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跟娘娘,還有壞人睡。”紅紅扁着嘴宣佈,在主房的牀鋪上跑來跑去,最後才定下心,坐在牀上。
“笑話。”
“不是壞人,要叫爹爹。”
“誰準的?”
“爹爹?不行不行,那是吃人的怪獸,會把紅紅給吃了,也會把娘娘給吃了,當然也把壞人給……”紅紅停口,瞄着徐蒼離上上下下。他是她看過最高最厲害的人了,那個爹爹怪獸恐怕也不是壞人的對手。“壞人,別怕爹爹,紅紅也會幫你打扁他。”
“哼。”
“紅紅,誰告訴你爹爹是吃人的怪獸?爹爹就跟娘娘一樣,會很喜歡紅紅的,陪着紅紅玩耍、陪着紅紅吃飯,紅紅愛做什麼,爹爹總是會陪着你的。”
紅紅睜大眼,望着坐在牀沿的娘娘。“娘娘,你跟她說的都不一樣哩。”
“她?誰是她!”是誰灌輸紅紅這種觀念的?
“以前娘娘還沒來陪紅紅時,給紅紅送飯的那一個啊。她說如果我愛玩,爹爹怪獸會把我一口咬死。”她顯得有些害怕,撲在霍水宓的懷裡。娘娘總是軟綿綿的,抱起來香香軟軟,好舒服,壞人就不一樣,好象可以在他胸前爬來爬去,硬梆梆的,可是也很舒服。她咯咯發笑起來:“娘娘,我要娘娘和壞人,以後紅紅就不寂寞了。”
霍水宓一笑,低頭溫柔的手梳着紅紅的頭髮。“紅紅是聽娘娘的,還是聽旁人的?
“當然是娘娘的。娘娘待我好,她待我不好。”
“那,娘娘跟你說,爹爹不是怪獸,他會跟娘娘一樣喜歡你、待你好,你信不信?”
紅紅狐疑地擡首。“真的嗎?”
“那當然。‘壞人’就是你爹爹,你瞧他是怪獸嗎?他也沒吃了你是不是?
紅紅想想,似懂非懂的,圓大的眼從霍水宓的懷裡瞟了出來,好奇地注視坐在桌前的徐蒼離。
“咯,壞人爹爹!”紅紅從霍水宓懷裡爬起,自動自發乖乖躺在牀中央,蓋起小被,再拍拍左右兩邊的牀鋪。“娘娘睡這裡,壞人爹爹睡那裡,紅紅睡中間。”不論翻到哪一邊都有溫暖的懷抱,咯咯,她好聰明。
“好啊……”
“誰準她睡在這裡的?”徐蒼離揚起眉,冷言冷語道。
“老爺!一塊睡嘛,紅紅才受了驚嚇,咱們陪她是應當的。”星眸又閃閃發亮起來。
又是那種崇拜到十八層地獄的眼神,如何能抗拒?在她面前,自然而然升格當了英雄,如果再多做幾件好事,只怕又被她封爲神只。
他徐蒼離向來是出奇冷僻的惡棍,看似難以應付,卻拜在一個弱女子的石榴裙下。
“過來。”
“啊?!”
“爲那小丫頭片子脫了外衣,總不該厚此薄彼,罔顧你夫婿的權利吧?”他站起身。
霍水宓紅了紅臉,急步走來。“這是當然,爲老爺褪衣,是我的責任。”她的指尖顯得有些顫動,貼近他的寬厚身軀,拉解開他的腰帶。
她還是挺容易害羞的,流轉醉人的黑水銀鑲在水嫩粉頰上。
他嘆息,她的身子是嬴弱的,也許不合時流,舉手投足間,也無造作之感,她很真、很嬌柔,她是一點一滴地嵌進他的心頭。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徐蒼離低喃,心在發熱。
“咦?老爺,你說些什麼?”霍水宓微擡起頭,溼眼不敢完全正視着他。忽地,在猝不及防下,軟綿綿的身子被環進剛毅的手臂中。
霍水宓嚇了一跳,眼望着他,才啓小口叫聲“老爺”,徐蒼離的脣便霸了她的,毫不客氣。
究竟,何時她才懂得愛他?
向來他不愛旁人隱瞞事情,那算是欺騙;而他也不願欺瞞自己,事情發生了,更不願自欺,至少愈早承認愈容易收手!這向來是他做生意的守則,不願面對現實是失敗的大敵。
然而,他收不了手了!
這麼刻骨銘心地愛只爲一個女人,他的全身細胞吶喊着:划不來,這筆生意划不來!
這麼熾熱狂愛的心只奉獻給一個女子,的確是賠本生意,但抽不去了!
來不及了!
他愛上這個含羞帶怯的弱女子了。
“啊,老爺……”她面紅耳赤的,焰焰星光盪漾着水樣的霧氣,下意識地舔了舔紅腫的朱脣。“老爺,你愈來愈奇怪了……”雙手抵着他的胸前,在他懷裡,如無骨軀殼融化其中。
“奇怪?我哪兒奇怪了?”他溫暖的聲音沙啞,縮緊他的臂。如沒有那小豬仔作怪,今晚他會推倒她。
“老爺……以往老爺總是夜晚熄了蠟燭,才……才……可是近來,老爺……”啊,她該怎麼說,老爺纔會懂。
“你不喜歡?”
“不……水宓沒有,只是……只是……啊!”終於想起屋內還有第三者,她的臉蛋如火燒,側臉轉過,瞧見紅紅正目不轉睛的,她低叫一聲,埋在老爺的懷裡。“老爺,咱們忘了紅紅……”她小聲說道。
“那又如何?她本不該在此過夜。我可提醒你,只此一回,下不爲例。下回一過初更,不準任何人進房,懂嗎?”
咦?那語氣好象有點酸溜溜的耶。霍水宓聞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上回紅紅和她睡,老爺也曾出現過這種浸醋的聲音,她本來以爲錯聽,沒想到……
老爺也會吃醋嗎?
她的嘴角悄悄揚起。老爺讓她感受到重視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經驗。
“老爺……你在乎我嗎?”她的軟語含在嘴裡,如螞蟻說話般。如果老爺在乎她,那麼老爺便是這世上唯一在乎她的人了。
他又使力摟了摟她。“你要我在乎,我便在乎。”
他奇蹟地聽見了她的自語。
“要,我要,我要老爺在乎水宓!”她實在太渴望老爺的在乎了,所以不由自主地大膽要求。
徐蒼離的臉龐柔和了。“那麼,我就在乎你。就算你煩了、厭了,我也不准你擺脫我!”
“那怎麼可能?”霍水宓擡起臉,急促地說:“水宓怎會煩、怎會厭呢?老爺憐我疼我?我都來不及感激了,水宓一生怎會煩呢?”
感激?!原來,在她心底,他尚屬恩人之列。不急,沮喪是有,但她已是迎過門的妻子,誰還能從他身邊帶走她?他有大半輩子的時間可以慢慢耗在她身上。瞧,現下就是一例,爲了取悅他的娘子,不惜同那小肥豬仔分享她。
“娘娘!快點啦!紅紅要睡睡了啦!”紅紅撐着疲憊的眼皮,叫道。
“來了,來了,老爺……上牀吧。”
“這倒也是你頭一遭主動催我上牀。”站在那兒凝視霍水宓像半煮熱的蝦子扭捏不安,附在她耳邊低語:“每回接近你,你老臉紅,這習慣何時能改?我還真怕哪日你真成了紅臉關公。”
啊……霍水宓迅速擡眼瞧他,又垂下。老爺又在調笑她了,可是她很喜歡老爺的親近,如果她是紅紅,便可大膽地窩在他的懷裡,一生一世也不想離開。
“娘娘快上牀。”紅紅擡起肥胖的小腿,讓霍水宓爬到牀的內側,然後閉上眼,嘟起肥小嘴。“娘娘先親親,要親嘴喲。就像壞人爹爹親孃娘那樣。
霍水宓臉紅了紅,含笑對着她的小豬嘴一親。
“換壞人爹爹親了,也要親嘴嘴喲。”
“無聊。”他翻身上牀。
紅紅扁起臉,撐起眼皮,開始攀爬上徐蒼離的胸膛。
徐蒼離臉色一沉,纔要斥責,霍水宓忙拉着他的衣袖,哀求的眼神讓他咬牙,而後嘆息。他總是拿她沒轍。
“你當我是樹爬嗎?”他問,語氣不是太兇。
紅紅趴在他的胸前,勉強將小豬嘴觸到他的嘴角,就當是親完他了。她的眼一閉,呼嚕嚕地就睡着了。
“莫說十年,她再長個五歲,肯定會壓死人。”她的重量不可小覷。他的眉頭皺起,見她當真睡得跟死豬似的,雙臂錮起她的身體就要往旁邊扔。
“別,老爺!”霍水宓小聲叫道,悄悄挪到老爺的身邊。“她好不容易睡了,你一動她,會吵醒她的。”
“好不容易?!”是不是在說笑話?!還不到一眨眼的工夫,這丫頭就熟睡地打起小呼嚕來,這叫好不容易?!
“咯。”霍水宓以爲他沒注意,悄然地將臉頰靠在他的肩上,滿足地閉上眼。過了半晌,徐蒼離以爲她也入眠了,忽地,她開口:“老爺?”
“嘎?”
“咱們好象一家人呢!”
“你是我的女人,當屬一家人。”他故意扭曲她的意思。他愛上她,可不代表必須愛烏及烏,他很吝嗇,所有的愛只能獻給一個女人,至於其它人,還不配得到他的“殘羹飯餚”。
“老爺……我想學。”
“學?”
“學很多東西。水宓忙刺繡、懂燒飯、懂砍柴,甚至也懂男人下田的事,從小娘親要我恪守三從四德,只要是女人該會的,我都學了,可是……那並沒有用,甚至連紅紅都救不了。”
“你是該學游水,我來教。”
“不不,老爺生意繁忙,我找向陽、月璽都可以的……”
“你以爲我會讓其它人看見你的身子?”
啊,老爺真的在乎她。霍水宓脣畔含笑。身子放鬆起來。
“老爺,我能再學其它的東西嗎?”朦朧的睡意席捲上來,更蜷縮在他身邊。“我想追上你,老爺,我不再想當一個生產工具,我喜歡當你的女人,卻也想成爲宅子里名符其實的夫人……”含糊不清地說完,她迷迷糊糊地喪失意識,夢周公去也。
良久,幾經翻轉……
徐蒼離的身軀被迫壓上兩個沉睡的女人。
奇怪的是,那個當事者還以爲沒事地冒出一句見解:“我娶回家的毛毛蟲終於懂得破繭而出了。”
啊,他期待她蛻變成一隻美麗無雙的蝴蝶。
※※※“他奶奶的!她以爲她是誰啊?!”
“喔喔,賬房兄,小心隔牆有耳。”
“呸!老子敢說,就不怕有人敢告密!我早不想做了,要不是念在老爺待我不薄,我趙大山早換家主子做了。女人!哼,充其量她只是個‘徐氏’,沒有名字的女人能懂什麼?敢跟我搶賬本!”
“是是是。”長工阿福望望窗外天色,站起身來:“賬房兄,天色不早,我還有活沒做,下回有機會,改請你喝酒去。”拿了只雞腿,趕緊離開七分醉的趙大山。
趙大山不要這份工作,他阿福還要哩。
“要怪,就怪你賬房兄識人不清!明明知道徐府裡的下人個個只爲自己盤算,你還當真把我當知己看。”馬不停蹄地一路鑽進王總管的房,告密去了。
“趙賬房是這樣說的?
“是是。他還說‘哪日要不爽起來,準到老爺跟前告狀,女人嘛,生完孩子混吃等死就可以了,閒來吃撐了想拉下男人頭上的天嗎?’。賬房兄是這樣說的。”
王莫離微笑頷首,從腰際掏出一錠銀子遞給他。
“你做得好,下回再有什麼閒言閒語,別忘了通知我一聲。”
阿福嘿嘿傻笑,領命離去。
王莫離揚起眉,就拿起毛筆在竹冊上寫幾個大字。
“夫人,你不進來嗎?”
霍水宓這才從門後走進,懷裡捧着賬本,身邊黏着小護衛紅紅。
“王總管,他……”
“他叫阿福,是宅里長工,簽了兩回約,也有七年的時間待在宅裡,爲人不算太壞,只能說爲了自謀其利,他可以出賣很多人。”
“既然如此,爲何用他?”
王莫離站起身,輕笑:“因爲他能利用。換句話說,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宅裡需要這種人,有他,消息才能四面八方傳來。”
“不。”她又見到了一個霍二孃。爲何,在這世上總有這麼多的霍二孃,又有那麼多無能的親爹呢?!
“那是夫人太心軟,不懂這世間的常態。長工阿福自甘當條哈巴狗,我沒道理不去利用。”王莫離咧嘴笑着,此刻他像食人不吐骨頭的大惡棍。
“娘娘,別理他!陪紅紅玩!”她扯扯娘娘的裙衫。討厭,這幾天娘娘不是跟壞人爹爹學游水,不准她跟去,就是跟王叔叔學打算盤,沒時間理會她!哼,壞人爹爹她喜歡,但是討厭王叔叔,都是他霸了娘娘的時間。
霍水宓目不轉睛地望着他。“王總管……你這也是在教我嗎?”
他揚起眉,大笑:“夫人明理。莫離只想夫人知道,天下沒有單純的黑與白,也沒有完全的好人,只要是人總有自私自利的時候,人並沒有錯,錯的是環境。”他別有所指的。
王莫離說話向來極具深意……通常此深意只有他自己懂。但霍水宓聚起柳眉,小聲地反駁:“他自願當條哈巴狗,但咱們可不必也把他當哈巴狗。人,誰願意天生就教人利用,總有方法可以兩全其美的。”
“夫人心太軟,不過敢爲他們出頭也算好事,只是將來把聲量放大些,不然挺容易從左耳出右耳進的……啊,紅小姐,你在玩什麼?”他低頭,禮貌地詢問咬在他腿上的紅紅。
霍水宓抽口氣,忙擱下賬簿,跑上前抱起紅紅。
“他欺負娘娘,我討厭!”紅紅指責,扁起鼓頰。
“欺負夫人?!冤枉啊!紅小姐,這話可不能亂說!”王莫離想了想,微笑地從腰際的小包囊裡掏出一塊小甜餅喂到她嘴前。“想不想吃啊?
紅紅睜眼盯着它好一會兒,又嗅了嗅,張口用力咬了一塊進嘴裡。
“瞧,夫人,這就是賄賂。人總有私慾,一旦捏準了弱點,別說是普通百姓,就連皇帝老爺也不得不屈服在私慾之下,何況是不滿六歲的小娃兒……啊,紅小姐,想再吃,我這還有,不必連我的手指也一塊啃。”他面不改色的。
紅紅“哼”了一聲,埋在霍水宓的懷裡。“我討厭你!”
“喲,紅小姐小小年紀,倒也懂得白吃食,這點倒跟老爺小時相似……”
“啊,王總管,你在府里長大?”
“正是。”
“那……”她的眼發亮。“你同老爺青梅竹馬?”她放下紅紅,任她在屋子裡亂搞,拖了把椅子過來坐下,顯有長聊之意。
“青梅竹馬是不敢當,不過老爺在書樓讀書寫字,小的在庭院打掃,也勉強可以說是看着老爺長大。”他揚眉,罔顧紅紅爬上他的椅子,拿起沾墨的毛筆在桌上揮灑。
“夫人有事儘管問,奴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老爺他……小時候也同現在一樣嗎?”她渴求問。
心底暗笑,王莫離表面卻搖頭嘆息:“其實,老爺現在變成這副模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自幼在已故老爺的教誨下,讀書習武不說,若是緩了緩進度,準吃皮鞭,下回你仔細瞧瞧,是不是他的背後有鞭痕,那是已故老爺留下來的;加上老夫人早逝,從小老爺面對的只有嚴父、嚴師,哪裡懂得柔情呢?也難怪如今他對三個孩子冷冰冰的,八成只知循着已故老爺的路走,不明白這世上還有軟調子的親情。”語畢,長吁一聲,頗爲惋惜。他的頭垂下,黑眼睜得大大地瞪着地面,彷佛怕隨時眼角彎起來。
啊,她在心疼!霍水宓驚詫地發現這個事實,不不,不算驚訝。她應該已經習慣了,只要是對上老爺的事,她的心總會微微發疼的。
原來,老爺幼時也過得不好,她該如何做才能讓老爺忘掉那段年幼的過去?在徐府,是老爺一點一滴地教她近忘了過去心靈上的拘束,甚至,她開始以爲她有價值了,因爲老爺放手讓她去做……讓她跟着王總管學賬、讓她跟着向陽習字,老爺教她游水,甚至有閒餘時間,他會說些生意上的趣聞讓她分享;只要是她要求的,老爺沒有不允的。
他建立起她的小小自信,原來,一個女人也能有自信的。在孃家,她被教導成一個無能的女人,不但無能而且無用,女子生存的目的就是生下夫家子嗣,然而在這裡……
她開始認爲她不再是以往的霍水宓了。
她是有價值的“徐霍水宓”,雖然,在外人的眼裡、在後代的子孫裡,充其量她只能是個沒有名字的“徐氏”,但她已經很滿足了,至少在老爺的眼中,她是有價值的妻子。
她該如何才能“報答”老爺這份恩情……不,不能算是報答,這牽於她的心,她不再想讓自個兒的心發疼,她必須讓老爺得到最好的……
對於老爺,什麼纔是他最想要的?
王莫離言盡於此。再說這話題下去,只怕非得笑場不可。瞧,他的眼角都流下淚來了,不是因紅小姐攀着桌角,在他衣上畫起圖來,而是太得意自己的聰明才智。
他咳了咳,拭去眼淚,勉強導回正題,道:“夫人,你拿着賬本,是出了甚麼問題嗎?”
“夫人!”阿福大老遠地就看見夫人走過來,原本在偷懶,趕緊裝作辛勤地清掃落葉。嘿,他夠聰明吧!下午,傭人能躲在屋裡偷懶就偷懶,但他偏偏站在園中央努力工作,以爲他良心發現嗎?哼,現下夫人是老爺跟前的紅人,多巴結巴結是沒錯,在宅子裡只有他有遠見,先摸清夫人每日路線圖;他知道夫人從王總管哪兒學賬出來後,必到徐向陽那兒習字,偶爾老爺有空,便陪着她走上一段路,今兒個老爺雖然沒來,但給夫人留下個好印象總沒錯。
“哎喲,還有紅小姐吶,不午睡嗎?瞧,這兒有隻雞腿,紅小姐要不要吃?”從賬房兄那裡拿來的雞腿雖然涼了,但順水人情不花錢,值得。
紅紅瞄了他一眼,昏昏欲睡地埋在霍水宓懷裡。在王莫離那裡玩累了,有點困了。
“你自個兒吃吧!阿福,怎麼園裡只有你一人?
“咳,我……向來盡忠職守嘛,傭人就要有傭人的本分,旁人我是不知道,不過我阿福一向秉持着吃人一粒米,當泉涌以報,何況老爺給我這份差事,讓阿福足以養家餬口……紅小姐當真不吃?”
“你留下吧。紅紅纔剛在王總管那兒吃了甜餅。”
阿福聞言,小心翼翼地拿油紙包住雞腿,再塞進衣服裡。
霍水宓瞧了,真看不出他像是會打小報告的臥底間諜。
對男人,她向來識得不多,不過單就外貌上來講,他有些神似爹爹的老實憨厚,只是年輕了幾十歲。
“熱天雞腿放久了會壞,阿福你先擱下工作,吃完再做吧。”
“咦?夫人真好心,不過既然紅小姐不吃,我就留給小女兒吃了。”阿福難得靦腆地笑着:“我那小丫頭向來體弱,所以如果有好東西,能留給她就留給她。”
“啊,你有女兒!”
“這是當然。無論是男是女,在我心裡都是一樣重要。
霍水宓深深瞧了他一眼,抱着紅紅先行離去了。
阿福恭敬地彎着身子目送她離去,直到目睹她進了少爺的煙雲樓,他的嘴角才浮起詭異的笑容。
“我阿福人稱‘見風轉舵的阿福’,別名‘狡猾福’,連王總管我都敢騙,何況是心思單純的夫人?”阿福好生得意地扔了油紙,啃着雞腿。“誰人不知夫人就是教親爹孃給賣過來的,我只消多說幾句疼疼女兒的話,還怕下回不多關照我一些?嘿嘿,說不得哪日成了夫人眼前的紅人……”
※※※“向陽!”霍水宓進了煙雲樓,書房門是敞開的,所以不經同意,就走進裡頭。
徐向陽就坐在書桌後,擡眼冷瞅着她。
“同你說過多少回了,要習字去找夫子教,別找我!我可沒空閒陪你這笨女人玩認字遊戲!女人學什麼四書五經,乖乖回去繡花就好!”徐向陽快被煩死了。
“向陽,你這可是真心話?”霍水宓眨眨眼,轉身欲回:“那我還是走了好,回頭我把你的話一五一十地說給老爺聽,就讓他另請老師過來吧!”
“等等!”她在威脅他?!她竟然懂得威脅他?!這世間是不是開始顛倒了?他咬牙。
她明知他在乎爹的,比在乎任何人都要來得深刻!
可惡,該死!他一直後悔那日乞巧節救了她!
她是唯一聽清那姓尹所說的話。原本,抱着一線希望,沒想到在慌亂之中,她還是聽見了,早知如此,當日就該助她沉到河底去了!
“向陽,前幾日,我不是給你件衫子,怎麼不穿呢?”
“哼!想討好我?你是作夢!”他跳起來。
“爲啥我要討好你?”她又眨着眼,問道。
徐向陽一時辭窮。她的確沒有理由討好他!這該死的蠢女人,什麼時候懂得反駁人了?
尤其見她眼底有抹狡黠?
狡黠?!
他是不是瞧錯了?!
這幾日勉爲其難地教她讀書,總覺得她開始變了。該怎麼說?她開始變得大膽起來,好似有人在撐腰。環境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性子,用在她身上當不爲過,她原是畏畏縮縮的一個小女人,如今竟然懂得威脅人?
“向陽,我是感激你那日救了紅紅跟老爺,才爲你縫了件衫子,你若不要,那就還我吧!”
“還你?!求之不得!你那種縫工也敢拿出來見人?可別教人笑話了。”
“你真要還我?啊,我差點忘了,向來我對老爺是有什麼說什麼的,從沒想過要隱瞞老爺呢!”
徐向陽半啓着嘴,熊熊的兩道炙火射向她。
“你究竟想如何?!”
“你還願教我讀書嗎?”她巧笑倩兮的。原來,跟向陽鬥嘴也是一種樂趣呢!
“哼,反正我閒來無事,就當施捨一件好事算了。”他氣極了。這種女人也配當他娘嗎?!
“……來不來?不來,我可要吐實的喲。”
“什麼?”又在威脅他!這個王八女人,真以爲他不敢動她嗎?!
“我以爲你會想同老爺一塊用晚飯的。”
“啊?你說什麼?”他怔了怔。“跟爹一起用膳?”
她以爲她是誰?從小別說是用飯,就算是爹對他們開口說話的時候都沒有,連那日從湖裡救紅紅跟爹,也不曾聽爹親口說過一句……
霍水宓熱切地點首。
“如今,我算是你們的娘了,理當要爲這個家盤算,這是我該做的。”雖然膽子練大了,也忙得鬥嘴,但一想起當人孃親,總覺有幾分靦腆。
徐向陽瞧了她一眼,莫名的,俊秀的臉頰微微赤紅着。
當初,這小後孃嫁進門時,面黃肌瘦不說,全身上下只見皮包骨,大圓的眼睛像要掉出來似的,乾癟的手如雞爪,走起路來像在飄,教人瞧了也不免退避三舍。如今,數月過去了,原本乾瘦的身子總算長出點肉來,始終溼漉漉的黑眸像蒙了一層霧氣,搭上白皙水嫩的粉頰,不能算是國色天香,但相當入眼,甚至瞧着她,就不由自主地移不開視線,他能理會爹買下她的原因。
她原就是一塊璞玉,只是蒙了塵,短視之人看不見她的光,只有爹一眼瞧出她內蘊光華。爹應該很喜歡她的,否則這些時日也不會逼她每日喝補湯,每餐必有魚肉……這是從寶丫頭那裡聽來的;雖然他心知肚明那是養胖她好生徐家真正的子息,然而近來他開始懷疑爹是真的喜歡上她了,不然那日她落水,爹不會守着她一天一夜,直到她醒了還沒出房,不然爹一向多疑,依性子是絕不會讓宅子裡有任何同齡男性存在,但如今爹卻把當初調往京城的長工全召回來,還讓王總管現身,親自教這小後孃習賬。
看來,爹是真的很喜歡她,那他豈不也要視這小後孃爲孃親了?
那怎行?!她才大他幾歲,就得喊聲孃親,打死他也不喊的!
驀地,他的眼裡映着霍水宓期盼的臉,不知何時她竟站在面前,原本懷裡熟睡的紅紅被放在椅上,他嚇了一跳,面紅耳赤地想要退後幾步,卻發現雙手給她緊緊握住。
她的手好軟,軟綿綿的像摸不到骨頭似的。
他的臉更紅了。“你……你這蠢女人想做什麼?”惱羞成怒道。
“向陽,你老分心,壓根沒聽我說話,是不?”之所以敢握男子的手,並不是克服男人碰觸她的噁心感,而是他是老爺之子,自然也算她兒子,既爲人孃親,就沒有畏懼兒女的道理。在她眼裡,徐向陽是無性別的孩子。
他略嫌狼狽地:“哼,蠢女人說出來的話有何建樹性?聽了是白聽!”
“這可是很重要的。我再問你一次好了。你可愛老爺?”
“他是我爹,不愛他難道愛你?”
當作沒感覺到他的排斥,霍水宓繼續問道:“既然愛老爺,就該爲老爺做些什麼,是不是?”發現厚着臉皮愈來愈容易了。真奇怪,那個向來不敢又撒賴又同人理爭的霍水宓好象已經是屬於很久遠的年代,如今她叫徐霍水宓,是重新的開始,是新生的水宓。
現下,她的心頭好輕鬆,如同?開束縛,這全是老爺賜給她的。
“你到底在胡扯什麼?”
“咱們一家人一塊用飯。”
打她嫁入徐門,三餐皆是在主房自個兒享用,並不覺有何不妥,因爲在孃家,也只有她一人待在廚房裡喝白粥,全家用餐的回憶很模糊,都是七歲以前的事,因爲太久,所以視爲理所當然。
老爺定也是如此吧!自幼在嚴師、嚴父的教導下,恐怕柔情早已遺忘,莫怪他對這三個孩子總是冷冰冰的,原來是循着過去的路子走。
這樣的日子,該改變了。
“喂!”徐向陽叫住她,遲疑道:“你可是當真?”
霍水宓抱起紅紅快步走到門口,回過首,笑道:“我可不懂說玩笑話。你若不到,小心我的嘴不由自主地淨說些‘違心論’。”她飄袂離去。
原來,威脅人也是一件滿快樂的事呢!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