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辰復雖然已卸職,但他對整個在留漠北軍中的威望仍在。
待他啓程回京,漠北軍也要換血了。
邊關不會讓一支軍隊固定地留守在一處、
高辰復與關隘口的守將說了一聲,和鄔八月出了漠北關。
銅門緩緩闔上,那沉重的嘎吱聲讓鄔八月不由回頭。
漠北關的這片土地是貧瘠而荒涼的,而漠北關的歷史又是厚重而孤單的。這樣一方土地,隔絕了兩個民族的生活方式,使兩個民族數百年來都水火不容。
若有朝一日,這扇大門可以敞開,兩族百姓可以互通有無,可以停止爭奪搶掠,可以和平共處,該有多好。
鄔八月輕聲嘆了一聲,嘴裡喃喃道:“要是北蠻……北蠻人口中的北秦,可以和大夏簽訂停戰協定該有多好。這樣,單姐姐或許還能有回來的一日。”
她聲音很低,本只是自己嘀咕,卻不料這話卻傳進了高辰復的耳中。
高辰復眉眼一暗,輕輕夾了馬肚往前。
鄔八月回過神來,趕緊跟上。
趙前等人遠遠隨在後方。
高辰復和鄔八月漫無目的地走着。
雖已到了跨了新年,漠北關卻仍舊是處於寒冬。關外一片雪原,幾無綠色。
雪色耀眼,鄔八月怕得了雪盲之症,每過一段時間便會閉上眼睛歇一會兒,望望天空,以緩解眼睛的不適。
風拂過,吹起鄔八月肩上的發,烏黑的秀髮映着她瓷白的小臉,落在高辰複眼中便是那般的純潔和美好。
“高將軍?”
鄔八月意識到高辰覆在走神,忙低聲喚了他一句。
高辰復回過神來,隨便找了個話題,道:“今日出來,你該將你那條小狼也給帶出來。”
鄔八月搖頭。道:“要是把它放出來,一個沒看住,恐怕它就跑丟了再也回不來了。”
鄔八月嘆了一聲,遲疑地看了看高辰復:“高將軍。這事……我正想問問你的意見。”
“關於雪狼的?”
高辰復心領神會,點頭道:“鄔姑娘想問什麼?”
鄔八月爲難地道:“明日我們回京,父親便要一個人待在軍營了。我想……家中無人,父親恐怕會常住軍營。家裡雖然有張大娘和洪師傅、方師傅看着,但月亮總是野獸,總不能把它養成一條看門的狗。而父親要在軍中做事,大概也沒精力照顧他。所以,我思來想去,還是想將月亮帶回去。”
高辰復頷首,有些納悶兒道:“鄔姑娘帶他回京。莫非有什麼顧慮?”
鄔八月點點頭:“貿貿然帶一頭狼回府,且不說它會不會傷人,便是府裡的人,恐怕也不允許我將一隻野獸帶在身邊。”
鄔八月有些難過:“月亮從小就離了獸羣和人待在一起,雖有幾分狼性。但也輕易不會傷人。只怕府裡之人有偏見,不管我說什麼,都不允許我帶月亮進府。”
高辰復有些聽明白了,指了指自己:“你想將那小狼交託給我?”
鄔八月點點頭,有些赧然地問道:“不知道將軍回京後,是回蘭陵侯府,還是……另擇他處而居?”
高辰復沉默了片刻。道:“大概要另外尋個住處吧。這般一想,你將那小狼託給我照顧,倒也無不可。”
鄔八月心下一時對月亮有了歸屬而感到高興,一時又因提到京中蘭陵侯府時高辰復態度神傷而有些抱歉。
她眼神愧疚,自然瞞不了高辰復的眼睛。
高辰復頓時笑道:“鄔姑娘不必如此,京中蘭陵侯府對我而言並不稱之爲家。我本就打算回京後另闢一府獨住。只是這與孝道上多有不符,世人衆口鑠金,積毀銷骨,我也是一介俗人,自然也不能免俗。回京之後少不得也要在蘭陵侯府中住上幾日。”
鄔八月表示理解。淺淺地嘆息一聲。
高辰復兀自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鄔八月也不便打擾,兩人便這般靜靜地並頭前行。
關外空氣陰冷,鄔八月吹了會兒冷風便有些受不住。
她正要開口,高辰復卻是先說話了:“冬日這裡也沒多少可看的,一望過去全是冰雪。怕是要讓鄔姑娘失望了。”
鄔八月忙搖頭:“不會。之前在關隘城牆之上時,我已經領略到了漠北關的巍巍氣派。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北蠻想要進犯,恐怕不易。”
鄔八月對高辰復笑了笑:“將軍,你說我們現在是不是站在北蠻的地界上?這般一想,他們也只能任由外族人侵犯領地,而卻沒有前來轟人的膽量。”
高辰復一愣,繼而哈哈大笑起來。
鄔八月輕掩檀口,見高辰復心情放鬆,她便鬆了口氣。
“回去吧。”高辰復笑過之後,低咳了咳,對鄔八月道:“要是臨走之前反倒傷了風,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鄔八月點點頭,伸手哈了哈氣,這纔去拉馬繮。
高辰復晃眼一瞧,只覺得她一雙小手凍得通紅,不待思索,他已一手伸出,將鄔八月的兩隻手腕齊齊抓到了手裡。
這樣一來,他們兩人離得極近,座下馬兒似也是緊緊貼着。
鄔八月頓時紅了臉,高辰復也後知後覺此舉唐突,但兩人都僵着,一時半會兒的竟保持着這樣的姿勢好幾個眨眼的時間。
半晌,鄔八月先回神過來,輕咳一聲道:“將軍。”
高辰復忙鬆了手,鄔八月雙手成拳收了回來。
不待多話,高辰復伸手牽了鄔八月的馬繮,柔聲對她說道:“仔細手凍着了,牽馬的事,我來。”
鄔八月雙頰飛起紅暈,不好與高辰復搶奪馬繮,只能吶吶地應了,輕聲道了句謝。
兩人這般神情不自然地回來,自然又引得周武怪模怪樣地和趙前擠眉弄眼。
趙前不理他,他便去招惹朝霞。
朝霞也沉得住氣。
她自認自己是鄔八月身邊一等大丫鬟,豈能失儀?
周武一路討了個沒趣兒。卻仍毫不氣餒。待送鄔八月和朝霞回了鄔家小院,連高辰復都已和鄔八月話別離開,他還滯留在最後,同朝霞放狠話:“你不搭理我。回京這一路上有的是辦法讓你搭理我!”
朝霞啐了他一口,輕哼一聲,將院門重重地關上。
“你……”
周武的趾高氣昂的囂張氣焰頓時被滅,他萬萬沒想到,就是這般,朝霞也不理他。
周武尷尬地杵在原地,幸好趙前回來催他,他這才得了臺階下,順勢爬上馬和趙前打馬追上高辰復。
鄔八月回來後抱了月亮去尋單氏,卻見張大娘和單氏在廚房正聊着。
她也不多話。端了條小凳,打算坐在廚房聽兩個中年婦人聊天。
單氏瞥了她一眼,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張大娘見着鄔八月忙笑道:“正說姑娘呢!”
鄔八月愣了下:“說我?”
“對啊。”張大娘笑得賊兮兮的:“明個兒姑娘可就要和高將軍一同回京了,有高將軍護送左右,姑娘可是半點兒危險都不可能有。”
單氏燒着柴。聞言抿抿脣。
鄔八月尷尬地道:“大娘,不過是順路……”
“順路順了一個多月呢。”張大娘揉着菜板上的面,麻利地擀麪皮、包包子,樂呵道:“我可數着日子,姑娘本家的人來了可有一個月了。等了這麼長時間,卻剛好等到高將軍回京的日子。這也太巧了。”
張大娘陰笑兩聲:“看來的確是好緣分吶。”
鄔八月無奈地道:“大娘又打趣我,是不是又要我搬出朱二來。大娘纔要收口啊?”
“姑娘你便搬他來,我也不收口了。”
張大娘爽朗一笑,隨後卻有淡淡的不捨流露出來:“姑娘明日便要走了,我這心裡啊……可真是捨不得。”
鄔八月一聽,鼻頭一酸,也有些傷感。
“大娘。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有聚總有散,勉強不得。”鄔八月低聲勸了一句,張大娘笑笑:“姑娘甭勸我,我這人啊。看得開。”
張大娘停下手中的動作,認真看着鄔八月道:“我雖然沒見過姑娘的母親,但和姑娘相處這幾個月的時間以來,我也瞧得明白,姑娘是個心地好的閨秀千金,人才是一等一的好,姑娘的母親能把姑娘教導成這樣,也定然是位心地善良的好夫人。明日姑娘這一走,怕是再也不會回漠北關,我跟姑娘也大概再也不可能見着面了。今兒就當我喝醉了,託大以一個長輩的身份對姑娘說幾句。”
鄔八月忙坐直了,道:“大娘有話請說。”
張大娘道:“宅門大戶裡規矩多,對姑娘家的限制也多,親事兒肯定也不由姑娘家自己選。但大娘得勸姑娘一句,既然有這個機會能和高將軍這般的人物同行,姑娘可要把握住機會。高將軍門第好,人也好,這樣的夫婿可是打着燈籠都找不着。姑娘回京之後肯定也要說親的,嫁誰不是嫁,嫁給知根底的、認識的高將軍,可不比嫁給其他陌生人要好得多?”
鄔八月心裡悶嘆。
高將軍可是張大娘的“偶像”,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張大娘一直將高將軍和她一同掛在嘴邊。
“大娘說的我都聽明白了……”鄔八月無奈道:“還是說說大娘和朱二的事兒吧。”
單氏不由地輕笑了一聲。
鄔八月和張大娘都訝異地望向她。
這恐怕是單氏來鄔家小院,第一次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