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衝,驚魂未定疑慮重重的人們不由地又驚嚇着後退了幾步,反而同她拉開更大的距離,很自然地將那個叱喝的男子及身邊幾個男女隨從,並地上的肥壯婦人一併孤立出來。
男子身邊的幾個隨從則迅速上前圍了一排,將男子和那個小男孩護在身後,雖不是如臨大敵眼中卻明顯也有戒備。
盧姍姍正想要再次祈求,人羣后頭忽然有人一邊奮力往前擠一邊焦急地大呼:“綿綿……綿綿……”
衆人見是一個身形瘦削麪容清俊的中年書生,紛紛讓開道來:“這下好了,阮家相公終於來了。”
也有的人好心地想要拉住那清俊的中年書生勸說:“阮相公,且慢過去……”
但那中年書生已然看見搖搖晃晃的盧姍姍,哪裡顧得了人家說什麼,隨手一撥那人就跌跌撞撞地衝了過來,一把扶住盧姍姍,哆嗦着直上下反覆打量她:“太好了,乖女兒你還活着?阿爹聽說你被人用彈弓打死了,簡直魂都要丟了……快快……快讓阿爹好好看看傷到哪裡了?可憐的女兒,怎地流了這麼多的血?定是疼煞身了!”
說話間,一股濃濃的酒氣直撲過來。
盧姍姍正急着要還魂,哪裡理得了這個醉鬼說些什麼,目光一轉,發現旁邊擺着個花瓶,立刻掙開中年書生,將花瓶塞到他的懷中,快速地道:“我不是你的女兒,也不認識你,求你快點把我打暈吧!”
這一下,不僅中年書生錯愕當場,剛剛寂靜了一些的人羣也紛紛地竊語起來。
“這阮家小娘子不會真的詐屍了吧?不然怎麼會明明已經死了怎麼會又突然活了過來,還連自家親爹都不認得了!”
“我也覺得古怪,剛纔胡郎中可是親自診斷說她已經斷氣了的……”
“對對,你瞧她的眼神,哎呀我的娘哎,你們不覺得和往日的阮家小娘子一點都不像嗎?”
“是啊,以前的阮家小娘子豈會這般瘋癲,莫不是真被什麼孤魂野鬼附了身子不成?”
“對……”盧姍姍正想說我就是孤魂野鬼,所以你們最好趕緊把我殺了,胃部忽然一陣翻涌,忍不住彎腰“嘔”了一聲。雖沒吐出什麼,但下一秒卻緊接着陡然天旋地轉起來,虛脫地軟倒下去。
隱約中,像是被中年書生抱着惶急地叫喚,又似聽到有人沉聲吩咐:“青竹,快同阮相公將人扶回榻上。胡郎中,阮家小娘子方纔應該只是假死,並未真的歸天,煩請你再過來仔細診治診治。”
我不要診治,我不是什麼小娘子,我要回家!盧姍姍想要掙扎,急怒攻心之下,卻是徹底地昏了過去。
……
再次醒來,頭疼和耳鳴已經好了很多,只是睜開眼時還是明顯地昏眩,只大略看到牀邊彷彿守着個男人就不得不重新閉眼。
不過就這一眼的功夫,一直守在牀邊替她的中年書生已經發現了她的情況,立時驚喜地叫了起來:“胡郎中快來,我女兒好像睜了一下眼睛。”
只聽一陣凳子移動和腳步聲,屏風很快被人拉開,然後就有人來撥盧姍姍的眼皮。不習慣眼皮被人碰,盧姍姍本能地閉躲了一下,趁他手離開才昏沉沉地睜開,和那長着一把稀疏山羊鬍的胡郎中對了個正着。
爲什麼還是這些人?爲什麼噩夢還沒醒?
見她雖目光悲涼,眼神卻清澈地明顯有神光凝聚,胡郎中似是稍微鬆了口氣,小心地詢問盧姍姍:“阮家小娘子,你可覺得哪裡不適?”
“對對,女兒啊,你快告訴胡郎中,你哪裡不好?可是頭疼的厲害?”中年書生也湊了過來,想要撫摸她的額,神情既憔悴又焦急,身上的酒味似乎已經淡了許多。
我不是神馬的阮家小娘子,更不是你的女兒!我是盧姍姍!盧姍姍!
盧姍姍動了動嘴脣,本能地一側頭避開他的手,想再次反駁。可望着那中年書生擔憂的眼神,腦中忽然不自主地浮現出一幕幕陌生的畫面,每一幅都有中年書生的影子,還莫名地地知道了他的名字就叫阮彥真,甚至,她彷彿還聽到自己甜甜地喚阿爹……
盧姍姍頓時呆住了。
阮彥真,阮綿綿,她竟然接受了對方的一部分記憶!這是不是代表她再也回不去,再也變回不了那個一直孤身奮鬥着,眼看日子就要苦盡甘來,終於能享受甜蜜愛情的盧姍姍,再也見不到樂宇了?
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一股強烈的悲哀和心酸陡然席捲了上來,然後從眼眶中汩汩流出。
上天啊,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這樣殘忍地對我?
“綿綿,難道你還不記得我是你爹嗎?”見她神色反應都這麼奇怪,眼中也無絲毫親情,只是淚流不止,中年書生頓時急了,扯了胡郎中的衣襟就追問,“胡郎中,我女兒到底是怎麼啦?”
“阮家相公,你先別急,容老朽再仔細檢查一下。”胡郎中慌忙地按住了盧姍姍的脈搏,坐了下來仔細感覺。
盧姍姍無法接受現實,也不願面對那中年書生阮彥真的關切注視,只能咬着脣轉開了視線,卻不期然地又看到了正站在牀頭一米處的那個目光冷澈的男子。
因這次男子正好微微側頭和旁邊的人說話,沒有直接對視的壓力,盧姍姍終於瞧清了那男子的模樣。
只見他通體不過一襲天青色的窄袖長衫加一塊壓袍玉佩,身長腰挺,明朗的五官因未帶半絲笑意而顯得棱角分明,自透着一股與衆不同的沉穩凝肅,讓人不自覺地相信其人的內在也應當十分可靠,難怪方纔大家都在爲他說話。
像是察覺到她的注視,男子似乎就要轉過頭來,盧姍姍下意識地轉開目光,不想接觸他的眼神,看向半躲在屏風後那個長了一雙魚泡眼、頭上戴着一朵紅絹花的肥壯婦人。
郝氏!就像圖像對號入座般,一看到這個形容粗鄙的婦人,她的腦中也同樣快速地浮起了有關的記憶。雖仍只是幾幅草草的畫面,卻每每都是這個婦人指使她做這個做那個的情景,雖然實在沒心情管任何閒事,但仍不覺地蹙了蹙眉。
阮綿綿,軟綿綿,這個正主兒的性子也太過軟弱了,居然被未來婆婆這樣當牛馬使喚都毫不反抗!
郝氏本自因怕盧姍姍詐屍而戰戰兢兢,此刻見她皺着眉頭盯着自己,心頭頓時又是一跳,隨即忙扯出個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表情來,勉強地從屏風後轉出來,意思意思地上前了一小步,小心翼翼地探問:“綿綿啊,你可好些了?”
我不好,一點都不好!
盧姍姍很想大吼着發泄一通,可看着這些幾乎完全陌生的古代人,想到自己再也回不去的事實,卻心灰意冷地連嘴皮子都不想動一下,便只裝作沒聽到地閉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