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逍遙亭(下)
25 逍遙亭(下)
尉遲敬德在這一大羣笑得東倒西歪的將領之中,卻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眼望着李世民,嚅嚅的道:“元帥,這……我不行吧?我怎麼配得上做四大統領之一?”
世民眉毛輕揚,笑道:“這有什麼不行的?我說你行,你就行,你別跟我討價還價了。在這軍隊之內,所謂軍令如山,容得你這樣討價還價的嗎?”
敬德聽他重述此前他命令自己整頓原楊軍舊部逃兵之事時的話,不由得心中苦笑,想:“我連定楊軍舊部都管不好,怎麼能管好唐軍最精銳的‘玄甲軍’啊?唐軍之中肯定會有很多人對於我這樣只因一次救駕有功就一步登天,感到十分嫉妒不忿吧。你這樣對我,是想報答我的救命之恩,但恐怕只會是把我擺上檯面,受人忌恨啊。”
但這時世民已轉過頭去,沒有再理會他,跟身邊的親兵低語了幾句。不久,雄壯的軍樂聲驟然響起,慶功宴的舞蹈表演開始了。這表演既不是胡旋舞,也不是舞劍,而是李世民收復河東之時軍民之間流傳開來的一支舞曲,名爲《秦王破陣樂》。這舞曲其實是把當時從西域流傳過來的一支曲子借用過來,然後配上舞蹈。當時世民凱旋班師的路上,每經一地,軍民同慶,就在路邊跳起這舞蹈,邊跳邊唱,甚是熱烈。
這熱烈的軍舞一起,亭外的將佐士卒在禮儀上的束縛較少,很多高興起來也加入了舞蹈的行列。亭內的大將則一邊觀賞亭外的歌舞,一邊互相敬酒慶賀。尉遲敬德今夜一躍而成李世民麾下第一紅人,就算有些人內心感到嫉妒,自然也不好表現出來,倒是人人搶着跟他親近,與他對飲。
敬德自入唐軍以來,一向受到冷落,哪裡有過如此熱烈的相待?他本是心胸寬廣之人,很快也就放下了對自己躥升得太快的疑慮,與衆將酒到杯乾。衆將見他如此海量,更是一個接一個的上前與他較量。所謂開懷暢飲,很快彼此之間的關係就變得融洽暢快,你拍我的肩膀,我摸你的腦袋,歡聲叫嚷,喧譁震天。
敬德飲到暢快處,轉頭之間,忽見世民一直置身於外,只是坐在那裡微笑着看他們互相敬酒,他自己身前卻只放了一杯清茶。
敬德雖是酒量甚佳,但這時一來已經喝了不少,二來胸懷大暢、頭腦異常亢奮,自投唐以來心中一直懷着的戒備謹慎如冰消雪融。一時之間他也沒想到,這滿亭子的唐軍大將,怎麼會一個人都不去跟世民敬酒,這中間定然有其理由。他把自己正喝着的海碗滿滿地斟上,搖搖晃晃的向世民走去,叫道:“元……帥,末將……敬你!”
敬德這一大聲叫嚷,亭中本是熱鬧非凡的喧囂,霎時都靜了下來,衆將轉頭望向他,面色忽然變得凝重。
世民見敬德過來敬酒,臉上現出遲疑之色。這時,程知節搶上前來,一手搶過敬德的海碗,道:“你要敬元帥嗎?我老程來替他喝!”說着舉起海碗就要牛飲。
敬德一把抓住他那拿着海碗的手,笑道:“你……幹什麼?你要喝,我跟你……單獨的喝。這是……敬元帥的,你……摻合什麼?”他這一抓,程知節竟是怎麼用力,也沒法再把海碗往上舉高半分。
程知節平日也是力大如牛之人,這時無意之間當衆與敬德較量了臂力,竟然落敗,不由得臉上一紅,低聲喝道:“黑炭頭,你醉了,別在元帥面前胡鬧!”
忽然,世民清朗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知節,既然敬德敬我,我就喝他一碗吧。”
亭中衆將除敬德之外,聞言全都一驚。
程知節急道:“元帥,你……你怎麼能喝……”
世民微微一笑,道:“敬德今天捨生忘死的救我,難道我爲他喝一碗酒也不行麼?不要緊的,就這一碗,就這一夜……”說着,伸手從程知節的手上輕輕取過了那隻海碗。
明亮的火光之下,衆目睽睽之中,世民的雙脣湊近了海碗,慢慢地一口一口把碗中的烈酒嚥下。
亭中衆將靜默無聲,人人雙眼都盯在世民那抿在海碗邊的脣上,那被酒水沾溼了之後在火焰的照射下閃動着光澤的脣上……
海碗中的酒面漸漸地下降,然而衆人也清楚地看到,世民那兩道劍眉也在漸漸地緊蹙起來,強忍的神色漸漸變得明顯。忽然他喉頭一動,雙脣連忙從海碗處抽離,一手掩在嘴上,眉宇之間已是痛苦之極的神情。
程知節撲上前去,一手搶過海碗,一手撫在世民背上,關切的道:“元帥,你覺得怎麼樣?不要勉強了,我來幫你喝。”說着一仰頭,像趕着什麼急似的把海碗中餘下的酒水全倒進自己口裡。
那邊世民猛的轉過身去,跪在地上,腦袋向前一傾,“嗚哇”的一聲,儘管已經用手捂緊了嘴巴,還是忍耐不住地吐了出來。
敬德大驚,趕忙上前想看他,程知節卻一把將他推開,惱怒的道:“你還嫌害元帥不夠啊?滾開!”
世民沒捂着嘴的另一手拉住了程知節,低聲道:“知節,不關敬德的事,他不知道我這毛病……”
旁邊的秦叔寶見敬德一副手足無措又惶惑不解的樣子,便把他拉到旁邊,低聲道:“元帥酒量一向都不好,稍微多喝點就會吐。我們都知道他這毛病,所以除非他表示願意,大家是不會強灌他喝酒的。尤其是今晚,他白天時分纔在單雄信手下吃過那樣大的苦頭,聽說回來的路上就已經吐過一次了?剛纔大家見他連酒杯都沒給放面前,只讓親兵倒了杯清茶,我們就都心知肚明瞭,元帥這是已經暗示了大家,今晚他是一杯都不能喝的。所以更是連平日例行的敬酒都不做了。”
敬德聽得又是慚愧,又是心疼。這時他大吃一驚之後,腦中已然清醒了許多,靜心一想諸將的行止,發現果然是自己太過冒失了。就算事前不知道世民這毛病,看到大家都如此反常地在慶功宴上不向主帥敬酒,也早該猜想到一些端倪纔對。這固然是因爲他剛纔醉得有些迷糊了,也是因爲他是好酒海量之人,從來是越疲累越睏倦就越想喝酒提神,也就沒想到今天世民已經勞累已極,即使不是因爲不擅酒,也很可能是不宜喝酒的。
他連忙轉過身去,向着世民跪下道:“末將魯莽糊塗,真是該死!”
這時世民的兩名親兵已上前手腳麻利地給他清理嘔吐之物,並奉上熱茶暖胃。世民淡淡的一笑,道:“是我自己要喝的,不是你的錯。”
敬德羞愧無地,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悔疚之情,又不知道該如何彌補這大錯纔好。
程知節道:“元帥不如先回去歇息安寢吧。今日激戰了一天,已經夠累了,晚上又連夜的擺這慶功宴,鐵打的人都吃不消啊。”
世民點了點頭,向着另一邊的房玄齡道:“玄齡,你代我主持大局吧。”房玄齡垂首應是。
世民站起來,才邁開一步,身子竟是一晃。程知節忙一把扶住他,道:“元帥,我送你回去吧。”
世民還沒開口,敬德已急忙搶着道:“我來送元帥!是我做錯的事,請讓我來將功贖罪。”
世民的兩名親兵齊聲道:“不必勞動兩位將軍了,這些事情該是我們來做的。”
世民歉然的一笑,道:“都怪我這毛病不好,讓大家不能盡興。你們都不用送了,全給我留下來繼續歡宴。我也不想走那麼遠回青城宮去,就在這逍遙亭旁的合香院內歇一下好了。也就一夜,湊合着過吧。正好我也想自己一個人在外面走動一下,散散步,吹吹風,也好醒醒酒。”說罷,他輕輕推開程知節的扶持,向外走去。
敬德一躍而起,大步一跨就來到世民身邊,一手挽起他的臂膀,道:“元帥,你一定要讓我送你,否則……我心中難安。而且,我還是你的貼身親衛,對吧?你剛纔任命了我爲‘玄甲軍’的四大統領之一,但你沒說過要撤掉我貼身親衛的職啊?”
世民側頭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微妙地閃過一絲光芒,笑道:“好吧,那我們就走上一程。”
那兩名親兵連忙也趕上前去,道:“我們也該送元帥……”
世民轉頭對他們說:“你們就不必來了。這樣吧,敬德送我,他那篋金子你們就給負責擡到他房間裡去。”
說罷,他在敬德小心翼翼的攙扶之下,步下逍遙亭,往附近最近的一座宮院——合香院——走了過去。
1、呃,這就是世民第二度嘔吐鳥~~~~~(一天嘔了兩次,心疼啊~~~)
2、合香院……其實這座宮院是不是就在逍遙亭附近,偶也不知道,但洛陽西苑裡確實有這座宮院就是~~~~~至於選了它,顧名思義啦~~~~(於是不CJ的讀者可以猜想到後面的劇情大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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