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antom In the Dream
我衝到艾西卡面前,吼道:“那碗湯是不是有毒?我和凱茜都中毒了是不是?我想起來了,昨晚我夢見了很多詭異的場景,早上起來凱茜就不省人事,對了,今天看見的那些遊客們失魂落魄是不是都和這該死的湯有關係?!還有,你們搜捕我是不是因爲我喝了你們的鬼湯沒死也沒瘋,你們要把我滅口啊!”
我脹紅了臉,氣急敗壞,已經把艾西卡當做了那些人一夥。我相信我說的話是事實。想想看,凱茜雖然身體不好,但昨晚還健康得有說有笑,今天怎麼可能就昏迷不醒呢?還是這樣奇怪的昏迷方式?還有那兩個大學生,今天和前幾天判若兩人,現在就像行屍走肉一樣。不光是他們,所有我今天見到的遊客都行爲怪異,只有中了毒才能解釋。對,肯定是什麼作用於精神的毒藥。甚至是致幻劑或者毒品?大家又沒有在一起用餐,一起吃過的東西就只有那一大鍋湯。而艾西卡肯定知情,不管因爲什麼,她一直不說。
我怒火中燒,“你肯定知道什麼吧!不要對我隱瞞了,我必須知道是什麼讓我女兒昏迷的!現!在!就!說!”
艾西卡卻不爲所動。她站起來,看着我的雙眼。表情悽然,這表情不同於在舞臺上的哀傷,也不同於我在鎮上初見她時候的孤寂,是一種無可奈何的痛楚表情,這讓我更肯定了她是知情的。“不是中毒,信徒們也都分飲了聖餐,”艾西卡低下頭去,長嘆一聲,說道,“這是‘靈選’,不是中毒,但也差不多……是的,我知道。”
我冷冷看着她,一言不發。她沉默了一下,說道,“在我告訴你事實之前,能否先告訴我你在夢中都看見了什麼?這個很重要,也許關乎你和凱茜能否順利逃出去。”
“事實?你敢保證你說的是真話嗎?你敢保證你對我不再隱瞞,全部如實相告嗎?”
“我……不能,請你原諒,我不能告訴你全部事情,但我願意向你坦白關於聖餐的事。可是在這之前,你必須告訴我你夢見了什麼,這真的非常非常重要。而且,請你相信我,如果我要害你和凱茜,根本不會和你一起來這裡,庫羅茨要抓你,你很難逃得掉的。”
確實,沒有她我早就被抓了。她又何苦費這麼多心思來幫我。但我的語氣還是非常生硬,“你們在策劃什麼我哪裡知道?凱茜是我唯一的親人和最後的寄託,最好她沒事,不然我和你們拼了,那些黑衣人,還有你,所有下毒害我們的人,咱們一起同歸於盡吧!”
她的身體瑟縮了一下,不知道是因爲冷,還是因爲我的話讓她感到害怕。
她的這個反應讓我想起了凱茜,凱茜也經常在寒冷或者害怕的時候瑟縮一下。我心中一軟,說,“就算我告訴你我的夢境,又能怎麼樣呢?我現在要知道的是真相,以及如何讓凱茜儘快甦醒的辦法。”
艾西卡看着我的眼睛,“在你的夢境裡,可能隱藏着爲什麼你喝了聖餐還能好端端地在這裡的原因,可能也可以解釋爲什麼凱茜昏迷不醒的原因。解開這些謎團的鑰匙就在你的夢裡。”
她的話觸及了我的記憶深處,奇異的畫面突然間閃現在腦海裡,我大腦裡一直沉睡的某個部分好像驟然甦醒了。這應該是我昨晚看到的夢境吧?我閉上眼睛,一邊回憶着夢境,一邊自言自語。
“我夢見自己似乎沉在水底,渾身冰冷,全身都像是要凝固了。無法呼吸也無法動彈。我身上似乎壓着千鈞重物,我能看見的就是一片蒼茫的黑暗,一開始還有青色的光影在頭頂攪動,後來感覺沉得越來越深。就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感覺漸漸麻木了,感覺不到冷,也感覺不到重壓。”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似乎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好像漂浮着,自己完全沒有實體的感覺,懸浮在一種淡紅色的液體當中,對,就像是靈餐的顏色。我好像變成了那一大鍋湯裡面的微生物,看到的世界全是透明的淡紅色。我身處其中,也沒有時間流逝的感覺,不知過了多久,幾分鐘?還是幾天?或者是幾年?無法辨別。漸漸我覺得自己似乎在移動,向着某個方向,越移動越快,彷彿前方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將我拉向未知的深淵。又不知過了多久,我發現紅色的世界中出現了許多白色的發光的球體,它們就在我的前後左右,一開始還不多,後來到處都是,排成一道道細長彎曲的軌跡。十多條白色的軌跡都通向遠處的一個所在,那裡發出強烈的光芒,但又好像是無盡的黑暗,我無法區分,只知道那裡應該是我將要去到的地方。白色球體一邊圍繞該處旋轉,一邊彼此靠近,就好像銀河,每個恆星都是一顆亮點,星系在繞着一個共同的區域旋轉,構成瑰麗的奇觀。”
“我看看身邊的白色亮球,它們好像也在看着我。我忽然意識到,自己難道也是這數百個球體中的一個?我們彼此不相接觸,但我能感覺到它們和我一樣,都是活物,都有思想,都對身處於這個奇異世界的事實感到困惑不解。”
“越往前移動得就越快,旋轉的速度也加快,小球之間彼此更加接近,我感受到了那片這個世界的核心區域的強大吸引力。越來越接近,我心中反而充滿了寧靜,好像那就是生命的終結,是每個人最後的歸宿。我想到了凱茜,想到了和我分手的妻子,如今她們在哪裡呢?她們生命的終結也會來到這裡嗎?但她們的存在和終結已經無法激發我的感情,我正在喪失作爲人的一切羈絆和情感。”
“很快,我離開了淡紅色的世界,進入了那個奇異的光與暗的結合體,我再看不見任何東西,包括白亮的光球都剎那間消失不見。外部世界徹底關閉,我內心世界卻像被打開了開關,我的一切作爲人的記憶飛速在我心頭流過。接着感覺到刺骨的冰冷,身體不由自主地向深深的黑暗中下沉,記憶在這裡斷絕了。閃過的記憶畫面就是我的人生嗎?我感覺迷亂了,本來鮮明的記憶馬上暗淡下來,就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那樣,我已分不清那些是否是我的人生,或者是其他某個人的人生。心中一片寧靜,已經什麼都回憶不起來,只想儘快進入永久的沉睡。”
“突然間,我看見了她。一個周身發着白色光輝的人影忽然出現,也不知是出現在我的記憶裡還是夢境裡,不知是我在夢裡看見的還是通過其他方式感知到的。這個人影向我靠近。我看清楚了,一片絕對黑暗的背景中,一個沐浴在溫柔的白色光輝中的人向我走來。一個纖瘦的女子。她的身體和麪容是如此陌生,又好像是我的至親至愛的人,我完全想不起來她是誰。只感覺她的光輝如此溫柔,好像是生命之光,光芒將我包圍了起來,似乎我全身的感覺都恢復了。我感覺到了溫暖,感覺到了安全,感覺到了自己的生命重新回到體內。”
我沉默了。她是誰?雖然是在夢中看見,但我敢肯定沒有見過她,但她給我的感覺如此熟悉,如此親切。
“然後呢?”艾西卡的聲音響起。她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然後我感覺一切都逆轉了,就像電影的倒放,模糊的記憶又以相同的速度回到腦內,我從核心區域中被彈出,又好像變成了白色的光球,迅速遠離,唯一不同的是沒有其他光球和我一起出來,只有我,在淡紅色的世界中遠離忽明忽暗的核心區域。然後我又回到了水底深處,這次周圍卻是從黑暗變成越來越亮,黯青色的光在我身周盤旋,後來我好像浮出了水面。我醒了。”
艾西卡靜靜地聽完我冗長的自言自語,她一言不發,凝視着沉睡的凱茜。問道,“你在夢中看見的人是誰呢?”
“我不知道,在夢裡我只看見一個纖瘦的女子,我沒有見過她,但肯定不是凱茜。那是個成年女性,年齡無法判斷,但肯定比凱茜大得多。”
“不過……”我沉吟一下,“她給我的感覺,和凱茜非常像,都是那種讓我非常安心、非常溫暖的感覺。”我頓了頓,不知道接下來這句話是否合適,“與其說和凱茜相像,不如說和你更像。”
艾西卡的目光離開凱茜,驚訝地看着我。她的眼睛和凱茜一樣,瞳仁是黑色的,裡面清澈得不帶半分雜質。她的目光混雜着驚訝、猶豫、哀傷和一些我不明白的感情。
“你知道了嗎?我喝了聖餐但好端端的原因,和凱茜昏迷不醒的原因。”
我的聲音好像喚醒了她,“憑你剛纔說的,我還不能確定。不過我有個假設……”艾西卡說,“但我必須先告訴你一些事。可以來這邊坐下嗎?”
我依言和她面對面坐下。艾西卡停了停,整理一下思路,“我可以告訴你,你們喝的靈餐,其實是叫做漱靈餐。是用黑水湖的水和湖邊的漱靈花製成,具體怎麼製成我不知道,我們黑水族人故老相傳有製作漱靈餐的秘方。長輩們說,人喝了之後,靈魂會變成靈子,進入一個嶄新的世界,可以和神靈溝通。”
我想到了夢中見到的場面,難道那些白色光球就是靈子?這種神神怪怪的傳說居然是真的?這嚴重違反了我作爲一個科研工作者的無神論信仰,顛覆了我對世界的認識。但我在夢中看見的確實符合艾西卡所說,又如何解釋呢?如果我在喝了漱靈餐以後變成了靈子,進入了嶄新的世界,那我看見的白色光輝中的女子就是神靈嗎?
“我記得我小時候,每年饗靈節,族裡面的人們會齊聚一堂,在族中長老們的主持下,大家共同舉行祭祀湖神魅珈宓的儀式,儀式最後分飲漱靈餐。但我沒有喝過,從小我就被訓練女神之舞,而鎮子裡的規矩就是女神舞者,包括我這樣的候補舞者,都是不用分飲聖餐的。我每次聞見漱靈餐的醉人味道,都撒嬌纏着父親要喝,但他從來不答應。後來,我長大一點,鎮子裡來了外面的人,聽說是遊客,一開始有幾個人,到現在的上百人,每年舉行饗靈節盛典前,遊客們都很多。三年前,我正式繼任女神舞者。在繼任的當晚,父親把我帶去贊禮堂,那裡是長老會的所在地,族中長老們在那裡等着我。”
我想起了在鎮子的中心,鐘樓旁邊有一座四五層樓高的禮堂,有點像基督教的教堂,當時導遊介紹說是鎮裡面的贊禮堂,平常都是不開放的,只有黑水鎮有大事要決定的時候,纔會由族中的長老們齊聚於此,召開長老會商議。
“長老們告訴我一個重大的秘密。從那天開始,這個秘密就一直折磨着我,像附骨之蛆,每次想到,我都無法入睡。我萬萬沒想到,我從小就熱愛的族人,包括我的父親,竟然做出那樣的事情。而我,居然也要成爲他們的幫兇。”艾西卡緊咬下脣,似乎已經咬出血來。
我聽得心頭狂跳,不知到底是什麼秘密讓艾西卡備受折磨。她正要說下去,倉庫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來了!聽腳步聲至少應該有三四個人。我看着艾西卡,是不是她的幫手來了?她臉上現出詫異之色,向我輕輕搖搖頭。
“哐哐哐!”外面響起了推門聲,倉庫的生鏽的大鐵門被推得亂響。這聲音好像地獄的催命符,我們的命運要在這終結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