，真的好累……”
姜俊說道：“其實你這段經歷，我也知道。當初是編輯部的一個人給我講的，但她講的，卻不是突出你的辛苦，而是突出你的光輝成就。”
洛宜秋苦笑道：“這應該就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吧。別人看到的永遠是最光彩的一面，自己的苦澀只有自己能體會的。”
姜俊說道：“但你畢了業之後，當上了大學老師，這也確實是很受人敬仰的。”
“受人敬仰？”洛宜秋連連搖頭，笑容還是揮之不去的苦澀，說道：“即便是拿到了教授職稱，你知道我一個月才賺多少錢嗎？我記得清清楚楚，我升任教授開的第一個月工資，375元。”
“375元……”姜俊愕然道。
洛宜秋說道：“你覺得多嗎？”
姜俊說道：“是不多，還沒我當初的副主編開得多呢。”
洛宜秋說道：“當然也不得不說，是比工人開得多，工人一個月180塊錢，這好歹還等於兩個工人的工資呢。可是我讀了那麼多年書，成績那麼優秀，到頭來就是房子買不起，車買不起，甚至連自己喜歡的化妝品我也買不起……”
說到這裡，她的眼中已經泛出淚花，拿起一杯酒，喝了下去。她似乎是承受不住白酒的辛辣，表情有些扭曲，還吐了幾口氣。
姜俊又看了看這豪宅，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洛宜秋又說道：“所以當我遇見他的時候，我就嫁了。”說到這裡，又喝了一杯。
姜俊拿着手裡的一杯酒，心中五味雜陳，片刻後說道：“他當初，追求的你？”
“準確來說，我是他追求失敗之後的第二選擇。”洛宜秋講起了往事：“當初他一開始要追求的也是一家商業大亨的女兒，爲此買了這麼一件房子，還在裡面放上了這些名貴的物件。可那個商業大亨嫌他是個土包子、暴發戶，嫌他沒有文化，所以把他拒絕了。”
姜俊聽到這裡，看向一旁，心想：原來這個房子，還有這些名貴的物件是這麼來的啊。
“他被拒絕之後，恰好是我那時候當上了教授。窮書生確實是窮書生，不過確實也出了些小名。我估計他那時候的想法是，你嫌棄我沒文化，我偏偏要找一個有文化的。而且若是能娶一個學歷特別高的妻子，也是能給他臉上增光添彩。”
“於是他就開始對我獻殷勤。他相貌不好看，也沒什麼風度，但我那時候缺的就是錢，也就和他一拍即合了。我就從家鄉離開了，和他到了西京。”
“若是他真的能一心對我，那我也就心滿意足了。可他在結婚後就露了原型。他壓根就不喜歡我，只是希望通過我這個教授妻子，來讓他更有面子。同時他還希望，我能把自己聰明和美貌的基因傳下去，給他生個又聰明又好看的兒子。”
洛宜秋冷笑了一聲，喝了一口酒，說道：“我纔不會如他所願呢，我憑什麼成爲他的名片和他生育的工具？所以，我每次和他做之前，都偷偷吃了避孕藥。我一次都沒懷上。”
說到這裡，還露出瞭解氣的笑容。
又說道：“結果時間一長，他還以爲我沒有生育能力。對我就更差了。似乎讓我感覺到，我的職責就如同古代社會裡那種女人，主要作用是爲了傳宗接代。失去了傳宗接代的能力，地位就一落千丈。他從此就和我分居了，甚至還去了外地，許久都不回來一次。”
“雖然沒明說，估計他的想法，就是現在還利用我這個‘教授妻子’作爲名片，然後當他找到更合適的老婆並有了私生子之後，再把我一腳踹開。”
“這樣還是好結局呢……否則就這麼每天干耗着，我更受不了了……”
洛宜秋一邊說，一邊喝酒。又喝了一口酒，一揮手，把酒杯摔得粉碎，叫道：“什麼破杯，就裝這麼一點酒！”
說罷，她竟然拿起酒瓶子，對着瓶喝白酒。
她原來給人最大的印象，就是知性優雅，而現在竟然這樣喝酒，可見她的情緒起伏已經非常大了。
姜俊連忙搶了過來，說道：“你別這麼喝成不成？”
洛宜秋已經臉色泛紅，有了醉態，叫道：“你別管我！你是我什麼人？！”
說罷，要搶姜俊手中的白酒瓶。
姜俊說道：“你可以喝，但別這麼喝。我進廚房給你拿個酒杯去。”
說罷，姜俊走進廚房，給她拿了個酒杯。
剛拿到酒杯，就聽見客廳裡一陣叮叮咣咣的聲音，連忙快步走出，見她竟然把今天剛擺好的那些精緻的裝飾品又給砸了。
她手舞足蹈，哈哈大笑，說道：“砸得好，砸得好！這些都不是我的！……它們讓我變成房子的奴隸！讓我變成錢的奴隸！……我都不要！……都砸了！……哈哈哈哈……”
她接過姜俊手裡的酒瓶和酒杯，滿滿倒了一杯，仰脖喝盡，將酒杯往地下一摔，又把還剩小半瓶的酒也往地上一摔，又把桌子一掀，所有菜全都翻倒在地上，杯盤狼藉，碎片遍地。
她在這碎片當中，一邊大笑，一邊歌唱，眼中還流出淚來。許多片玻璃在光芒的反射之下，現出了她的身影，許多個玻璃中的她就也和她一起大笑，一起歌唱。
突然，她抱住了姜俊，將頭埋在他的懷裡，說道：“姜俊，你要了我吧。你不是想和我做嗎，咱們就來做一次。我真的不想一輩子只和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做了。能給你這個出衆的人物，也算是心滿意足了……”
姜俊輕撫他的頭髮，說道：“我是想，但是不能在你這個時候。你現在狀態很不好，需要休息，今晚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洛宜秋緊緊抱着姜俊，大哭了起來。忽然一陣嘔吐，吐在了姜俊的身上。
姜俊連忙扶她到了廁所，讓她吐了一陣。她不再吐了，但是昏昏沉沉的。姜俊又把她扶到了牀上。
她因爲沒吐在她自己身上，自然也不需要脫衣服了。
但是畢竟也不能穿着拖鞋上牀。姜俊幫她把拖鞋除下來，見到那雙腳依然是很白，線條也很美，可以看出原本是雙很美的腳。但是腳的形狀有些扭曲了，也生了很多老繭。似乎是穿高跟鞋穿的，長期以來穿着不合腳的鞋，腳就有些變形。
姜俊輕輕把被角蓋在她的腳上，心想：她的人生似乎也就像這雙腳一樣。
姜俊走到了衛生間，把自己的衣服褲子都脫了下來。心想：唉，受傷的總是我啊。想換一下衣服，卻見昨天那套沾了嘔吐物的衣服還沒洗，而自己就那兩套衣服了，最初的那一套因爲有破損就扔了。
姜俊嘆了一口氣，穿着褲頭坐在沙發上，點燃了一支菸。對着那滿地的碎片，頹唐地抽起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