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沐徹底成了茶館的掌櫃,他不知道那人到底會怎樣對待風軒逸,再加上沒完沒了的噩夢,日子過得十分不安。思來想去還是準備回政南,至少得稟報給寨主。未曾想剛要跨出門檻,幾根銀針扎入了那厚實的門框上……
原來,自己早已成爲囚籠裡的困獸。
用剩下來的銀子把原本破舊的茶館翻蓋成了茶樓:樓下的桌椅供短暫停路的客人落腳,若有需要留宿休息的客人則可以到樓上,那裡有收拾好的房間。
每天絡繹不絕的路客將於沐忙得暈頭轉向,當夜深人靜時,他便會從那股煩躁中解脫出來。
“我家少主怎麼樣了!”
這是他每晚都會問的一句話。
不管房樑上有沒有暗探,有沒有人回答。而這次,他篤定了有人。
“吃倒是會,你就不能說句話嗎?”
關於這事,還是花都告訴自己的,說最近東廚裡的糕點總少了幾塊。開始他當然不信,畢竟要說一個暗探會偷吃東西,那怎麼想也不切實際,難道就不怕自己給投毒嗎?
直到某天夜裡自己真在東廚裡看到了那個黑影,雖然只是黑影,但能那麼利索地攀上房樑的也只有他了。
“你再不說話今晚可就沒得吃了。”
此時已經夜深,花都早已睡下,於沐端着一個小碟在房樑正中下的一張桌子旁坐了下來,碟子裡是擺放整齊的糕點,一手挑起其中一塊,於沐故意做出誇張的聞的動作,好似這糕點多美味一般。
一陣衣服摩挲聲,房樑上的身影微動了一下。
“告訴我我家少爺的狀況我就給你多留一點。”
房樑上又變得一片安靜。
“這樣,一塊糕點一個問題,你回答一個我就給你留一塊。”
前些天因爲那個說書人的原因茶樓裡的客人聚的集中,於沐每天做的糕點到晚上幾乎沒有剩餘,忙活了一天也懶得提前準備第二天的,房樑上的身影已經好久沒有吃到這東西了。
不知是不是長年來的默契,於沐細細聽着聲音的變化,心裡已摸出個大概
“這樣好了,你同意的話就敲房樑一下,不同意的話我就不恭候了。”
端起碟子,剛做出一副要離開的樣子,房樑上響起了輕輕的一聲“咚”。
收回腳步,於沐坐回原位,故意不朝上看,只是平視着前方,如同那人就坐在他對面。
“那我接下來問的事情,如果‘是’你就敲一下,如果不是你繼續沉默就好了。”
說完,於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接下來要問的都是些難以承受的事情,如果什麼事都沒有那是最好,但如果——
“我家少主他…還活着嗎……”
十年來問了無數遍的問題,此時問出來,卻與剛剛的語氣有了明顯的不同:他害怕聽到另一種答案,心裡祈求着沉寂不要太長……
“咚”
那人敲的很輕,原本沉悶的聲音在這無比安靜的夜晚裡顯得尤爲清脆。
而就在那聲音響起的同時,於沐的眼眶溼潤了,他覺得難以置信。
“真的嗎?”
又是一聲清脆的“咚”,於沐忍不住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他怎麼樣…過得好嗎?”
剛問出這句,於沐意識到哪裡不對。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呢?你不過是派來監視我的人……”
房樑上又沒了動靜。
一同沉默了些許,於沐意識到了剛剛的漏洞,果不其然,略微遲疑過後,那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個問題…沒想到他竟然會回答……
“最後一個問題……”微頓了一會兒,“有什麼辦法可以見到我家少主?”
沉寂的時間明顯長了不少,良久,上面傳來輕微的衣服摩挲聲。屋樑上的身影一躍而下,除了露在外面的兩隻眼睛,其他地方都包裹的嚴嚴實實:他就這樣使自己融於暗處……
這是於沐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到他,十年裡就是他一直在監視自己?近處這麼一看眼前這人,跟想象中的區別可真不小:一直以爲對方是個體格強壯的人,沒想到竟如此嬌小,甚至個子還沒自己高……
等等…他就這樣出現在自己眼前是要做什麼?
“你?”
於沐愣愣地眨了眨眼睛:自己都沒問什麼過分的問題…這是要滅口了嗎?
黑影慢慢走近自己,右手慢慢移向了腰間的佩劍……
於沐的雙眼瞪得更大了,莫非今晚真的得死在這裡了!
“於掌櫃…你怎麼還沒睡……”
花都揉搓着眼睛走出了房間,剛來到扶梯口便看到了於沐。
於沐急忙轉身,再回頭看了眼身後——那個黑影早已回到了屋樑上。
“沒什麼,我還有些事情沒弄好。”
“哦…是準備明天的糕點?”
“對啊,剩下的我收拾一下就好了。”
花都看了看眼前的狀況知道不是什麼大事便又繼續回房睡了: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看到於沐做糕點,起初在東廚裡看到於沐開始還以爲遭賊了,結果大喊着衝進廚房才發現是於沐在提前準備糕點,自那時起,他對於沐半夜的任何動靜也就見怪不怪,就是做糕點時於沐好像很喜歡自言自語……
周圍再次變得安靜,於沐端起了桌上的碟子,嘴角微微抽動了幾下。
“剛纔你是要殺我嗎?”
沒有指望那身影會迴應自己,於沐起身直接要走,不想房樑上的身影着急了,嗓子眼處發出了微弱的氣息聲。
於沐停了下來,再看了看碟子裡的糕點,拿出了三塊放在了桌邊。
“方纔你一共回答了我兩個問題。”
稍停了一會兒。
“最後問題你雖然沒來得及回答,但就當你要取我性命也無妨。”
又拿出了一塊放在了旁邊,桌邊的糕點變成了三塊。
盯着桌邊的糕點看了一會兒。
忍不住又拿出了一塊。
覺着“四”寓意不詳,又取了一塊糕點。這下,本就只放了六塊糕點的碟子裡只剩下了一塊,桌邊的糕點變成了五塊。
於沐滿意地笑了笑,將剩下的一塊吃進了肚子裡,一方面表示這糕點沒問題,另一方面自己也確實有些餓了。
走至扶梯邊,於沐上臺階時腳坡得很厲害,一切彷彿回到了被砍傷的那天,一想起再無法自然地走路,他真的有殺了那探子的衝動。
「這是什麼意思?」
「我受了傷得好好修養,那些匠人你們就幫我好生招待着。」
躺在竹椅上,於沐說得很自在,就算眼前這幫人武功極好也毫無辦法。
「想讓這茶樓作爲你們的眼線,佈局上你們不需要進行監測嗎?萬一造一個你們不知道的暗道那還得了?」
「你若想另一隻腳也廢了大可試試。」
被蹬鼻子上臉,那幫人很不服氣,看着那已經廢了一隻腳的身影,感覺找回了反駁語。
這話用得恰到好處,於沐的手有些吃痛地握緊了竹椅的一角,很快又變得波瀾不驚。
「那可是風家寨的小寨主,你們得罪的是風家寨。」
「你以爲秦夜公子會怕?」
「原來那人叫秦夜……」
記憶中的片段戛然而止,此時的於沐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闔上房門,空碟子被放在了房間正中的桌子上。
爲什麼會想起十年前的事?
無力地躺到了牀鋪上,於沐雙眼無神地看着牀簾的頂端——
已經過去十年了……
少主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昏沉的記憶交織出的夢境裡,於沐夢到自己進入了一片樹林,茫然走了許久,他看到了那停留在不遠處的身影,急切地追奔上去,在快要觸碰到那人的時候,眼前的一切突然消失了,周圍的數目變得扭曲了起來。空曠的四周響起了那縹緲的聲音:
「於沐……」
停駐的腳步,於沐默然回過了頭,看到的是那熟悉的背影。
「少主!」
一個箭步衝上前,於沐迫切地想抓住那人,不再讓他消失,卻又一次在指尖快要觸碰到的時候,那個身影消失了。
就在自己再次變得茫然的時候,腹部突然一陣刺痛傳來,微垂下頭,鮮紅從腹部的利劍處溢開。
踉蹌地回過身,閃入眼簾的是自己一直想要抓住的身影。
「少主……」
視線開始模糊,那立於不遠處的身影卻離自己越來越近,即使再近卻仍無法看清他的臉,隱約中只能看出那微散的長髮,還有那緊握在手中的利刃……
近在咫尺的臉,開始潰散的意識裡完全無法將思緒聚攏,唯有那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是他
是少主
腹部再一陣刺痛,帶動着每根神經,竟是那麼的真實,於沐不可置信地擡起了頭,這次視線裡的一切竟然變得清晰了起來……
「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