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拭光亮的地板上映着點點燭光,半躬着身子的內官神色匆然,只顧低頭帶路。內官的身後是一名披着黑色麻布的身影,那身影背板挺拔,腰間別着一串銅錢,隨着每一次腳步的邁出,銅錢頓時發出清脆的聲響。
穿過一條長長的迴廊,這兩身影來到了道路盡頭的庭院。庭院的正中央是一座假山,假山的勢頭蓋過庭院的高度,表面滿是雨水刷洗後的痕跡,在月下隱隱透着微光。
內官從袖口掏出一個火摺子,隨着清脆的磨砂聲,那細串的火焰撲閃出來。
“卦師請。”
大理石門打開,發出陣陣厚實的深沉聲。火光映着黑黢黢的牆壁,目光往裡探去,卻是什麼也看不見。
內官將手中燃着的燭火交與身後之人,便匆匆退去。
纖纖玉手輕拿着燭火,剛踏進那密洞,身後的石門便瞬間關上。似乎早料到這一點,那人只是輕微閉了閉眼,繼續往前探去。
腳下是細沙鋪的路,一腳踩上去,滾動的沙粒發出咿呀聲。再往前幾步,道路漸漸寬敞了些,兩邊的石壁也由開始的原生石面,變成了刻有印畫的石板,不遠處的前方甚至透着一股微弱的光。
暗道的盡頭是一個狀如瓷瓶倒扣的巨大空間,四周磨有棱角的石壁上安裝着刻有圖紋的燭臺,燭臺是由鐵器打磨的,不知是通過什麼方法給削進這堅硬的壁壘中,燭臺上卻沒有插上蠟燭,早已燃盡的蠟油化成千奇百怪的形態沿着檯面掛下長長的淚滴。
空間的正中央放着一張用玉石打磨的檯面,檯面不高,冰透潔瑩,裡面沉着的色質有種飄花的感覺。
“卦師這段日子過得可好?”
充斥着金屬質感的聲響,在這封閉的空間裡留下陣陣餘音。那黑色的身影擡起頭,發現這塊空間的頂處似用琉璃淬鍊而成的物質,將上方封得嚴實,既確保了此處的堅固,又保證了光源。
“勞陛下掛心了。”
踏上布有青苔的石階,那身影悠然地回答道。
自從他爲這個皇帝占卜出政南有變後,自己便被囚在了厥北大陸。今日突然被傳喚,定是又發生了什麼變故。
“想必卦師已經知曉朕所求何事,早聽聞你們斷機門可斷天命從而逆天改之,朕要你找出那人。”
上空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不可違抗的命令。站在玉石臺面前的身影微頓了頓神,伸手解下了腰間的銅錢。
將銅錢擺出四個方位,那人雙手合十,小拇指與無名指交叉握緊,其他合在一起的手指骨節彎曲,指尖相對,隨着兩手慢慢分開,自身內力就這樣發動。
原本擺在檯面上的銅錢被這股氣息托起,待到高度與那人視線平齊時,銅錢緩緩豎立起來,開始極速旋轉。
空間裡再次變得多出了幾道金色光芒。那些光芒之間相互連接,組成了六十四卦,四枚銅錢在這空間卦盤中的旋轉速度越來越快,發出銀鈴般悅耳的聲響。
細密的汗珠從額頭涔涔滑落,沿着鬢角滲入蒙着臉的厚實布料中。
“叮——”
終於,三枚銅錢落下,僅一枚留在了那六十四卦中,隨着空中移動的圖景而不斷移動方位。
收回內力,空中的圖景漸漸消失,那枚銅錢穩穩地落入手中。
“陛下。”
擡起那深邃的眼眸,男子的聲音因爲剛剛這一卦比之前虛弱了幾分。
“人找到了,不過在下有個條件……”
……
空氣中瀰漫着的血腥味遲遲不能散去,油紙傘下,那亭立的身影只是站在一邊,靜靜看着兩名肖湘門弟子將倒在血泊中的人搬上馬車。
最後一個人被擡起,男子走上去將自己身上的黑袍解下,披在了那人身上。
車廂裡的空間顯然有些不夠用,兩名弟子便將最後一個嚥氣的身影放在車廂外的車踏上,緊接着拉緊了繮繩,狠狠地踹了一腳馬的屁股。
馬兒因爲驚嚇而躍起前腳,隨着一聲長長的嘶鳴,往山路的前方拼命地跑去。
看着馬車消失在視線中,那人收回目光,肖湘門的那兩名武者弟子早已來到了他的面前。
悠悠看向眼前穿蓑戴笠的兩人,北堂時觴臉色平靜。脫去厚重黑袍的他身骨看上去要弱很多,一雙劍眉加上那吊梢的眼尾,隱去他的弱骨,讓人不由得以爲這是一個絕世高手。
“北堂公子。”
其中一位武者向他抱拳行禮,北堂時觴只是看着那人別在腰間的利劍,眸中神色似有些不自在。
“你們的師兄呢?”
語氣中很明顯的不悅。
“師兄未曾前來,讓我們先接待好北堂公子。”
幽深的眸中神色一哂,再看向眼前這兩人,想了想終於放緩了語氣。
“帶路吧。”
兩名武者再次抱拳行禮,一個利落地轉身,雙雙躍地而起。腰間的利劍隨着內力發出,劍刃隨着那飛起的身影,在沿路的景物上留下特殊的印記。
北堂時觴默默記下了那特殊的圖案,緊隨着那身影施展自身的輕功……
空中的雨下了三天三夜後終於消停了,村莊裡有村民出門尋找食物。看着那上漲不少的河面,質樸的臉上綻開了欣慰的笑容……
“阿景,快來幫我個忙,我剛撒下去的網好像撈着了不得了的東西!”
方景剛出門就被那人喊住,這兩天他明顯沒睡好覺,眼眶周圍一圈都是暗沉的。拖着無力的步伐,他與那人一同來到了岸邊。
岸邊的水早已淹過原本的堤壩,撒出去的漁網無法穩固在一處。方景握住漁網的收線口,緩緩將漁網朝着水流的逆向用力地拖拽。長着綠草的地皮開始只是溼滑,在反覆的踩踏中,愈顯泥濘。
“阿景,水下好像有東西勾住了。”
下水的村民從水底探出頭來,他怎麼也沒想到剛撒的網這麼快就被雜物勾到了。
再次下沉到水底,他終於解開了纏織物。
網中的物體似乎並不沉,在解開後便輕鬆地浮了上去,岸上的方景立馬使勁,將漁網拉上岸……
“怎麼樣,是個什麼樣的大傢伙。”
村民歡喜地游上岸,剛想問撈着什麼,在目光觸及漁網時,驚恐瞬襲而上,捂着嘴到一旁瘋狂地嘔吐起來……
有人溺水的事瞬間在村裡傳開,觀望的村民聚集而來,看着那打撈上來的早已面目全非的身影,大家的心裡滿是哀涼。
“陶師兄……”
人們很快通過那人衣着以及在場的人員,確定了溺水者的身份,一時無人能夠接受這個事實。
這不僅只一個生命的流逝,更斬斷了人們出村的念頭……
“是無忘?……”
“怎麼會這樣?”
耳邊的話被無限放大,如魔音在腦海中迴盪。前些日子三人一起聊天的事還歷歷在目,此時卻已物是人非,令人措手不及。
良久,方景回過神,視線從人羣中掃過,發現少了另一個身影。
“有見到清羽師妹嗎?”
衆人攢動,發現人羣中不見塵清羽。一個可怕的想法閃入腦海,幾名女村民瞬間警覺起來,開始挨家挨戶尋找,另外幾名會水的男子再次潛入水中,大家都生怕再出現一名溺水的人。
直到天色漸晚,藍色的水景映襯着藍天,大家未發現另一個失蹤的身影。岸邊人們踩在草地上的腳步沙沙作響,這本仙境一般的淨土,此時籠罩着無比沉悶的氣氛。
“爲何會發生這種事?”
魏懷思站在一衆人的中間,他的年齡算是這幫人中最年長的,因爲入派比較早,說話也是最有威嚴的。
十年前,大家因被追殺而逃難來到這裡,卻從未想過此處只進不出。有人想過從水流中找出口,結果發現水源中有不少暗流,哪怕是會水的人也無法逃離。於是養好傷後的大家也就不再考慮離開,久而久之便在這裡駐紮下來。
整整十年,人們早已放棄了逃出去的想法,十年來安穩地住在這片廣袤之地,偏偏此時,村莊裡的十八人,肖湘門僅剩的十八名文者弟子,一名失蹤,一名溺水而亡。
方景捏了捏拳頭。
“清羽師妹和小藍兒會不會到了外面的地方?”
方景的聲音顫抖着,他不敢說出之前三人有關香蘭公子的猜想,把重點引到了之前失蹤的小藍兒身上。
小藍兒失蹤後,大家未在村裡發現任何異象,與塵清羽一樣銷聲匿跡。若是沒有逃出去,爲何只有陶無忘一人溺水?
“你的意思這裡可以出去?”
魏懷思皺緊了眉頭,聽出了方景的言外之意。
剩下的人瞬間開始了私語,畢竟此處若是隻進不出,那每到一定時候便會送出去的糧食又得怎麼解釋。
“出去的方法定然是有,只是我們還未尋得。”
方景終於對上了魏懷思的眼神,不再表現出平時的懦弱。魏懷思似乎得到了某種訊息,朝其他人揮了揮手。
“今天大家辛苦了,算上蠱蟲的發作時間,接下來幾天大家不要隨意外出,彼此之間照應好。”
“是。”
其他人退去,只有方景仍站在原地。魏懷思與他眼神交匯,兩人瞬間讀懂了彼此的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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