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世麒乃家中獨子,從小受盡寵愛長大,加之自小聰慧,一路過來聽的大多都是讚美稱頌之言,就連附近幾個鄉里的學友書伴也都以他爲首,事事都問詢他的看法。
好在他有着向學之心,向來聽從夫子的教導,雖說有些驕傲自滿,至少算不上驕奢跋扈之徒。
那日,錢世麒帶着書香到縣城裡拜見夫子,離開時恰好遇上了同窗乙肆哲。
書香被打發了去購置些紙墨尚未回來,錢世麒便與乙肆哲說了幾句。
而後,乙肆哲突然小心翼翼看看四周,確認了無人才悄悄與錢世麒說:“要我看來,這讀書爲官的,頂多也就是一個人上人,卻遠比不上天上人之道。”
錢世麒看了眼乙肆哲,不以爲然:“仙家自然比吾等凡人要高上許多,可人上人有路可走,天上人卻無路無門。”
對錢世麒這番話,乙肆哲卻是嘿嘿一笑,不作言語。
錢世麒不禁又打量了乙肆哲一番:“莫非你有求仙之法?”
“沒有,怎麼會有。”乙肆哲連連擺手,可這眼中藏不住的慌張和掩飾卻將事實暴露無遺。
見乙肆哲有法,錢世麒又怎會捨得就此罷休,拉了他的手便疊聲追問:“肆哲兄,你我自幼便是同窗,這交情可不是一般人可比的。你既然有法子,難道還捨不得讓我一窺究竟嗎?”
“這……”乙肆哲還有些猶豫。
錢世麒立刻趁勢推了一把:“你就放心,這件事你知我知,絕不會讓第三人知曉。”雖說是保證,但話裡話外帶上了一股子威脅。若是乙肆哲不說,那他耽於修仙之事大約會傳揚出去。
果然,錢世麒此言一出,乙肆哲臉色有些難看,可還是掏出一本小冊丟入他懷裡:“你最好信守諾言。”
錢世麒將小冊收入手中,笑道:“多謝肆哲兄。”
二人就此不歡而散。
待書香回來,錢世麒也不如往常那般總要在縣城逗留到晚才願回家,匆匆忙忙地就回了石山鄉。
不過,錢世麒沒有立刻就信了這小冊子,而是就着平日裡偶爾也會偷偷看的雜記研究,確定只是不會有損傷的打坐後才簡單的嘗試。
因着書香是跟着自己的人,錢世麒也需要有人幫他接應着,他還是告訴書香這是無意中得來的,還允諾若是真能成仙,定然雞犬升天。
此後,錢世麒每日裡都按着那冊子的方法打坐調息。
不過二三日,他立刻感覺到神清氣爽,讀起書來精神百倍。
於是,錢世麒越發相信這所謂的修仙法訣,每日都勤加練習。
就這樣,兩個月過去。
錢世麒發覺自己近日裡毫無進展,全無冊子上所言的“凝氣成形,雙效爲之”的進境,不禁有些着急。
打坐調息時,他漸漸有些心浮氣躁,難以完全入定。
沒想到,這一次的走神,卻讓他發現一件奇事。
每當調息到一半時,耳邊都會聽到近在咫尺的聲音道:“可以看見了。”那聲音尖尖細細,奇妙的是聽得異常的清楚。
錢世麒下意識地立刻睜眼,四下打量。可屋子裡除了他,什麼活物都沒有。
那麼,聲音從何處來?
錢世麒仔細地聽着,卻發現那聲音突然消失。
莫非是錯覺?錢世麒心中想着,又閉上眼繼續調息。
沒想到,那個細小的聲音再度出現,依舊是念着:“可以看見了。”
這一次,錢世麒沒有睜眼,心中欣喜萬分。
他真真切切聽到那聲音,而且大概能判斷,那聲音就在自己耳中,是在自己身上發出。
這應該便是冊中所說“凝氣成形”了吧。如此一來,之後自己的進境會越發迅速?
一連聽了幾日,錢世麒確認自己所想應當是正確的,於是在一日又聽到那聲音時,他輕輕答了一句:“可以看見了。”
沒一會兒,錢世麒感覺到自己耳內有些癢癢的,似乎有何物在蠕動。
他忍耐着,心跳卻不斷加速。
接着,隨着耳朵裡的東西出來,錢世麒屏息凝神等待着。直到感覺不到任何動靜,他才悄悄睜開一條縫。
只見在他牀前的地板上,一個寸餘大小的小人兒在那兒奔來跑去,似是在跳着樂着。
錢世麒心下有趣,越看那小人越覺得像是自己,心中還道成仙有望,不曾想房門突然被敲響。
沒等錢世麒反應過來,那小人似乎被敲門聲嚇到,神情變得恐懼萬分,突然瘋狂地在屋子裡奔走逃竄。
然後,錢世麒便覺得頭暈目眩,整個人彷彿被甩來甩去一般,心中只曉得一件事:小人丟了。
之後一段時日,錢世麒一直都暈暈乎乎,不得半刻停歇,偶爾會覺得突然像是撞到了什麼,被騰空吊起來,然後丟進什麼地方,那地方忽冷忽熱,還左搖右擺,他始終昏沉迷糊。
直到後來,他隱約感覺到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讓他似乎爽利了些。
這股香味像是終於開出了一條路,偶爾的清醒時,錢世麒順着這香味的牽引走着。
走了也不知道有多久,終於一道青色的火焰從天而降,他一個激靈,睜開了眼。
“麒兒?麒兒?!”這是爹的聲音?錢世麒暈暈乎乎地想着,他有多久未曾聽過人聲,見過除了黑暗意外的東西?
“錢老爺,我已暫時將錢少爺餘下二魂穩住,在尋找人魂期間,暫時不會出什麼問題。”又一個聲音,從未聽過。人魂?小人?
之後又說了什麼,錢世麒就不知道了。
他又昏睡過去,直到第二日才醒來。
這一次,他終於看清了爹紅着眼睛的樣子。爹似乎一直在說什麼,錢世麒覺得自己聽到了一團聲音,可腦子怎麼都反應不過來。
“爹……我、頭暈。”努力了半天,錢世麒終於吐出這四個字,感覺全身力氣都用光了似的。
這十幾日裡第一次聽到兒子喊自己的聲音,錢老爺定定看着寶貝兒子,抱起他消瘦了許多的身子喜極而泣。
“兒啊,哪怕你將來只能這樣做個半傻子,爹也找人服侍你,爹養你!”錢老爺心酸地說着。
湘篁已經與他說過這失了人魂會怎樣。再他看來,如今兒子能喊爹,能恢復那麼些神智,便已經是天大的喜事了。
想到來到這兒便一直爲着兒子忙碌的湘篁,錢老爺立刻吩咐邊上候着的錢管家,“立刻派人到湘篁道長那兒候着,不要打擾到休息,待她醒了再告訴她麒兒醒了。還有,廚房裡的補湯要一直熱着,湘篁道長醒了立刻送過去!”
“是。”錢管家立刻領命離開。
直到這時,錢世麒才鈍鈍地問了句:“半傻子?”
錢老爺有些心酸。兒子這並不是真傻,他所學依舊都在,只是反應卻因爲少了一魂,會慢上許多。至於讀書出仕一途,算是徹底斷了。
就在錢老爺與好不容易清醒一點的兒子慢慢說着話時,湘篁屋裡是一片寂靜。
前一日,湘篁幾乎是與錢少爺一同暈的,早候在一旁的綰綰立刻在湘篁倒地前扶住她,看都不看與她毫不相干的錢家父子一眼,背起湘篁便往廂房走去。
她們已經在錢家住了九日,這九日裡湘篁就沒休息過,將那香雪閣所背的古籍默書下來,然後捧在那兒研究了一天,其餘八天,她都用着全身的靈力制香。
那古籍中所記確實奇特,沒有正統玄門之術不說,竟多是些旁門左道之術,甚至有一小半是利於妖鬼這些“異類”的。
這湘篁耗盡靈力也只能製出兩支的鎮魂香便是出自此書。
綰綰是看着湘篁將靈力不斷用來製作鎮魂香的,自然早就料到她會脫力昏迷這一點。
結果,湘篁這一睡便是一日一夜,眼看着要有十二個時辰了。
“那錢世麒與你何干,你爲何要如此盡力?”綰綰坐在牀頭,看着湘篁乖巧的睡顏低聲說着。
湘篁仍舊睡着,自然沒有答她。
“其實我之前發現,若是耗盡靈力,待恢復時修爲會有所增長。”前幾日,綰綰曾問過湘篁這個問題,她當時是這麼笑眯眯地回答的。
可是,湘篁不知道,這算得上是一些本元強悍的妖的一種修煉方式,尋常生靈輕易嘗試不得,尤其是人類。
這種方式一不小心便會損傷儲存靈力的本元,又怎麼好輕易使用。
不過,綰綰並沒有告訴湘篁。
既然就連湘篁的師父也沒有將這事關性命的要緊之事告訴湘篁,她又何必主動去告訴她?
尤其是,湘篁如今也活不了幾日了。
照現在看來,再要不了幾天,湘篁就該想辦法出去尋那早不見了蹤影的人魂,到那時,一點虛假的線索便可以將她單獨引至荒郊野外。
雖說綰綰不怕錢家那些凡夫俗子,但她畢竟也是鬼修,無意義的殺戮能少些也是好的。
“小竹子,你就好好吃喝養幾日吧。”綰綰湊到湘篁耳邊,輕輕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