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玄武門(之二) 相敬以德 青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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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玄武門(之二)
朝陽從東邊的宮牆上探出半個臉蛋,六月的陽光普照在玄武門內外,明晃晃的耀人眼目。
李世民和尉遲敬德都全身披掛,騎在馬上,以臨湖殿旁的小樹林爲掩護,目不轉睛地盯着仍是空蕩蕩的玄武門。
很快,太子、齊王就會經過這裡進宮。到時,就將是一場血腥的殺戮。雖然世民和敬德,以及他們身後的秦王府一衆驍將勇士,無不在戰場上身經百戰,這樣的殺戮其實算不上什麼。但在這京師之內,利刃將是刺向自己人……犯上作亂……謀逆叛國……這些念頭到底是無法自制地在他們腦海之中一再地掠過,使得這清晨的空氣也似乎灌了鉛水似的沉重,壓得人人心頭隱隱作痛。
尤其是敬德,他比其他人更清楚,世民是懷着必死之心來打這一場仗的。無論過程如何順利,最終,他要以自己的鮮血來償還弒殺兄弟的罪孽。
難道……真的沒有別的選擇麼?難道……世民一定要死在這裡麼?
敬德擡頭看看頂上的天穹。這是一個陽光燦爛、晴空萬里的日子。清風徐來,臨湖殿旁邊的小樹林深處傳來呢喃的鳥鳴。如此美好的日子,一點都不像是會死人的日子。從昨天羣雄聚集在秦王府裡商議,到現在埋伏此處,忽然這一切在如此美好的日子裡顯得是那樣的虛幻縹緲,就像只是一場噩夢。或者,當這噩夢醒過來的時候,他會發現世民仍好好地活着,在秦王府裡好好地活着,自己等着他召見,他會一如往常那樣看着自己進來的身姿而笑意從脣上流溢開來……
敬德正想得癡迷,忽聽得玄武門外響起了“得得”的馬蹄聲。與此同時,身邊的世民猛的伏下了身子。敬德的迷夢霎時被打破——剛剛想的反倒都是作夢,現在纔是嚴酷的現實!
他也隨之伏下身子,眼睛警惕地往聲音來處望去,果然見到人影幢幢,從遠方朝玄武門這邊移來。很快,那重疊模糊的人影走到清晰可辨的近處。正是太子、齊王一衆!雖然那人羣其實仍離得甚遠,但太子、齊王二人頭上戴着的冠帽在陽光下閃耀着的光芒,明確無誤地彰顯了他們的身份。
眼見太子、齊王一衆已穿過玄武門走了進來,敬德輕輕提起長槊,直起身子,正要一夾馬肚衝將出去。忽然他感到手上一緊,回頭看時,卻見世民一手拉住了他。
“敬德……”世民叫着他的名字,澄明的雙眼卻仍是牢牢地盯着行近前來的他那一母同胞的兄弟,“……你聽說過張衡這個人嗎?”
敬德愕然,不明白爲什麼世民在這戰機一觸即發之際,竟會問出這麼一句看似毫無干系的話來。但世民的手仍緊緊地拉住他,不讓他衝出去,他只好答道:“末將孤陋寡聞,沒聽說過。”
“他是前隋煬帝的心腹,煬帝爲晉王時已在輔助於他。煬帝奪得太子之位,皆出於他的計謀。甚至,據說文帝就是這個張衡親手拉殺的,因此煬帝登基爲帝后他也曾官至御史大夫。”
敬德聽着世民忽然述說起前隋楊廣奪嫡的往事,心中不覺一跳。他知道,世民雖然爲打下這大唐江山立了汗馬功勞,但他身爲次子卻欲圖太子之位,朝廷內外確實有不少非秦王派的人把他目爲與前隋也是以軍功起家並以次子之身謀奪嫡位、最終卻施政暴虐害得大隋江山兩代而亡的楊廣是一樣的人。甚至包括皇帝李淵在內,明明曾經是那麼的寵愛與信任他,把軍國大權毫無猶豫的交託到當時年紀輕輕不足二十的這個次子手上,現在卻完全走到了與他對立的反面之上,硬是不肯將嫡位交給他,不也是爲着這“殷鑑不遠”的前隋舊事嗎?
最讓世民極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的,就是外人——不,連他自己的親生老父也不例外——這樣把他與楊廣那暴君相提並論吧。可世事就是如此的詭異,恰恰正是因爲皇帝以前隋爲鑑,不願把嫡位交給世民,也就逼得世民現在不得不走上了與當年楊廣發動“仁壽宮之變”弒父殺兄差相彷彿的道路。如果可以,世民一定不想這樣重蹈楊廣的覆轍。昨天議事之時他的遲疑,如果不全是裝出來的,除了他剛纔說的不忍把自己這些心腹拖進來,只怕也有幾分是因爲不想身不由己地仍是做出了與楊廣相似的“惡行”吧?
可是,這些心事,他們各自就算再怎麼心知肚明,也不會說出口。但是,現在,世民怎麼忽然卻向他提起這些前隋舊事了呢?
敬德心神不定之際,聽得世民仍繼續說道:“可是你知道這個張衡最後的下場是什麼嗎?煬帝以他一次進諫就把他貶爲榆林太守,最後還是下詔逼他自殺。煬帝爲什麼非要這樣殺他而後快?你知道嗎?”這時世民終於轉過頭來,直視着敬德。
敬德只覺後背一股涼氣直冒上來:“不……不知道。”
“因爲煬帝只要見到張衡,就會想起他替自己弒殺君父的恨事,就會坐立不安,不殺他滅口,豈可得乎?”
世民的眼睛裡沒有一絲的波動,平靜如水,凝視了敬德一霎,又轉回去看着從玄武門那邊漸行漸近的太子、齊王一衆。
“敬德,我知道——你也應該知道——,我不是楊廣。如果上天非得逼我做出今天這些跟楊廣差不多一樣的事情,那麼……”他終於放開了一直抓着敬德的手,提起了弓箭,“……至少,我可以選擇,我自己親手來做這些事情。是罪是孽,都由我一人來承擔吧。我不需要張衡!尤其是你,我不要你做我的……張衡!”隨着他說出最後一個詞,他雙腿一夾馬肚,直衝而出,揚聲高呼:“大哥……四弟……!”
在這一剎那間,敬德的眼前是一片的模糊不清——是淚水迷住了他的雙眼,也是六月的驕陽太過耀人眼目……不,不是六月的驕陽,是前方那個騎者,是從他身上迸射出來的、比六月的驕陽還要耀目的光輝!
五年前,是跟五年前武牢關外一樣的情景。世民與他雙騎共闖十萬大軍的夏營,一馬當先迎着東邊的太陽衝在前頭的世民……那修長的背影隨着馬匹的奔馳而起伏不定的世民……
世民……
隨着心底裡的一個聲音狂呼怒吼着叫出這個名字,敬德也一夾馬肚,衝了出去,衝進一片血腥殺戮之中,衝進他與世民同生共死的……命運裡。
箭矢如流星趕月般從敬德的手中迸射而出,“噗”的一聲輕響□了前方那具軀體。長聲慘叫應弦而發,鮮血飛濺,如雨點紛紛灑下。
敬德放下手中的弓箭,靜靜地看着眼前這一幕。
是他一箭就取了齊王李元吉的性命。
剛纔世民從臨湖殿邊衝出去,當先一箭便射殺了太子李建成。東宮、齊王府的隨從大亂,四散奔逃,被埋伏在玄武門內的秦王府將士以及已爲世民收買爲心腹的玄武門守軍包圍着屠戮。剛一開始,對方被攻了個猝不及防,人數少得多的己方一時佔據了上風。但不久之後,有東宮、齊王府的隨從乘亂逃出玄武門,回府召集衛士前來救駕。秦王府一衆憑玄武門之險據守,暫時還能撐持下去。
但齊王李元吉卻逃脫了。或者是,很可能是世民沒有狠得下心把他也殺了。元吉畢竟是皇子,秦王府的將士最多隻能阻擋他逃出玄武門,沒有人真的敢下手傷他性命。世民雖然一上來就親手射殺了太子,可是對於不是非殺不可的齊王,他大概還是下不了手。世民平日雖然顯得極是鄙夷這個弟弟,但真的要把他殺了,那畢竟是另一回事。
不管原因是什麼,總之元吉是逃脫了。雖然沒能逃出玄武門,卻跑進了臨湖殿旁邊的小樹林去。世民緊隨其後追了進去。秦王府衆人這時只顧得上守住玄武門,又想到元吉孤身一人不足爲患,便沒有人跟着世民——除了敬德。
幸好敬德跟了進去。當他好不容易找到二人在小樹林中的所在時,見到的卻是世民被林木的枝丫勾住甲冑而墮馬,反被徒步而行的元吉所乘,奪過他手上弓箭,勒在他頸項之處欲將之絞殺。
不需多加思索,敬德手上的長箭在眼睛看到這一情景的下一刻就已射進了元吉的要害之處。
世民掙扎着站了起來,看看倒地身死的弟弟,又轉頭看看站在遠處的敬德。
“敬德,你又救了我一命。”
敬德深深躬身,沒有回答。心裡其實在說:“不,我只是想做你的張衡。哪怕……你終將因此而殺我,我也……無怨無悔!”
作者有話要說:
後記:
1、在我看到楊廣與張衡的故事時,就已經想到了要寫這一幕~~~~~現代人可能很難理解古代那種“以下犯上”的禁忌。後來尉遲敬德逝世時,已經是唐高宗李治在位的時代了,離玄武門發生的時間極是遙遠,但他的墓碑之上仍是不便直寫他射殺李元吉之事。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當時世民所承受的巨大的心理上與道德上的壓力。後來的民間傳說中流傳的“門神故事”與真實史書中記載的他堅持要觀看國史,如果我們能設身處地的感受這種禁忌之沉重,其實還是很可理解的~~~~~
2、這一段與《大唐女兒紅》中的玄武門事變一段的描寫略有出入,兩部小說都看的讀者就不要介意啦~~~~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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