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問,讓喬姨娘頓時心涼到了底。
“大、大爺胡說什麼呢……”喬姨娘額上開始冒了冷汗,訕笑道:“大爺是從哪兒聽來,誰傳的這消息,這麼、這麼荒唐……”
高辰復看着她,目光波瀾不驚。
“我說的話是不是真的,喬姨娘心裡自然清楚。”
“當然不是……”
“喬姨娘,在我面前,你就不要說假話了。”
高辰復頓了頓,道:“淳于氏雖然死了,再無人能揭穿你。但事實便是事實,不是你否定,就能瞞過去的。”
喬姨娘心亂如麻。
這件事夫人怎麼會知道?夫人既然知道,又爲什麼不在她懷孕的時候就揭穿她?
喬姨娘想不明白。
大概是從她的眼中看出了她的疑惑和掙扎,高辰復告訴她道:“淳于氏並不知道你和人通|奸,她只是明確地知道,侯爺不可能再有子嗣。”
喬姨娘頓時一驚,嘴巴大張開,半晌後方才反應過來,震驚地道:“難、難道說……”
從淳于氏生了高彤薇之後,她再沒有過身孕,府裡其他姨娘也都沒有身孕,說起來也的確多半是侯爺的身體出了問題。
侯爺沒有懷疑過她所生的孩子不是他的,而淳于氏卻知道。
唯一的可能就是——侯爺身體出問題,是淳于氏下的手。
“淳于氏生彤薇時傷了身體,以後都不能再生孩子了。她擔心其他姨娘生出兒子來威脅辰書的地位,所以給侯爺下了絕子湯。”
高辰復淡淡地說道:“因此,你的兒子,必定不會是侯爺的骨肉。”
喬姨娘後背上的汗都冒了出來,她腦子一轉,頓時“撲通”一聲朝着高辰復和鄔八月跪了下去。
“大爺大奶奶既然單獨留我講話。沒有將這件事情捅到侯爺面前去,那便是有心要放我與我兒一條生路……”
喬姨娘毫不遲疑地朝地上磕了一個頭:“謝謝大爺大奶奶,謝謝大爺大奶奶!”
高辰復靜默不語。
半晌後他出口道:“喬姨娘。你進府也有好些年頭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侯爺年紀大了,這等事情他要是知道,對他的身體沒有好處。”
喬姨娘直直點頭,哽咽道:“不瞞大爺說,其實這個孩子。我原本沒打算留的。”
喬姨娘抹了抹淚。道:“之前是我糊塗,荒唐之下做下了錯事。我原本以爲,府裡這些年再沒添孩子。淳于氏和莫姐姐高姐姐是因爲年紀大了,所以生不出來,而我也沒孩子,多半是我身子有問題,卻沒想到竟然……竟然懷上了。淳于氏假仁假義,我一向對她厭惡,想着這孩子不能留。倒不如倒打一耙,讓她吃個啞巴虧……沒想到落胎藥才喝下去,果兒就察覺出不對來,愣是求到了大爺大奶奶跟前兒來……我也只能……”
喬姨娘啜泣道:“到底也是一條命,我也不是心狠之人。孩子保下來了,肚子越來越大。心裡終究生出不捨來。最終也只得把他生了下來。想着我今後……也能有個依靠了。”
鄔八月心裡默默嘆息。
喬姨娘的想法雖然自私了些,但換成別的女人。說不定也多半是這樣的選擇。
在這樣的時代,子嗣對女人來說何其重要?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如果沒有兒子,蘭陵侯爺死後,喬姨娘的日子要怎麼過?
鄔八月看向高辰復。
喬姨娘也看向高辰復:“大爺單獨同我說話,定然對我有所要求。大爺只管提,我無不應的。”
高辰復幾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
“我既單獨留你說話,自然是沒有揭穿此事的打算。”
喬姨娘立刻又磕了一個頭。
高辰復頓了頓說道:“侯爺死前,這個秘密你要守住。侯爺撒手西去之後,你的兒子,我自有安排。”
喬姨娘頓時擡頭看向高辰復,目光直愣愣的。
那是一個母親的眼神,鄔八月看得明白,她眼中滿滿的都是擔心。
“別想太多,我現在留了他的性命,將來也就沒有立場再將他的命收回去。”
高辰復淡淡一笑,說道:“不過,他既然享受了身爲蘭陵侯府小爺的待遇,自然也要做身爲蘭陵侯府小爺該做的事。我搬走之後,蘭陵侯府可就指着他來擔着了。”
喬姨娘一愣:“大爺的意思是……”
高辰復點了點頭:“明面上他仍舊是我的弟弟,侯爺死前,他身爲侯爺的兒子,要孝順他,奉養他。侯爺死後,蘭陵侯府我會留給辰書,不管辰書到時候仍是僧侶還是已經還俗。至於你的兒子,如果你教養他教養得好,我會給他一筆錢,讓他另立門戶,給你養老。”
“大爺……”喬姨娘眼中流淚:“多謝大爺……”
“喬姨娘是個識時務的聰明之人,應當明白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
高辰復淡淡地道:“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離開蘭陵侯府時,鄔八月忍不住朝蘭陵侯府再望了一眼。
“還有什麼可看的。”高辰復坐在馬車中抱着陽陽輕聲道:“以後,大概也就只有侯府辦喪事的時候,我們纔會回來吧。”
“爺的意思是,今後都不打算回蘭陵侯府了?”
“嗯。”
高辰復點了點頭。
“可是……”
鄔八月想說,他既然走前還這般叮囑喬姨娘照顧高安榮,那麼他心底深處其實還是牽掛高安榮的。
他真能直到高安榮死纔回去蘭陵侯府?
“別可是了。”
高辰復對鄔八月微微一笑:“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算是已經過去了吧。
但高辰復的心情應該仍舊是沉重的吧。
靜和長公主的死,如果沒有姜太后在其中的暗中相助,淳于氏哪有那麼容易得手?
可真正的幕後罪魁,高辰復卻沒有辦法向她尋仇。
這對高辰復而言,肯定也是一種挫敗。
高辰復和鄔八月又回到了靜和長公主府。
單氏跟着他們一起回來的。
安頓下來之後,單氏再次和高辰復提了要前往漠北的事。
這件事高辰復也是上了心的。
“單姨要走,我自然不會攔着。”高辰複道:“擇個好日子。我送單姨出京。”
“不用你刻意送。”單氏微微笑道:“我在漠北好歹也待過兩年,去漠北不至於人生地不熟。”
頓了頓,單氏道:“有件事。我還想要徵求一下你欣瑤母親的意見。”
鄔八月忙上前道:“單姨有什麼吩咐?”
“吩咐談不上。”單氏笑道:“就是想問問你,月亮……我能不能把它也帶去漠北。”
鄔八月頓時張了張口。
單氏說道:“之前我一個人在長公主府住着,很長時間都是和月亮待在一起的。它個頭大,又是雪狼一族,看上去無疑是一頭猛獸,仍舊留在燕京城裡。對它也多半是一種束縛。漠北是它的故鄉。天高地闊,它應該更喜歡那樣的環境吧。”
鄔八月有些不捨,可是她不得不承認單氏說的很有道理。
鄔八月低嘆一聲。道:“好,就如單姨所說。”
“你是不是捨不得?”單氏輕聲問道。
“自然會捨不得。”鄔八月坦白地道:“可不能因爲捨不得,就限制它今後的人生。月亮還可以活十幾二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我也希望它能夠活得自在些。”
單氏輕輕點頭。
單氏出發的時間定在元宵節之後。
高辰復點派了幾人護送單氏前往漠北。
因怕路上帶着月亮太過醒目,高辰復還讓人專程去做了一個大鐵籠子,作運輸月亮之用。
鄔八月不捨與月亮分離,元宵節那日心情頗爲不佳。
高辰復帶她去看元宵廟會。去賞元宵花燈,鄔八月也不怎麼能提起興致來。
車水馬龍的廟街上,來來往往的百姓一個個都是笑容滿面的。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元宵佳節向來是男女互訴衷腸、相約結伴同行的好日子。
人來人往中,高辰復牽緊了鄔八月的手。與她慢悠悠地漫步街頭。
周武和朝霞跟着身後。不時輕笑耳語。
高辰復輕聲說:“你悶悶不樂的,是因爲捨不得月亮吧。”
鄔八月不語。
高辰複道:“既然捨不得。又何必勉強自己?把月亮留下便是。”
鄔八月便輕輕一笑:“都答應單姨了,又怎麼好反悔?”
她嘆了一聲:“我現在的確是有些捨不得,但將來總會漸漸淡忘的。可要是我改了主意將月亮留了下來,這對月亮來說纔是不公平的事情。”
高辰復輕嘆一聲:“既然你能想明白,又何需還對此事耿耿於懷?”
高辰復輕輕摩挲着她的手背:“好好一個元宵節,都過得不喜慶了。”
鄔八月莞爾,回頭看了看離他們稍有些距離的周武等人,輕輕示意高辰復低下頭來。
她附耳對他說道:“要不要去看看彤絲?”
高辰復一笑,道:“不用刻意去與彤絲聯繫,這樣的日子,她說不定自己也會戴個面具出來玩兒的。”
話音剛落,高辰復便頓了一下,直直望着前方不遠處。
鄔八月隨着他的目光望了過去。
廟街盡頭搭了個臺子,有幾名僧侶正在佈施粥飯。
當中容貌最爲不俗的,當屬高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