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挫骨揚灰!”
鄔八月坐在瓊樹閣,陡聞此話,頓時驚得站了起來。
高辰復立馬扶住她微抖的身子,甚爲不悅地掃了一眼前來報信的書房管事,冷冷地道:“你說什麼?”
那管事擦了擦頭上的汗,輕聲道:“老太爺說……說陳嬤嬤縱火燒屋乃是大罪,自然沒有……沒有被收葬的說法。”
“祖母纔去,陳嬤嬤是伺候在祖母身邊幾十年的老人了,祖父這般做,有沒有爲祖母想過一分一毫!!”
鄔八月氣得想要抓了茶杯砸人,被高辰復給攔住,動彈不得。
“我要去找祖父說個清楚!”
鄔八月怒喝一聲,抓住高辰復的衣袖,回頭直盯盯看着他。
高辰復心裡連連嘆息,卻也無計可施。
妻子內心鬱結,要是不讓她發泄,長此以往對她的身體也不好。讓她去和鄔老說個清楚也好。
高辰復未再攔着她,卻一定要陪着鄔八月去見鄔國樑。
定珠堂中,鄔國樑鞠躬答謝着前來弔唁的賓客。
靈堂中哀婉不絕的哭聲讓鄔國樑心裡也堵得慌。
他站在段氏的棺前,幾次猶豫想要去看段氏一眼,最後也都放棄了這個念頭。
他告訴自己,人已逝,也沒有再見的必要。
可是他內心深處是否也是這樣的想法……
鄔國樑自己也不知道。
又或者說,他不允許自己深想下去。
哀樂陣陣,鄔國樑覺得耳朵都有些疼了。
這時,書房管事擦着汗跑了進來,附耳對鄔國樑說道:“老太爺,四姑奶奶和四姑爺在書房旁的抱廈裡等着。四姑奶奶說,請您過去,她……她有話要和您說。”
鄔國樑眼睛微微一沉:“爲了陳嬤嬤的事?”
書房管事裝聾作啞道:“小的不知……”
鄔國樑哼了一聲。讓書房管事先下去,並囑咐他閉上嘴。不要跟別人說這件事。
鄔國樑仍在定珠堂待了一會兒,一炷香之後擡步朝書房方向而去。
鄔國樑的私人書房已經被付之一炬,火雖然已被撲滅,但那兒只剩下了一片廢墟。
書房旁邊的抱廈離書房稍有一段距離,中間還隔了一條觀賞小溪,方纔倖免於難。
鄔國樑拾級而上,抱廈中,高辰復啓開了屋門。
“鄔老。”
高辰復施了一禮。鄔國樑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高統領也在。”
“不敢。”
高辰復低頭謙虛了一句,回頭對鄔八月道:“八月,和鄔老好好說話。我在外面等你。”
鄔八月點了點頭,高辰復對鄔國樑道了一句“少陪”,便走了出去,闔上了屋門。
“吱呀”一聲,門外的陽光也被遮擋了大半。
鄔八月擡起頭看向鄔國樑,正好是逆光的位置,她有些看不清鄔國樑臉上的表情。
索性便也不看。鄔八月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道:“祖父隨意。”
鄔國樑坐了下來,冷冰冰開口:“找我就是爲了要給陳嬤嬤收葬的事?”
“祖父同意嗎?”
“當然不同意!”
鄔國樑頓時冷哼:“她燒我書房。此等惡僕……”
“祖父別急着惡人先告狀。”
鄔八月冷笑一聲。
段氏既逝,鄔八月心裡空了一塊,又被憤怒佔滿。
面對着鄔國樑那張冷情的臉,鄔八月也不再願意和他做表面功夫。
“陳嬤嬤一輩子都是忠心耿耿之人,在祖母身邊伺候着,也從來沒有拉幫結派,像別的嬤嬤一樣認乾兒子幹閨女。祖父就沒想過,陳嬤嬤做什麼燒你的書房?”
鄔國樑一頓。
鄔八月冷冷地道:“不,祖父心裡也是清楚的。陳嬤嬤縱火。不是她自己的意思。只是,事情到這一步。祖父你總要找個人發泄。陳嬤嬤便是死了,你也不會放過她。”
“你住嘴!”
“我不住嘴!”
鄔八月斷喝道:“我後悔我以前說得太少了!”
“你……”
鄔國樑斷沒有想到鄔八月竟然會跟他這般嗆聲。還嗆聲得如此義正言辭。從前鄔八月也不是沒有和他這般言來言去過,但之前的幾次,鄔八月表現出來的,更多是一種柔弱的祈求之姿。
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彷彿豁出去了一切。
而爲的,竟然只是一個僕人!
有極短的片刻,鄔國樑心裡甚至有那麼一下咯噔,畏懼一閃而過。
但鄔國樑到底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一家之主,他怎麼能容許鄔八月騎到他頭上?
“當真是嫁了人了,覺得有靠山了,就什麼都不怕了是嗎?”
鄔國樑沉着臉看着鄔八月,道:“不管陳嬤嬤是聽了誰的吩咐縱火,縱火的人總是她,這是她賴不掉的事實。我要把她挫骨揚灰,那也是依家法辦事!我這個一家之主,難道還處置不了一個奴才?簡直笑話!”
鄔八月頓時哈哈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鄔國樑冷喝道。
“我笑祖父,到了了,你還是沒問,是誰指使的陳嬤嬤去燒你的書房。”
鄔八月停下了笑,冷冰冰地說道:“祖父,你骨子裡,真是一個懦弱到了極點的人。”
“一派胡言!”
鄔國樑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道:“休要再與我糾纏!”
話畢鄔國樑便要離開,鄔八月在他身後說道:“祖父,你無言以對,所以要逃避而走,是嗎?還說你不懦弱?”
鄔國樑停下腳步,鄔八月緩緩站起身,面向轉過身來望着她的鄔國樑。
“祖母油盡燈枯,我不是神仙,救不回祖母。陳嬤嬤身體康健,但她決意要跟隨祖母而去。我沒能攔住,那也是陳嬤嬤的命,強求不得。但是。祖母臨終前讓陳嬤嬤到我身邊伺候,我答應過祖母。會好好照顧陳嬤嬤。如今陳嬤嬤死,我已經辜負了祖母,要是陳嬤嬤的骨灰我還要不回來,豈不是大大的食言?”
鄔八月頓了頓:“這一次,我不會再和祖父你妥協。要麼,你把陳嬤嬤的骨灰交給我,要麼,我就是與祖父你撕破臉。陳嬤嬤,我也要定了!”
“你好大的口氣!”
鄔國樑暴怒道:“你憑什麼跟我撕破臉?你憑什麼篤定你要得回陳嬤嬤的骨灰!”
鄔八月緩緩一笑,慢慢從懷中抽出一物。
鄔國樑一看,頓時驚愣:“金牌!”
“是,金牌。”
鄔八月將金牌舉至與肩同高,說道:“祖母從祖母那兒要來了這塊金牌,又轉給了我,祖父可知道原因?”
鄔國樑眼中似有風暴,他沉默了良久方纔道:“因爲……全家上下,你是唯一一個知道那個秘密的人。”
“是啊。祖母本也可以不知道,安安心心地等待離世的那一天。可造化弄人,祖父你千算萬算。沒有想到祖母竟然會在最後,得知你的驚天秘密。”
鄔八月冷嘲地一笑:“祖母直到死,也在千方百計要保守這個秘密。她同老太君要了金牌,是要謹防着萬一有一天,你的這個秘密泄露,鄔家會面臨滅頂之災,那時,這塊金牌或許還能保住鄔家一脈;她吩咐要燒掉祖父你的書房,因爲你書房當中的秘密。足以讓你坐定通|奸的事實。而你,卻想着要把祖母身邊忠心耿耿的老僕挫骨揚灰。”
鄔八月舉着金牌。緩緩向鄔國樑走近了兩步。
“祖父可還記得,祖母離世的昨日。是什麼日子。”
鄔國樑緊抿着脣。
鄔八月也沒打算讓他回答,她微微低了頭,緊接着說道:“祖母說,重陽節,是她第一次在玉觀山上見到你的日子。昨日,也是重陽節。從哪兒開始,從哪兒結束。祖母恨不恨你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告訴你。”
鄔八月驀地擡頭,清晰地說道:“你,配不上祖母一世深情!”
“夠了!”
鄔國樑一拳砸在了他旁邊的桌上。
屋內靜默片刻,鄔國樑緩緩收回手,聲音中有些疲憊。
“陳嬤嬤的骨灰……你要撿就撿吧。我給你三天時間。”
鄔國樑轉過身,不再說話。
他妥協了。可鄔八月也不見得有多開心。
她輕聲開口道:“祖父,你和祖母幾十年夫妻,對祖母,真的沒有一丁點的情誼?你真的不覺得,你與姜太后之間苟且,是對祖母大大的背叛?你當真,沒有絲毫的愧疚嗎?”
鄔國樑背對着她,沉默地站了良久。
然而他沒有回答一句,便踏步走向了屋門,伸手將屋門打開。
霎時,滿目的陽光照耀進來,彷彿可以驅走黑暗和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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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辰復立在中庭,聞聲朝這方望了過來。
“鄔老。”
高辰覆上前鞠了一躬,鄔國樑望了他一眼,只見高辰複眼中波瀾不驚。
鄔國樑頓住腳步,輕聲道:“八月有了身孕,脾氣也不大好,常有些無理的言論和舉動,還望高統領多包涵。”
高辰復點點頭道:“孫婿遵命。”
鄔國樑點了點頭,擡腳離開了抱廈。
鄔八月從屋中緩緩走了出來,手撐着腰,微垂着頭。
高辰復幾步上前將她扶住,有些心疼。
“我能好好把陳嬤嬤安葬了。”
鄔八月輕聲道了一句,靠在了高辰復胸前。
“祖父妥協了……”
她閉上眼睛,輕輕抓着高辰復的前襟。
高辰復將她摟得很緊、很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