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慈安宮時已經過去了半下午。
高辰復記得蕭皇后說的話,詢問鄔八月是否要去探望鄔陵桐。
高辰複道:“如果你要去鍾粹宮,那我就在出宮門那兒等你。”
鄔八月輕輕點頭,遲疑了下,問道:“我們從慈安宮出來,也臨近慈寧宮,要不要去慈寧宮?如果不去,我擔心有人會以此大做文章……”
高辰復搖了搖頭,道:“不用。前日不是已經去過了?”
這倒也是。
鄔八月輕輕點了點頭,道:“爺說不去,那就不去。”
高辰復“嗯”了一聲,問道:“那你去不去鍾粹宮拜望鄔昭儀?”
鄔八月想了想,還是道:“還是去吧。雖然現在西府和東府不合,但大姐姐……對我倒是沒有其他不好的。我去看看她,全了我關心的心意也好。”
高辰復點了點頭,道:“後宮之所,我不宜去。我在宮門甬道那兒等你。”
鄔八月應了一聲,高辰復又與領路小黃門閒話了幾句,這才目送鄔八月往鍾粹宮的方向而去。
鍾粹宮裡沒有太多喜慶,大概是因爲鄔陵桐傷了身子,且五皇子還有可能是個傻子,鍾粹宮裡的氣氛反倒還有些陰沉。
女官稟報過後,鄔八月得以進了寢房去看鄔陵桐。
她產子也才幾日時間,仍舊在坐月子。
如今五月天氣,正午到半下午的一段時間有些悶熱。即便如此,這寢房裡卻仍舊是封閉得死死的。
鄔八月一進去,便覺得有些呼吸不暢。
她望向拔步牀上半坐着的鄔陵桐。
雖然並沒有形銷骨立,臉頰凹陷,但她的模樣也完全沒有爲人母后該有的光輝神采。
雖然和鄔陵桐交情並不深,西府和東府甚至還結了大怨,而這一切的變化都是從鄔陵桐入宮後開始惡化。
但即使如此,見到這樣憔悴的鄔陵桐。遠沒有往日的光彩奪目,鄔八月還是有些難過。
花朵一般的女人,在這深宮之中,爲了帝寵。爲了子嗣,已經凋零得不成樣子了。
“統領夫人請。”
女官躬身請了一句,鄔陵桐低沉地開口道:“都出去吧,需要你們伺候的時候,自會喚你們來。”
女官便帶着其他人退出了寢房。
“昭儀娘娘……”
鄔八月抿脣,往前挨近鄔陵桐,低聲喚了一句。
鄔陵桐輕聲道:“八月與我生分了,連聲大姐姐也不肯喊。”
以往鄔八月喚她大姐姐,鄔陵桐以“本宮”自稱,逼得鄔八月不得不改了稱呼。尊稱她一聲“昭儀娘娘”。
而如今她喚她昭儀娘娘,鄔陵桐反倒是覺得這稱呼生分。
說黑的也是她,說白的也是她。
鄔八月無奈地笑了笑,從善如流地喚了一句大姐姐。
不過是個稱呼,她喜歡。便這般叫也無妨。
鄔陵桐拍了拍牀沿邊,讓鄔八月坐了過去。
“今兒是你進宮謝恩的日子吧。”鄔陵桐咳了咳,問道:“都去見了些什麼人啊?”
鄔八月便如實回答道:“見了皇上,皇后娘娘,慈安宮裡衆太妃。然後便來了這兒。”
鄔陵桐眼睛閃了閃:“見到皇上了?在哪兒見到的?”
鄔八月低垂了眼,道:“坤寧宮。”
鄔陵桐擱在被子外面的手緊了緊,笑了笑道:“皇上和皇后娘娘伉儷情深。皇上在皇后娘娘的坤寧宮,也不是什麼稀罕的事。”
鄔八月沉默,不打算接這個話。
鄔陵桐又問道:“蘭陵侯府如何?”
侯府中事,鄔八月也不好與鄔陵桐說,只道:“還好。”
敷衍之辭,鄔陵桐也聽得出來。
她頓了頓。輕笑了一聲說道:“倒是我糊塗了。不管侯府如何,高統領自然會護在你一邊兒的。”
鄔陵桐意有所指地說道:“這門婚事,當初我這個做姐姐的,也是爲你選對了。”
鄔八月聞言微微一笑。
鄔陵桐這話是什麼意思,她很明白。
無非就是在她面前邀功罷了。
鄔陵桐這是以“恩人”自居。提醒她,這門好親事,若是沒有她的安排和推波助瀾,鄔八月沒有可能會嫁給高辰復爲妻。
到底是不是這樣,鄔八月不知道。
但她仍舊不喜歡這樣爲了自己而算計他人婚事的行爲。
如果高辰復是個位高權重的紈絝,或者他有些特殊的“癖好”,鄔八月也不懷疑,爲了權勢,鄔陵桐也會將她推入這樣的火坑。
鄔八月唯一慶幸的是,高辰復是一個正直善良的好人。
這大概也是近一年的時間裡,她最好的運氣。
“八月。”鄔陵桐喚回了鄔八月的神,她掩口低垂着眼,掩飾住自己的表情,問鄔八月道:“皇上和皇后娘娘那兒,都說了什麼?”
鄔陵桐問得隱晦,但鄔八月知道,她這是在問自己,皇上皇后有沒有提到過她。
這話,鄔八月不知道該怎麼回。
她想了想,到底還是實話實說,道:“皇上略坐了一會兒便走了,政務繁忙,皇上能抽空來受我們的謝恩,已屬難得,只恭喜了我們,便沒說別的。皇后娘娘倒是提了,讓我來看看大姐姐。”
鄔陵桐臉色頓時又蒼白了幾分。
正當這個時候,寢房外的女官輕輕掀了門簾進來,道:“娘娘,五皇子醒了,要不要抱來給娘娘看看?”
鄔陵桐懨懨地擺了擺手,道:“醒了便讓奶孃餵奶。”
女官頓了頓,道:“往日娘娘在這個時候都要看看五皇子的……”
鄔陵桐吐了口氣,這才道:“抱他過來吧。”
宮裡傳言紛紛,說五皇子出生的時候因鄔昭儀難產而在產道中憋久了,出生後許是傷了腦子。
每日這個時候,鄔陵桐都會讓人抱了五皇子過來,瞧瞧他到底有沒有傷了腦子。
大概看了幾日,她已經從期望變成了失望,直至絕望了。
奶孃抱着餵飽了奶的五皇子進了寢房。鄔陵桐連抱也沒抱,看了兩眼,逗了幾下,便毫無耐心地讓人將五皇子抱到一邊。
鄔八月多看了五皇子幾眼。鄔陵桐看到了,開口道:“八月想抱抱他嗎?”
鄔八月驚訝地道:“我能抱他嗎?”
鄔陵桐笑了一聲,懶洋洋地道:“你是他的姨母,又是他的表嫂,怎麼不能抱他了。”
……這關係,還真是亂啊。
鄔八月點了點頭,按照奶孃小心的提醒,將五皇子抱到了臂彎。
五皇子瘦瘦小小的,鄔八月幾乎感覺不到他有多少重量。
襁褓中露出的小臉很平靜,鄔八月對他笑。他的眼睛直盯着鄔八月不眨,卻沒有迴應鄔八月的任何表情。
鄔八月的手指點在他的臉頰邊,他也毫無反應。
鄔八月對他做鬼臉,他仍舊毫無反應。
“怎麼逗他都這樣。”鄔陵桐懨懨地說道:“怪不得都說他是傻子。”
鄔八月有些難過,不是爲鄔陵桐。而是爲五皇子。
別人怎麼說,身爲母親的鄔陵桐或許管不着。但無疑就連身爲母親的鄔陵桐都認爲五皇子的確是個傻子。
母親都這樣,又怎麼能讓別人不將五皇子看做是個傻子。
鄔八月抱着五皇子在懷,看着他雖然面無表情,卻仍舊幼嫩而恬靜的小臉,手圈得更緊了些。
然後她感覺到手上有了些許溼熱。
五皇子之前剛喝了奶,鄔八月想着大概是他尿了。頓時笑着望向奶孃道:“奶孃快看看,五皇子是不是尿了?”
奶孃忙將襁褓抱了過去,一看,五皇子的確是尿了。
“統領夫人,真是對不住……”奶孃迭聲道歉,鄔八月笑道:“沒事。我身上也沒溼,讓宮女打盆水來洗個手就好。”
奶孃千恩萬謝地抱了五皇子下去收拾,宮女則是打了水過來,伺候鄔八月淨了手。
這期間,鄔陵桐一直看着鄔八月。
待鄔八月一切都收拾好了。鄔陵桐方纔輕聲說道:“之前宮裡的妃嬪也有來看過皇兒,抱過他。”
鄔八月擡頭看向鄔陵桐。
鄔陵桐接着說道:“同你方纔那般,抱了皇兒在懷,卻正巧皇兒尿了。有一個妃嬪差點把皇兒摔出去,別的妃嬪即便沒露出大驚失色的模樣,也少不得眼裡露出嫌惡。”
鄔陵桐淡淡地笑了笑:“沒想到卻是你不將這當一回事,也並不覺得難堪。”
鄔八月靜靜地聽她說完,笑道:“五皇子不過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嬰兒。”
“是啊,他還什麼都不懂。”
鄔陵桐卻是道:“但這不是藉口。”
鄔八月低垂了頭。
其實她覺得,五皇子若真的腦子有缺陷,對他而言,或許還是件好事。
輔國公府一早就打算扶持鄔陵桐生的皇子,五皇子若是健康,將來不管他願不願意,都會置身於爭鬥之中。
而如果他真是個“癡兒”,早早的就沒了爭奪皇位的可能,波雲詭譎的儲位之爭與他無緣,只要鄔陵桐認得清形勢,五皇子吃喝玩樂一生,總能得個善終。
但輔國公府會就此罷休嗎?鄔陵桐又是否會就此甘心呢?
鄔八月不知道。
她只是可憐襁褓裡那個小小的孩子。
“大姐姐,時候不早了,我得出宮了。”鄔八月低首輕聲道:“爺還在宮門口等我。”
鄔陵桐點了點頭,道:“去吧。”
鄔八月起身,福禮告退。
將出寢房的時候,鄔陵桐在她身後說道:“八月,你要記得這樁婚事,是我替你求來的。”
鄔八月頓住腳步,鄔陵桐的聲音清晰地傳來:“無論如何,你都欠我一個人情。欠人情,總得要還。”
鄔八月握了握拳,然後大踏步離開了鍾粹宮內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