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致遠齋後,阮綿綿的腦子就一直暈暈乎乎的,像是喝了酒之後又一直在波濤起伏的海面之上飄蕩,直到下了船,感覺到人們那猶自帶着一些一異樣的注視,才覺得稍稍清醒了些。
不想讓別人察覺自己的心事,阮綿綿定了定神,依然和平時一樣,含着得體的笑容一路禮貌地向經過的街坊打招呼。從人們的眼神中可以看出,雖然大夥心底還有疑慮,但昨日那以實際行動大方示人的辯白方法還是有一定效果的。
未免阮彥真看到藥酒藥包又要擔心,阮綿綿沒有轉去書畫鋪子,直接回到了向家。
向巧依正低垂着眼眸,穿着一套家常的裙裳,坐在屋檐下專心地繡着什麼東西。午後的陽光從西面斜射進來,將她的大半個身子都籠罩在燦爛的光芒之中,裙襬下,一雙繡鞋微微地露了個頭,襯着那頭烏黑的長髮,更添加了幾分婉約。
素手執繡棚,飛針引走線。
看着眼前這樣一幅地地道道的古香古色的畫面,阮綿綿的心不由地平靜了許多,揚起笑臉,甜甜地叫了聲:“巧依姐,我回來了。”
“妹妹回來了?”向巧依擡首,回以溫柔地一笑,並沒有虛禮地起身迎接,只是隨意地道,“屋裡溫着茶,妹妹自個兒去倒吧。”
看着她的柔靜,阮綿綿忽然很有一種傾訴的衝動。
在另一個世界,自己平時雖忙着打拼,可總也有幾個可以談心的朋友,到了這個時代,卻是隻有向巧依這麼一個閨蜜,有些話不和她說,就真的找不到第二個人了。
想了想,阮綿綿便先進屋將東西放下,而後就拉過一條小凳子在她身邊坐了下來,並勾住她的手臂,將頭靠在她肩上,低低地又叫了聲巧依姐。
“怎麼了?有心事?”向巧依停下了刺繡的動作。
“嗯,我有話想跟你說。”阮綿綿整理了一下思路,先將今天無意在菩提寺中看到華安,而後又在湖濱巧遇,以及後來說發生的事,以及華安對她所說的話,都大略地告訴了她。想着華安當時的眼神,麪皮兒不禁又微微地發燙起來。
向巧依聽她說遇見“樂宇”,先是十分驚訝,接着聽她被一羣孩子撞到,又忙先檢查了她的手掌,聽她再三保證沒有什麼事這才繼續傾聽。可聽着聽着,驚訝就變成了蹙眉,再聽說華安居然說也曾做了一個夢,並覺得阮綿綿有些熟悉,而且還是致遠齋的東家之後,眉頭更是皺的緊緊的。
“那位華公子真的這麼說?”
“是啊,”阮綿綿臉上紅暈猶存,“姐姐,你說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前世今生的緣分呢?”
向巧依沉默了一下,側頭看着靠在肩上的那張紅撲撲的臉蛋,以及她那雙因爲歡喜而顯得越發晶晶亮的眼睛,抿了抿脣,猶豫地道:“妹妹,你可想聽真話?”
阮綿綿一怔,慢慢地從她肩上擡起頭來,看着她的眼睛,輕輕地點了點頭。
“妹妹……”向巧依小心地斟酌着話語,緩緩地道,“如今你已經和寶兒哥解除了婚約,按理說,你若是遇到了喜歡的人,而對方又對你有意,當姐姐的自然應該爲你高興。”
阮綿綿本能地覺得她可能有什麼不好的看法,臉上熱度緩緩褪去,但還是鎮定並誠懇地看着她:“姐姐,有什麼話你就說吧,如今我是當局者迷,聽聽姐姐的分析只會有好處。”
“你能這麼想,姐姐就不和你客氣了。”向巧依將繡棚放到一旁的藤籃中,握住了阮綿綿的手,柔聲道,“不過,妹妹,你能不能將事情再重新詳細地說一遍?”方纔阮綿綿雖然說的含糊,可她總覺得有什麼地方有些奇怪。
阮綿綿坐直了身子,一遍回憶着當時的情況,一遍緩緩的,儘量客觀地複述了一遍,就連華安幾次扶她的細節也沒掠過。
說的時候,她的眼睛一直注視着向巧依,觀察着她臉上的變換。發現當她第三次提到華安扶她之時,向巧依的臉色明顯地有些肅然。
忽而間,她意識到了一個相當嚴重的問題。那就是:華安還沒被證實是樂宇,這個時代更不是自己曾經生活的那個當街擁抱KISS都無所謂的開放時代。在這個時代,即便是再恩愛的夫妻,出了臥室之後也是極少有親密之舉的,若是有外人在,甚至連肢體的接觸都極少。
而當時,他們所在的地方是遊人不絕的西湖邊,而自己又明顯傷的不重,還遠不需要人扶走的地步。
當時,她只將他的動作都當成了體貼的紳士行爲,只爲兩人之間的關係忽然有所發展而羞澀,竟忘了這個古代最根本的男女之防,而她和他,而今其實只不過還是一對陌生人
忽然間,阮綿綿的腦中浮現了初見華安之時,那畫舫之上的那些花枝招展的官ji,心底頓時一沉。
“妹妹,怎麼不說了?”見她說了一半忽然停下,向巧依輕聲地問,眸中分明含着關切。
“姐姐,你是覺得華公子雖然出自好心,可幾番和我肢體相觸,並不大好,是麼?”阮綿綿抿了抿脣,線條有些緊繃。
向巧依輕輕地點了一下頭,又忙解釋:“妹妹,你別誤會,姐姐不是說你……”
“我明白姐姐的意思。”阮綿綿打斷了她,站了起來,“姐姐,我想回屋一個人想一想。”
“妹妹……”向巧依忍不住擔憂地跟起,“也許……那位華公子真的也曾夢見過妹妹,這才……”
阮綿綿扶着門頓住,卻沒有回頭:“姐姐放心,我只是想好好地整理整理自己的心而已。”自從在寺中見到他,之後她的心都一直太混亂了,而當人的思維處於混亂之中時,眼睛和感覺自然也可能會受到矇蔽,不如旁觀者能一眼就感覺出不對來。
單就肢體碰觸一事,若是說上回看到時,那華安懷裡摟着女人,是個好色之徒,今日此番動作還能解釋。
若說自己是他愛慕已久的女子,無意中遇到令他欣喜萬分,一時情不自禁有些失態也能說得通。
可問題就在於上一回他還將她當成瘋子不屑一顧,那天在左家橋驚鴻一瞥時,她更是在和人吵架,可謂又大損形象,事後再無交集,而今卻一下子成了那樣,換個頭腦正常的人都應該覺得不對勁吧,恐怕也就只有先入爲主不曾死心的自己,傻乎乎地以爲遇上了前世今生的傳奇……
阮綿綿仰倒在牀上,眼睛直直地瞪着屋頂的橫樑,忽然又想到了一個關鍵問題:她去致遠齋賣過畫,他知道她是文山子的女兒
眼前彷彿豁然開朗了起來,可隨即又籠上了一層迷霧。
就算他是因爲她是文山子的女兒,纔有這前頭截然不同的態度,可即便他想要多得些老爹的畫,也總該不至於那樣刻意地接近她吧?何況還是這樣明顯帶着桃色誘惑的接近。
爹的一幅畫不過值個幾金,而以致遠齋的實力,就算看中老爹的能力,也不至於讓東家親自來誘惑她一個普通女孩子吧
而且,別的可以假冒,他和樂宇長得一模一樣卻是不容置啄的事實,自己縱然心有疑惑,可也不能全盤否認他,更不應該盡把別人往懷裡想吧?
阮綿綿只覺得,自己的頭又漲大了忍不住重重地拍了幾下前額,唬得聽到聲音的向巧依連忙進來抓住她的手。
“妹妹你這是幹什麼?”
阮綿綿嘆了口氣:“我有些事情越想越想不通。”
向巧依同情地拉下她的手,柔聲道:“既然想不通,就暫時不要去想了。”
這可是直接關係到她的兩輩子的感情問題,若是不搞明白,可能寢食都不得安穩。阮綿綿心裡鬱結,就沒做聲。
“要不?”向巧依遲疑地道,“跟阮叔叔說說……”
這句話提醒了阮綿綿,華安還說過要來拜訪自己的老爹,想了想,便道:“姐姐你說的對,想不通就暫時不要想,等過幾日再說吧。”
若是事情沒法解釋,最好還是先冷靜下來,觀察接下來的事態發展再說,相信那位華公子如果真有所圖,他不會不行動的。
話雖如此,可想到那個華安的心思並不單純,心底卻難免有些難過,爲了不讓自己沉迷在這種壞情緒中,阮綿綿一躍而起,正想找點什麼事情做做,分散分散心思,外頭就傳來了及時雨的詢問聲。
“請問,阮家小娘子在嗎?”
“在。”兩人聽聞是個女聲,而且似乎有些熟悉,忙應了聲整了整衣裳出去。一看,頓時笑盈盈地迎了上去,“原來是碧柳姐姐,碧柳姐姐,請快進來坐。”
碧柳笑着走進院來:“你們都好些天沒去夫人那裡了,夫人很是想念,讓我來問問小娘子,可是傷好了就忘了她這個郎中了?”
看得出她是在開玩笑,阮綿綿一邊拉她進屋,一邊笑道:“我們想巴結夫人還來不及呢,怎麼可能忘了夫人,只是怕夫人繁忙,不敢隨意打擾。”
“那就好,夫人今日得閒,小公子也休沐在家,就想起了小娘子,想請小娘子去家裡坐坐,不知小娘子可否有空?”
“有空有空,夫人召喚,豈敢不從?”阮綿綿笑嘻嘻地道,想到歐陽夫人和那個小康子,一下子擺脫了負面情緒,好故意做出一副迫不及待就想出門的樣子。
碧柳也不由莞爾,坐了坐就站了起來:“那我們就走吧,向家小娘子也一同去吧”
向巧依忙婉拒:“多謝碧柳姐姐的盛情,等會我娘說還要找我有事,下次我再去拜訪夫人。”
碧柳也不強求,待阮綿綿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和她一起出門了。
出門前,阮綿綿暗示了向巧依一眼,讓她先不要把今日的事情告訴他人,向巧依點了點頭,表示曉得分寸,阮綿綿這才安心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