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韶緩步從牢房之中走出,常善並非一人前往,身後還跟着幾名宮中禁衛,也一起站在房外等候的。
倒是如常善所說,秦韶等人沒有在外面等多長時間,就見常善邁着輕快的步子從房裡出來,他對秦昭一抱拳,“秦大人。老奴話已經說完,多謝秦大人了。老奴一定會回去在皇后娘娘的面前如實稟告。”他說的時候亦是滿臉堆笑,絲毫不見有半點的氣惱或者不悅的情緒流露。
秦韶給了陸遜一個顏色,陸遜走到房裡看了看,小安子依然頓坐在原來的位置上。
“喂。”陸遜走到他的面前,掰起他的臉看了看,又叫了他一聲,小安子倒是安靜了,神情委頓,不過陸遜也沒看出什麼異狀來。他起身回到秦韶的身邊,低語道,“頭兒,檢查過了,小安子沒事。”
“恩。”秦韶略點了點頭,隨後對常善淡淡的一笑,“送常總管。”秦韶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親自將常善送到了衙門口。
常善在幾名禁衛的護送下上了剛上了馬車,馬車尚未啓動,陸遜就再度從衙門裡面慌慌張張的跑了出來,“頭兒,不好了,小安子不知道從哪裡弄了一把尖匕首,戳心窩子,自盡了。”
秦韶聞言眉頭一皺,驟然看向了坐在馬車裡面的常善。
常善的臉上依然掛着一塵不變的笑容,“看來秦大人治下的詔獄也不是那麼安全啊。這事老奴也會回去和娘娘稟告的。”
“匕首是你剛纔帶進去的。”秦韶尚未說什麼,陸遜已經衝過來,氣得眼睛直瞪,他恨不得現在就將馬車上坐着的那個死閹人給拽下來,只是他才一靠近馬車,禁衛們就攔了過來。
“這位小大人可不要血口噴人啊。老奴只是進去說了兩句話而已,小大人有什麼證據證明那匕首是老奴帶進去的呢?人在你們詔獄之中,難道進去之前你們都不搜身的嗎?你現在說是老奴帶進去的,老奴也可以說是你們錦衣衛的人將匕首送進去的。這又有誰說的清楚呢?秦大人,看來你要好好的約束一下你的手下了。怎麼會有這種監守自盜的事情?”常善依然一臉和善,帶着笑不急不慢的說道。
“你個老匹夫,賊喊捉賊。”陸遜被常善一頓反駁,氣的手按在了腰間所配的繡春刀上,一按機簧,刀身從刀鞘之中彈出了一半。擋在陸遜身前的禁衛見陸遜要抽刀,於是紛紛也抽出了腰間所配的兵器。
一時之間,北鎮撫司衙門門前劍拔弩張。
“怎麼?錦衣衛就可以當街隨便抽刀了嗎?嚇唬誰呢?”常善也看到了陸遜的舉動,他淡笑着說道,“老奴在宮裡當差三十餘,到今日還是第一次見錦衣衛要朝老奴揮刀相向的,真是人活的越久,越是能見到點新鮮事。”
“陸遜。不得無禮。”秦韶長腿一邁,走到了陸遜的面前擡手按在他的刀柄之上,緩緩的將陸遜的秀春刀再度按回了刀鞘之中。他對常善一抱拳,“常總管說的不錯,的確是在下的疏忽,纔會讓人鑽了空子。常總管見諒,手下人魯莽了。還請常總管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裡。”
“秦大人說的言重了。誰的手下沒幾個糟心的人呢?”常善看着長身玉立的秦韶,微笑道,“大家都不容易,都是在別人手裡討口飯吃。老奴明白大人的難處,就此別過了,老奴也是時候回宮覆命,皇后娘娘還等着呢,這等視宮規爲無物的小子死了倒也乾淨了,免得皇后娘娘再拿他小懲大誡,給宮裡其他人上規矩看。說的好是皇后娘娘她執行宮規,不理解的還說是皇后娘娘對下面的人太過嚴苛了,這樣看來,他死也就死了吧。秦大人手裡的案子也就可以結掉了。”
“常總管走好。人活的久了,的確是可以看到不少新鮮事,就如同夜路走的多了,總有一天會遇到鬼的一樣。”秦韶淡淡的說道。
“受教。”常善朝秦韶一拱手,隨後放下了馬車的車簾,車伕揮鞭,馬車緩緩的啓動,在禁衛們的保護下,朝皇宮方向駛去。
“大人!”陸遜急道,“怎麼能讓他這麼走了呢!明明就是他……”他話才說一半,就見秦韶回眸淡淡的掃了他一眼,目光之中雖然沒有責備之意,但是陸遜的心頭依然顫動了一下,他將後面要說的話嚥了回去。
“是咱們錯就不要推到別人頭上。”秦韶緩聲說道,“你沒有證據,不能隨便拿人,是咱們疏忽了,常善進去之前咱們沒有檢查他,出來之後,也沒有搜一下小安子的身,這事情怪不得別人。”
“那……那這事情就這麼算了嗎?”陸遜不服的說道。
“不然呢?”秦韶淡淡的說道,舉步開始朝北鎮撫司衙門之中走去,“你覺得你查到最後牽連出來的會是誰?”
陸遜的臉色白了一白,這事情不是明擺着的嗎?小安子是德慶宮的,今日的常善總管又是鳳翔宮的,這事情左右是與建安公主與皇后娘娘脫不了干係了。
秦韶走進牢房蹲在了小安子的屍體旁邊,凝視着小安子的容顏,他雖然已經死去,但是雙眸眼角的淚水未乾,人的確是自殺的,只是死的十分的不情不願。秦韶將那把匕首拔了出來,仔細的看了看,沒有任何的標誌,只是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匕首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命人將屍體擡走,這才緩步的走出牢房,來到了指揮使的房間前面。
“是子衿在外面嗎?”指揮使大人的聲音從屋子裡面傳出,秦韶收攏了一下心神,“是。”他抱拳道。
“進來吧。”指揮使大人說道,秦韶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推門而入。
北鎮撫司指揮使毛謙正在站在書桌後面練字,上好的亳州宣紙鋪滿了整個桌面,他手中大號的狼豪筆也沾滿了墨汁,他懸腕凝神,筆尖卻是久久沒有落在宣紙之上,似乎是在考慮如何擺佈。
“常善走了?”他聽得秦韶走進來,頭也沒擡一下,依然凝神靜氣的看着宣紙,問道。
“走了。”秦韶點了點頭,垂手站在了書桌的一邊。
“小安子也死了吧。”毛謙淡淡的問了一句。
“死了。”秦韶又點了點頭。
“恩。”毛謙手朝宣紙上一落,筆走游龍,一個大大的“忍”字就出現在了白紙之上,一氣呵成,濃墨,留白,相得益彰,堪稱佳作。
等寫完後,毛謙站直了自己的身體,滿意的看了看剛剛寫成的字,將狼豪筆擱在了筆架山上,“你心底一定憋着氣。現在沒有別人,有怨氣就說說吧。”
“卑職沒有怨氣。”秦韶淡淡的一抱拳。“這事情查下去,無非就是皇后娘娘護着建安公主,惠妃娘娘護着平江王府。水落石出,只會讓皇后與惠妃娘娘針鋒相對,讓陛下更加的爲難。”
“你能看清楚這一層就好。”毛謙點了點頭。“只是人死在咱們錦衣衛,咱們總也要有所交代。陸遜的職位就先停了吧。”
“大人。”秦韶一抱拳,“此時罪責不在陸遜,在於卑職,大人真的要對上,對平江王府有所交代的話,就停了卑職的職位吧。”
毛謙這才擡眼看了看秦韶,隨後嘴角一勾,“你還是心底有氣。也好,我就給你幾天的時間,你可以出去散散心什麼的,休息休息,等休息好了,再回來。”
“那書齋失竊一案呢。”秦韶問道。
“那案子也查不出什麼所以然來,既然國子監沒有什麼損傷,就暫時放一放了。”毛謙說道,“秦韶,你要知道有的時候咱們也不能不做點違心的事情,不管是出於什麼考慮,錦衣衛永遠都要維護陛下的利益。你明白嗎?”
“屬下明白。”秦韶點頭應道。
“恩。你先去將腰牌交給懲戒司,回家去吧。”毛謙點頭說道。
“是。”秦韶這才拱手行禮,從房間裡面退了出來。
他腳步略帶了一絲的凝重。
秦韶又怎麼會犯那樣低級的錯誤,在常善進去之前沒有實現搜身呢。小安子橫豎都是死定了的,這點毛謙知道,秦韶也不會不明白。若是這個案子真的查的脈絡分明,最後牽扯的必定是公主殿下。早上一大早,平江王又專門找了毛謙,毛謙也是左右爲難,兩相衡量下來,倒不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丟車保帥。
最後的報告裡面只會寫小安子因爲賭博輸急了眼,就夥同賭坊的打手黑三兒,方五兩人做起了販賣人口的勾當,無巧不巧的就遇上了平江王府的郡主與妙城小姐。所幸的是,郡主發現的及時,又巧遇錦衣衛千戶秦韶,才力擒三賊,沒有釀成禍事。
秦韶走到懲戒司的門前,在其他人詫異的目光之中,將身上的腰牌摘下,看了看,隨後放在了懲戒司的桌案之上,什麼話都沒有說,轉身就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