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終定婚配

武天洪閉關六天,由臘月二十四日早,到臘月二十九日晚,臘月三十日大除夕,武天洪開關。

閉關六天中,只有施鵬程鄧公明二人,輪流照應飲食起居,別人一概不見。

壯武堂之事,一天比一天緊張忙碌,一天比一天接近正日子,裡裡外外,全由沈伯頑主持決斷一切。

沈伯頑是老於世故之人,自己知道在武林中,自己的身份地位是不足掛齒的,他爲尊崇三英三聖,就拖着朱家驥和楊海帆幫忙。

各方各路英雄,陸續紛紛來到,華陽夫人、徐竹年、金槍堡主韓傑生,都已來了,也有人不來,卻派人送賀禮來的。

第一件爲難的事,臨到沈伯頑面前,是甘肅青海交界處的圓滿寺,派人送一份禮來,是黃金一百兩。

圓滿寺的人,武天洪他們都對敵過,殺死不少,都是些殘耳廢眼肢體不全之人,雖然圓滿寺極少來中原,也沒有什麼大作惡的記錄,但既曾助過一母三姑,和武天洪這一派結了樑子,此刻倒送賀禮來,是什麼意思?沈伯頑要收下賀禮呢,就不得不補一張請帖,請圓滿寺來觀禮,不收禮呢,那就是顯明排除拒絕,樑子更深。

朱家驥道:“三英三聖在此,怕什麼?但凡江湖上名人作大壽,不論認得不認得,不論正派或黑道,只要來拜壽,主人壽星老一樣竭誠款待,收下圓滿寺的賀禮吧。”

楊海帆道:“不然,壯武堂光明正大地立起來,像一張白紙,焉能容那些黑道的人,來沾染得烏煙瘴氣?正邪不兩立,把圓滿寺的禮物,丟在大路上,讓他們自己拾了回去。”

沈伯頑向朱家驥道:“楊大哥是對的,這和做壽不一樣,將來朱老弟做六十大壽,依你的性子,恐怕也不受黑道人的賀禮吧?”

朱家驥想一想,點頭道:“是的,那麼不收也罷。只是他們忽然來送禮,是什麼意思吶?”

沈伯頑道:“不管他們是什麼意思,退了賀禮,倘若他們不甘心,來尋鬧,那也不怕他們。”

於是把賀禮退回,拒絕收受。

不到一個時辰,來尋鬧了!領頭的是一個獨腳黑胖和尚,帶了七個人,有和尚有俗裝,都是些殘廢不全之人,穿着破壞有洞的衣服,亮着殘缺的各式兵器。

在壯武堂的職務分配上,遇見有人來尋鬧,是暫歸南京虎丐負責。

虎丐曾在陝西武關,和圓滿寺的人過了一仗,虎丐以一敵八,猶然勝利,並不怕他們。可是這一次,虎丐看出來,有些情形不同了,三英和鐵崖丈人黎山老母都在,外面江湖都知道,圓滿寺敢來虎頭上拍蒼蠅,必然不是等閒之輩,不知又有些什麼方外怪人夾在裡面。

因此,他一面叫西關上先抵擋一陣,一面也派人急去邀請王發吳煌和海豹老三爹,全都到西場,他自己也取出十多年不用蟠龍棲鳳九耳八環刀,騎上馬,疾奔西關來。

圓滿寺的八個人,是從西面來的,把守壯武堂西關的人,是棲霞女史和徐竹年,都是壯武堂名單上的第一等名將,此時,徐竹年已經在西關碉堡前面,和圓滿寺的人,對上話了。

徐竹年雖然在江湖上很熟悉,究竟年青,在經驗上,比棲霞女史還差着一大截,因此他和圓滿寺的人對話,全看着棲霞女史在打暗號。

此時棲霞女史站在旁邊,手中一支碧玉笛,平平橫在胸前,那是避免衝突的暗號,徐竹年就只顧用言語狡辯反駁着,來拖延時間。

圓滿寺的八個人,擺好了陣形,硬要叫徐竹年上前來破陣,這八個人,硬是以八人擺成道家的九宮陣。

九宮陣應當以九個人來擺陣,缺一不可,圓滿寺卻以八人擺九宮陣,暴露了第九處,空着沒人,陣形不全。在徐竹年看來,這還不一下就破掉了?可是棲霞女史卻看透:圓滿寺妄稱“圓滿”,其實一切都是最不圓滿,一切都是殘缺的,九宮陣也是殘缺的。這正是圓滿寺陰險狠辣之處,若照徐竹年的看法,去衝開他們九宮陣的第九處缺口,保險上當吃虧。因此棲霞女史手中的玉笛,始終是平平橫着。

光靠言語拖延時間,是拖不了很久的,圓滿寺八人,怎耐煩得下去?不由分說,散開了九宮陣,一擁奔上去。

徐竹年早拔劍在手,看見八個殘缺人衝上來,其中爲頭的一個黑胖獨腳僧,武功精絕,和這獨腳僧對手,費力不討好,徐竹年一閃身,讓開獨腳僧,從斜側裡急搪另一個無耳俗裝人。

這無耳俗裝人,手中一柄劍,一柄單刀,都斷了刃,形成兩柄較長些的匕首,一見徐竹年劍光如虹,帶着疾嘯之聲,分心刺到,這無耳俗裝右手斷刀硬打硬格,噹的一聲亮響,火星一拼,幾乎把徐竹年的劍打脫手落地。

徐竹年心中大驚:哪裡來的這等高手?這一硬打,力量不下千斤之重,大出意料之外!這時,無耳俗裝人的左手斷劍,已同時平削到徐竹年眉前半寸,來勢的迅疾,簡直是一發即到。

徐竹年疾向右隊,右邊另一無鼻大漢,一巨斧恰好斬到徐竹年額前,同時,左邊又是一柄半塊金瓜錘直飛徐竹年左肋下。

徐竹年乃是三聖之一,王屋山人的得意弟子,豈是等閒之輩?武功的造詣,不在三絕四奇之下,縱然臨到這三面來攻,兵刃迅疾迫近肌膚之際,他也心不驚,目不瞬,只閃電似的一迸內力,手中劍刷辣辣抖起劍花,這一抖劍花之下,三個圍攻他的人,每人都受到了四劍!這是王屋山人研創的奇異的劍法,王屋山人這劍法,共四十九招,每一招全用詞牌的名字,做劍招的名字,叫做“四十九詞牌劍”!徐竹年此刻所放展的一招,叫做“滿江紅”!是最兇狠、最難練的一招,一抖開劍花,四周的人立刻鮮血飛濺,無一倖免,便成了滿江紅色。

可惜徐竹年的年齡火候,只把“滿江紅”的威力,發揮到四五成,若是王屋山人親自在此施展,這圓滿寺八個人,一個也逃不了。

徐竹年的武功,僅僅保護了自己,半點“紅”也沒有看見,圍攻徐竹年的三個人,每人的武功,都和十二大門派的掌門師尊,不相上下,一見徐竹年的劍法神奇靈妙,不認識是何門何派,三人速拔身退開,退勢比攻勢更快,徐竹年一招“滿江紅”迸出十二手,一手也沒有刺中任何人,但是,迫近身體不到半寸的三件敵人兵器,全都撤回去了。

高手對招,一絲頭髮的時間也不肯放鬆,徐竹年迅疾一劍,照無耳俗裝的前額,直刺下去,斬到離那人前額,不到五寸,突然神龍似的一扭,不見了劍刃,只看見一粒劍尖,直落到無耳俗裝人的嘴巴上——這是四十九詞牌劍的第一招:“點絳脣”!這點絳脣一招,沒有點中,無耳俗裝人,因爲從來不曾見過這種怪異的劍路子,測不透變化,不敢迎擊,不敢化解,只有拔身後退,一拔身疾退七八丈。

徐竹年第三招“尾犯”,劍鋒閃電迫到,直刺中無耳俗裝人的尾閶尻骨上,又是限於年齡火侯,刺是刺中了,只刺入一寸,算是輕傷!其餘圓滿寺七個人哪裡去了?怎麼只令這無耳裝俗人一個人和徐竹年對敵?原來棲霞女史,她已經揮起玉笛趕上來,圓滿寺兩個人接着,敵不住,又奔上兩人,四人把棲霞女史,包圍着,這裡呢,其實還有三個人來攻徐竹年,只是徐竹年地位移動得太迅速,三個人之中,兩個人追不上徐竹年,於是乎只剩下那無耳俗裝人,一個人頂缸。

爲頭的那黑胖獨腳僧人,卻反而退下去,不動手,冷眼觀看形勢。

這獨腳僧只見,一個半老徐娘,憑一支二尺四寸的玉笛,和一個二十來歲的後生小夥子,居然能敵得住自己手下七個人,獨腳僧方纔開始感覺到,事情不那麼簡單啦!壯武堂中,人才濟濟,果然不是浪得虛名的!同時,獨腳僧還遠遠望見,塵頭大起,萬馬奔騰,壯武堂援兵來了,共七人七馬——爲頭的是一個壯年富家員外,手中一柄白色透明的琉璃劍,獨腳僧根據腦中資料來推想,那是沈伯頑!第二騎,一個黃面稀疏白鋼胡的破衣赤足老者,橫坐在馬鞍上,定然是什麼南京的老虎乞丐!第三是兩馬相併,左面一騎是中等身材壯年漢子,手中單刀,不認得,右面一騎是個美如月裡嫦娥的少女,手中一柄暗綠半透明雁翎刀,獨腳僧心中想,總是李玄鸚、玉玲瓏、玉蕊仙妃,三人中之一,三人之中,唯有玉玲瓏用刀,必然是玉玲瓏,那麼,左面一騎中的中年漢子,面貌很像玉玲瓏,自然是玉玲瓏的父親吳煌了。

第五騎上,一個獷悍兇獰的老者,手中一柄鐵槳,獨腳僧也聽說過,中原武林中,唯有一個人憑鐵槳獨霸東南海上的,那是海豹老三蔣奎。

第六騎,也是個壯年大漢,手中無兵器,身上卻纏着許多軟鞭,這人的面貌,和二十年前,曾在關洛一帶,所遇見過的九雲龍王泰差不多,料是王泰的兒子王發。

最後一騎,卻是從來不曾見過的,也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一位中年婦人,騎一匹花斑千里馬,胸前掩心甲,手提一根丈二長的方天畫戟,這婦人是誰?倘若賽淵明在身旁,必然會輕聲告訴獨腳僧:“這是武天洪的母親俞氏!”

獨腳僧一眼看見最後一騎,千里馬方天畫戟,心中全都冷了!原來無論什麼陣法,九宮陣、八卦陣、七星陣……一遇到馬上將軍,全然無效!若是單打獨鬥,俞氏的武功,至少可以和孫良幹薛秋山這些人,打個平手,史圖南是死了,若史圖南還在,俞氏怕敵不過史圖南的一隻棗木拐,這是單打獨鬥的話。

若不是單打獨鬥,而是用陣法,少林寺的羅漢陣、武當山的九宮陣,威力不下於武林三聖之一,像王發吳煌等人,陷入陣中,怕不能出來。可是這些陣法,一遇到馬上將軍,長槍大戟,居高臨下,橫衝直撞,陳腳立刻大亂,迅速崩潰,莫想能擋得住。因此,以俞氏的武功,憑駿馬長戟,把圓滿寺的殘缺九宮陣,掃蕩得落花流水,那是不在話下的,獨腳僧焉得不膽寒?因此獨角僧一聲口令,把殘缺九宮陣,改成殘缺的八門金鎖陣,由七個人去走陣法,七個人走八門,仍然是殘缺的,這樣一來,騰出獨腳僧他自己,單獨對付使丈二長戟的中年婦人——俞氏。

獨腳僧這樣一改變佈置,俞氏就危險了!她是會主的令堂老太太,焉能使她受驚?獨腳僧手中方便鏟,一奔俞氏,“轟”!一陣疾旋狂風掃到,王發早丟出九條九節軟鞭,似九條黑蟒蛇,把獨腳僧困住!

那邊,七個人的八門金鎖陣,早把棲霞女史和徐竹年圍在裡面。

這一殘缺的八門金鎖陣,團團疾轉起來,倒把虎丐、吳煌、海豹,三人看得愕住了,一望而知,七人走八門,亮開着一門缺口,缺口正是杜門,人說“杜門謝客”,杜門就是閉門,這杜門缺口敞開着,其實還是“閉”着一樣,這一變化,已經夠奇妙,更奇妙的,是這陣法在疾轉之中,和地面上的幹坎艮震八卦方位,並不配合,這樣一錯雜,連“生”“景”“開”三個活門,也找不到了。吳煌海豹這一批高手,想突入陣中,不得其門而人,同樣情形,棲霞女史和徐竹年,也不得其門而出。

後面俞氏,一見敵人走起陣法,就要放馬突圍,獨腳僧豈能容許放過?雖然被困在九龍鞭之中,九條軟鞭傷不了獨腳僧,獨腳僧膨脹起丹田真力,把九條軟鞭抵拒在離身八尺之外,腳下自由奔着,專奔向俞氏馬前,攔住俞氏的去路。

他也僅僅能攔住俞氏,無法進攻俞氏,因爲他自己也被九條軟鞭困住。

這獨腳僧,武功真是驚人,被九條軟鞭困得不耐煩猛然一聲厲喝,迸出六成丹田內力,立刻火光四閃,把九條軟鞭,一齊震開。

王發遠在五丈之外,全憑氣功遠遠控制指揮九條軟鞭,獨腳僧一把九條鞭震開,也就是震開了王發的內力真氣,王發必然從馬上昏倒下來,可是,虎丐在旁,一見獨腳僧厲喝漲氣,虎丐立刻把右掌,按在王發的背上,把真氣度過去,補充王發,王發立刻用虎丐的真氣,再一控制指揮九條鞭,又把獨腳僧困住。

海豹老三,一看見這種情形,也把手按在虎丐背上。

海豹老三的手,不能直接按在王發的背上,王發同時受到虎丐和海豹兩人度氣,反而雜亂不統一,海豹知道這種道理,只按在虎丐背上,海豹的真氣,到虎丐丹田中,先變成虎丐的真氣,然後再傳到王發丹田內,這是純而不雜了。

王發陡然獲得雙料的補充,自己的原有功力,又很快地恢復,這無異是王發、虎丐、海豹,三人合力去鬥那獨腳僧,那條軟鞭,以三倍的真力猛攻,真個如翻江倒海,滿空舞起震天怪嘯,嘯聲撕裂了天雲,響動遠近,連壯武堂大堂上都有不少人聽見,走出來遠遠望着。

然而,硬是壓不倒那獨腳僧!這獨腳僧的丹田內功真力,似有鉅萬斤的雄渾,從全身三萬六千汗毛也膨脹出來,硬是頂得住三人威力九條鞭的包圍,手中一柄方便鏟,如瘋如狂,如雷霆走地,如濤浪拍天,渾如一個鐵將軍巨柱,在九條軟鞭之中,奔騰爆炸,發揮了無比的雄厚勁力,死命抵住!武林中還沒有聽說過有這麼一個人,能一人強硬地對抗王發虎丐海豹三人的合力!

這裡三雄合戰獨腳僧,死纏着不分上下之時,那邊殘缺的八門金鎖陣,卻起了絕大的變化!那殘缺的八門金鎖陣,一上來就把棲霞女史和徐竹年困在核心,壯武堂的援兵雖到,吳煌卻詫愕地望着,看見八門金鎖陣的無懈可擊,不知從何方去衝破。武天洪母親俞氏,幾番要快馬長戟,突圍掃蕩,又都被獨腳僧攔住去路。及至王發虎丐海豹三人,合力困住了獨腳僧,獨腳僧不能再來攔阻俞氏,俞氏一提馬挺戟,正要衝進,突然馬頭前,一條人影疾瞥而過,順便輕輕一掌,把馬頭推轉了方向,使俞氏馬不能前進。

俞氏急看,卻是玉玲瓏,已經落身在殘缺八門金鎖陣的附近。

原來玉玲瓏對於八門金鎖陣,卻是個方家內行,她倒十分懂得,她曾在陝西龍寨賽附近,以她一人之身,幻出八條身影,走起八門金鎖陣,困住藍眼羅剎,使旁觀的彭雪姑、終南妖道、侯朗兒,大驚駭詫。此刻,她忽然看見這七個殘缺人,走起來殘缺的八門金鎖陣,恰恰好對了玉玲瓏的口味,她略略一看,看出人家這八門金鎖陣,確實是走得圓滿之極,天衣無縫,確是無懈可擊。

然而,在玉玲瓏以玄機武庫、八陣圖、九方移形換位,三種絕世武學,所綜合起來的八門金鎖陣,和此地殘缺八門金鎖陣一比較,那這裡這殘缺的八門金鎖陣,簡直只是兒戲!簡直只是紙老虎!小巫見大巫,班門弄斧了!玉玲瓏冷笑一聲,疾飛到陣前四丈,不拔威風刀,兩空掌,向陣腳處地面,猛然遙遙拍去。

“乒!”

丹田內功真力,直打到地面上去,打成了六七尺深的大坑,坑中砂石泥土,不向四面飛濺,卻從平地上,向空中,猛然涌炸起來一道牆壁,一道砂石泥土的牆壁,一丈高,然後四散落下。

七個殘缺人正在迴環疾走,突然遭到這一意外的奇擊,七人的功力也委實的驚人,竟然能同時猛然剎住腳步,若不能猛然剎住腳步,衝向前去,不是跌入坑中,就是被空中涌起的砂石泥土,一併激帶到空中,打了個遍體鱗傷。

七人猛然剎住腳步,沒有一個人被砂石泥土打到。

可是,就在此一齊剎住腳步之時,八門金鎖陣馬上停止了,於是休、生、傷、杜、景、死、驚、開,這八門全然暴露,和地面上幹、坎、艮、震、巽、離、坤、兌,八卦方位,全然不配合,不協調。

只這一咳嗽時間的停頓,徐竹年連人帶劍,一團電光彩虹,已經由“生”門飛闖出來了。

棲霞女史在陣中,安然微笑,拒絕出陣!立刻,八門金鎖陣中,又恢復了活動,輪轉如飛,向棲霞女史一個人圍着攻逼上去。

玉玲瓏心中登時明白:以棲霞女史的身份,絕不肯受別人的援助而逃出,玉玲瓏不再破陣,退一步,觀看棲霞女史,有什麼特異的驚人武功,能突圍出來?那一支碧玉笛,吹奏起來了!那音調,玉玲瓏一聽,非常耳熟,略一想,猛然想起是吹奏“蘭陵王破陣曲”,上次武天洪鬥野人王之時,棲霞女史曾吹奏過的。

可是,這次吹奏,卻和上次不同!同樣的譜子,音調韻味,全然兩樣,上次是特別偏重於雄健高昂,這次卻十分悽惋悲哀,像深秋夜雨,寒窗浙瀝,像孤舟飄泊,野渡無人;像驢背風霜,音信斷絕,像殘燈搖曳,舉目無親,像黃葉滿山,哀蛩暗咽,像關河迢遞,日暮途窮,像衰草荒墳,斷碑磷火,像薄衾旅店,抱病呻吟……

不到一兩呼吸的時間,殘缺的八門金鎖陣,七個人的身法步法,全都遲鈍呆滯了,每個人的面上,都掛着一層重重的憂鬱感傷,身手的動作,似乎已經不是主動,像是鬼魅附體那樣僵硬地昏舞。

此時玉玲瓏徐竹年,都站在附近,兩人中無論是哪一人,上前排頭砍去,不消一咳嗽時間,七人全都要命歸陰曹地府!然而玉玲瓏徐竹年,都沒有動手,並不是二人寬大爲懷,而是二人也同樣被癡迷住了;玉玲瓏在暗暗啜泣,徐竹年在揹人彈淚!豈止玉玲瓏徐竹年如此?碧玉笛聲韻遠播,飄緲天際雲間,王發、虎丐、海豹,三人全都鬆了氣,手離開了背後,呆呆地懸在空中,不上不下。

九條軟鞭,死蛇似地臥在塵埃中。

獨腿僧,丟了方便鏟,把獨腿盤起來呆坐着,瞑目合掌,口中唸唸有詞。

忽然,碧玉笛聲,一變成爲漢朝時“劉生”曲,劉生本是一位古俠士,劉生曲的韻調也本是激昂慷慨,可是棲霞女史吹奏這劉生曲,卻顯得無比的溫暖慈愛,像春風和煦,楊柳依依,把慷慨激昂和溫暖慈愛,兩相結合,登時顯得十分光明正大,愉快歡樂,同心合意,前途似錦!片刻之間,獨腳僧和七個殘廢人,似乎如夢初醒,每個醜怪的面孔上,放出熠熠光彩,現出晴朗的微笑。

獨腳僧起身,丟下方便鏟不去拾回,七個人也都丟了手中殘缺兵器,和獨腳僧聚在一處。這時,那和平莊嚴的制裁聲,迤邐匝地旋迴,變成溫暖的手,託着八個人的腿腳向外走,八個圓滿寺的人,輕輕鬆鬆,無憂無慮,不由自主地,都隨着笛聲,悠然徜徉,離開壯武堂西關,飄飄然向西面而去。

這裡,這許多英雄,個個不由自主地,躬身頂禮,遠遠送客。

當棲霞女史收了碧玉笛,滿面春風,向回走時,衆人似乎仍然聽見笛聲,在空中繚繞,五色繽紛,天花亂墜!低迴沉湎,不能自己。

突然,空中響起一聲獅子吼,才把衆人驚醒,卻是鐵崖丈人的千里傳音,散佈西關空中,衆人頭上,聲音響亮而清越,字字清楚,如金石之聲,是在高聲說:“菩提心腸,聖賢品德,英雄氣概,名士風流!”

衆人聽了,內心恍然大悟,現出眼前一片光明!一齊歡樂興奮,向壯武堂走回,卻沒有看見鐵崖丈人,身在何處!但是,第二天一清早,眼線上飛馬報來,朱陽關西面二十里,有個山中市鎮,叫收“五里川”,在五里川西面荒山中,獨腳僧和那七個人,全都死在荒草之中!八個人全身都無半點傷痕,每個人都是嘴脣發黑,七竅沁出紫血,一望而知,全都是中毒而死的!壯武堂中各位英雄,聽到這一消息,又開始森嚴地戒備起來!老江湖們,一看這情形,就知道:賽淵明又在附近!那八個殘廢人,無疑的是被賽淵明派來搗亂的,結果八個人都被感化覺悟了,要回去,就被賽淵明全都毒死!賽淵明這一步棋失敗,決不會甘休的……

五湖四海的英雄豪傑,仍繼續涌向牛耳山壯武堂!十二大門派中,十大門派全都到了,或是掌門師尊親自來到,或是派首座大弟子,帶着拜帖賀禮來到,唯有少林武當,兩大領袖武林的門派,寂然無消息,沒有一個人前來。

引起各路英雄,紛紛議論,有人猜想定是看見壯武堂把天下武林領導起來,少林武當,感到“失勢”,心懷嫉恨,不肯前來。

這一猜想,理由不充足,海國三英鐵崖丈人在此,難道少林武當不買賬?又有人推測:或許少林武當,內部發生什麼意外。

這理由也不充足,至少少林武當,總當有個消息。

正在紛紛猜測之時,已到了臘月二十九晚上,武天洪要開關出來,壯武堂集天下英雄,在此度歲,也準備舉行“辭歲”——在舊時,辭歲和拜年,差不多重要——一線上飛馬報來兩個惡消息:第一個惡消息,是陰山墨豹,已到了熊耳山西邊的盧氏縣,二十四個藍眼羅剎,一同現身侍候。

第二個惡消息,是野人王和黑魔姑,又疾馬兼程,趕到荊紫關,奔壯武堂來。當初這兩個魔王,已答應終身不來中土的,而今卻又違反了諾言,剋日趕來了!臘月三十日,大除夕,一清早,南關飛報來,苗疆的僮族首領,野人王高彪,和黑魔姑彭氏,請見武天洪!指定了只要單獨與武天洪會面,不與其他任何人相談相見。

爲什麼事要見武天洪?野人王夫婦不肯說。

壯武堂的“長老室”和“會尊室”,一致猜到,是和陰山墨豹的合作,先由野人王與黑魔姑,鬥武天洪,先大量消耗武天洪的內力真氣,不然,是另有詭秘,武器或毒物,一舉摧毀了武天洪,讓陰山墨豹來獨霸壯武會!大家一齊攔阻武天洪,不要親自出去,由別人代爲接見。

武天洪笑道:“天洪承各位尊長,這樣擡愛提拔,忝任壯武會主,若是這樣怕事,何以對天下英雄?”

他決然堅持要單獨接見野人王和黑魔姑。

衆人也無法堅決反對,這是當會主的應有的魄力,豈能使會主膽小?

衆人又決定,暗暗埋伏在四周,以爲戒備援助。

武天洪再三作揖辭謝,道:“非常感激列位的關懷,可是天洪心中料定,野人王夫婦這次來,決不是惡意尋鬧的。我們應該大大方方,光光明明地接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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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也只好由着武天洪,不能抹去武天洪的面子。

武天洪傳令,派大轎迎接到大廳中,他自己也端正好衣冠,只帶施鵬程鄧公明,兩個貼身侍衛,大步走向八柱牌坊大門前,站在大路左邊,恭候僮族的帝王王后。

一會,兩頂大轎來到,在八柱牌坊前稍停,不落轎,沈伯頑在高聲唱着:“壯武會會主武天洪,迎接高王爺王后!”

唱禮完畢,兩大轎繼續擡到大廳前廊下,落轎,施鵬程鄭公明,上前掀起轎簾。

野人王黑魔姑,一同出轎,一見武天洪,野人王連忙長長一揖,黑魔姑深深福一福。

武天洪回禮,請二人進入客廳。

沈伯頑又在外高喝道:“無職事各人員,請回避。”

附近各人,都紛紛退開,沈伯頑也站在老遠。

客廳中,賓主三人,已經隆重敘禮畢,都坐下。

先寒喧問候一番,說了不少客套話。

然後,談到本題,野人王道:“武會主,我們上次,已經親口答應過,終身不再來中土了,那是憑江湖武林中的同道說話,這次我們又來貴堂拜訪,並不是江湖武林之事,是爲了私事,再來中土,不算違背信言吧?”

武天洪笑道:“莫非爲了賽淵明之事而來?”

野人王和黑魔姑,同時一愕,野人王點頭道:“正是,只請問武會主,賽淵明、藥王高二、因明、琉璃光王佛、鬼麻老五、這五個名字,究竟是一個人,還是兩三個人?”

武天洪大詫道:“據我所猜想,只是一個人!”武天洪此時,已是壯武會會主,說一句話,都有權威性質,焉能隨便判斷隨便出口?他接着反問道:“那是貴王的哲嗣,怎麼會不知道他的行徑?想貴王一定另外有什麼古怪的發現吧?”

野人王對於武天洪的反問,十分欽佩,欽佩武天洪有先知之明,他嚴重地點頭道:“不出武會主所料,確實有了古怪的發現,因此纔不得不親自前來拜訪,請武會主指點迷津。假如武會主能夠斷然決定,賽淵明就是藥王高二,那我們夫妻,也就沒有別的要問了。”

武天洪斷然道:“我敢斷定,我所見到的,賽淵明就是藥王高二。”

野人王聽了,黯然垂淚,轉面向黑魔姑點點頭。

武天洪緊接着問道:“貴王有什麼古怪的發現?”

野人王慘然道:“倘如賽淵明是藥王高二,武會主能夠十分斷定,那麼這個匪徒,本名應當是陶師潛,不是高元定,藥王高二的本名,是我的長子,叫做高元定,已經死了兩年多啦,我們發現了高元定的屍體,在貴州雲霧山裡!武會主聽着,中土武林四奇,酒色財氣,第二位‘色’,那是高元定,不是陶師潛!”

武天洪聽了,心中駭然大悟!面上仍不動聲色,道:“那麼令公子高元定,自然是被陶師潛害死的,要不然,陶師潛不會全部得到藥王高二的東西!中土武林中,至少有兩個人,早已懷疑過,一個是李玄鸚,一個是窮財神章嘏。李玄鸚一向對藥王高二,存有戒心,章嘏那更常常暗中跟蹤藥王高二。我認得藥王高二,不到一年。不知貴王何以知道,真正的藥王高二,已經死了兩年多?死人的骷髏上,看不出年代的近遠,雖然發現了屍體,怎麼能知道兩年多呢?”

黑魔姑答道:“人已成骷髏,看不出是誰,從骷髏骨外面的衣服,看那舊爛的情形,可以知道有兩年多。高元定身穿着一件衣服,不是布做的,是藥物煉出來的,那衣服天下沒有第二件,仍然套在骷髏骨外面,從這件藥物練成的衣服上看來,死者一定是高元定,沒有別人啦。還有,那骷髏骨的左大腿骨裡面,含着一塊生鏽的刀尖,那是高元定從小練武的時侯受的傷,老身是他的母親,豈不知道?”

野人王接口道:“談到這裡爲止,我們來,就是要辨別這一點,再談下去,就不免牽涉到江湖恩怨,我們既然終身不入中土,此次爲私事而來,就不要牽涉到江湖恩怨裡,談到此地爲止,我們就要告辭了。”

說完,野人王和黑魔姑,都站起身。

武天洪也站起身問道:“那麼令公子高元定,遺體在雲霧山什麼地方?請示下,好讓他生前的老友,去憑弔,即使貴王已把他遺體運去安葬,我們也要在那地方,立個廟宇。”

野人王夫婦,一齊深道感謝,野人王說出來,那是在雲霧山某處某洞,武天洪都記下了。

這一對僮族的漢人帝王王后,辭去,武天洪在沈伯頑唱禮之下,恭送如儀。

野人王走後,武天洪安然回來,壯武堂的尊長,才放了心,武天洪把這件事,只秘密告訴了三英和鐵崖丈人,別人面前,一概不說,怕走漏消息之後,對於捕捉賽淵明有影響。

原來賽淵明名叫陶師潛!原來自從第一次見到藥王高二,已經就是假的了!賽淵明兩年前,害死了藥王高二,得到高二的全部東西,學會了全部的技能,他冒充高二,就十分逼真,無人能看得破。

江湖上的陰險可怕,到了賽淵明,算是到極點了!年頭裡,圓滿寺的人來了一次,野人王夫婦又來了一次,在衆人心中,都掀起了一陣波動,都平安過去,此時已到了大除夕,壯武堂裡裡外外,一切都佈置好,武天洪的心中,一方面爲了自己的一生抱負壯志,能夠實現,自然興奮愉快,可是,陰山墨豹,和婚姻問題,都堵塞在心口!直到今天大除夕,仍然不見九山王李玄鸚父女來到,莫非真的要解決了陰山墨豹之事,然後現身?這兩件事在武天洪心中,當然婚姻問題爲重,陰山墨豹之事爲輕,他相信有三英鐵崖,四位師父在,自己決沒有性命之憂,唯有的顧慮,只是自己身爲會主,在天下英雄面前,被陰山墨豹打得落花流水,那成什麼話?快到中午,最嚴重的問題,逼到武天洪頭上來了!在壯武堂的後堂上,召見武天洪。

武天洪來到後堂,看見後堂裡,上面坐着海國三英,趙孟真、趙仲善、趙季美,這三位師尊,一反平日春風慈祥的面色,變成嚴肅的莊容,左面上座,是鐵崖丈人、黎山老母,右面上座,是父親武文成、母親俞氏,左側侍立的是棲霞女史,右側侍立着的是王發。

武天洪站在下面,面朝上,正對着趙孟真,看見趙孟真身後香案上,新立着一張木板排,木板排上有沒有寫着什麼字?被趙孟真身體遮着,看不見。

室內各人,全都板着面孔,像要舉行隆重典禮那樣嚴肅。

武天洪來到後,請安畢,鐵崖丈人開口道:“天洪,此刻叫你來,是爲了你的終身大事,要先和你說開,準備就在新年之內,替你完婚。女家是誰?知道你心裡一向徘徊不定,因此,在座的幾位,已經商量很久,替你決定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們替你決定的,斷然不會錯,望你不要三心二意,現在由王發向你說明道理。”

武天洪應了,心中馬上起了反應,不叫別人說,單叫王發來說,王發和吳煌是一對,自然替玉玲瓏作媒,要排除李玄鸚,這是武天洪無論如何不肯的。另外,還有一件可疑的事,棲霞女史這次也參加,爲什麼?王發向武天洪道:“不用說,叫我王發說媒,你己經會知道,女家自然是吳家,憑良心說,你一口咬定要娶李玄鸚,可是你心中也放不下玉玲瓏,對不對?可是有一點你沒有想到,我們武道上大戶人家,一定要門當戶對,這是第一件要緊的道理,李家和吳家,兩家比比看,哪家能對得上你們武府?武文成老伯,文是進士,武是舉人,難道和關外一位九山王結親家?你要娶夫人,也得替你令尊令堂打算一下。可是,這些都不談,幾位老尊長說,最後,還是由你自己決定。我知道,你最後一定是要娶李玄鸚,那可以,門當戶對那些話,被你一腳踢翻,全然不要緊,但是有一件事要問你,你娶李玄鸚,把玉玲瓏怎麼安排?你忍心辜負她一往情深嗎?你且說說看,你有什麼法子,能使玉玲瓏,不致於抱憾終身?你有法子,最好,倘若你說不出法子來呀,還是聽從長輩的忠告,決定了玉玲瓏吧!現在該你說了。”

武天洪見王發說話,全是一派教訓的口氣,心中並不惱怒,因爲他知道,王發爲人說話,一向如此直統統硬幹乾的,他抑制着心中的萬千苦楚,勉強笑道:“我當着各位尊長,稱呼九山王爲岳父,各位尊長都沒有替我改口,那就是都認可了,現在還有什麼猜疑?”

王發道:“現在猜疑的,是玉玲瓏怎麼安排?”

武天洪真個答不出來,只好說道:“拜請各位尊長,把替玉玲瓏說親的精神,改變做安排玉玲瓏。”

王發慨然道:“那可以!沒有什麼費事的,只要你肯由心裡說出一句話來,你和玉玲瓏的恩情,一刀兩斷!我們就替你安排玉玲瓏,你要不肯說一刀兩斷的話,仍然和玉玲瓏來個藕斷絲連,那麼誰可也不敢承擔啦!你說呀,和玉玲瓏一刀兩斷。常言道,無毒不丈夫,你咬一咬牙,說吧!”

王發的父親九雲龍,是幹鏢行的,幹鏢行的人,誰不是四清六活的老油條?王發在這種環境里長大,口才自然壞不了,看他這番話,說得多麼厲害!把武天洪難住了,武天洪隨便怎樣狠心,也說不出和玉玲瓏恩情一刀兩斷的話!但武天洪決不能呆住不開口,這金狻猊究竟是絕頂天下,馬上接口道:

“既然這樣,那是叫我娶玉玲瓏,和李玄鸚的恩情一刀兩斷,是不是呢?”

武天洪這幾句話,也夠兇狠,要把拆散自己和李玄鸚的責任,套在王發的頭上。

王發大笑道:“現在不要鬥口才,你娶李玄鸚,沒人阻止你,可是你得先把玉玲瓏一住情深的心,安排好。要是你不能在她兩個人之中,決定一個,那就是鐵崖丈人的主張,娶玉蕊仙妃吧。”

這時,棲霞史女開口了,她笑道:“我看你回心轉意吧,決定玉玲瓏算了,也許你現下心裡,迷糊不清,我來吹一個曲子,清醒你一下。”

說着,棲霞女史把碧玉笛,橫在口前輕輕吹起來。

武天洪心中想,隨便你們怎麼樣,決不放棄李玄鸚!棲霞女史把玉笛橫吹起來,乍一聽,並沒有出聲音,但頃刻之間,那一縷聲音,由地面上慢慢蜿蜒而來,像一條蛇,柔軟軟的,圓滾滾的,曲折蜿蜒,循地面爬到武天洪腳下。由腳下纏着雙腿,爬到身上來,卻不像蛇那樣冰涼可怕,帶着無限的溫暖,似熨斗在熨着心田,感到十分安謐平靜,那聲音直爬到耳中,由耳中直鑽到內心深處,卻漸漸變成無限深情的哀冬!

這哀怨的滋味,一絲絲一條條,鏤刻到武天洪心中,感到無限的悽楚。以武天洪的聰明絕頂,心中已經看出來苗頭了,這是棲霞女史,故意吹出哀怨的韻味,使武天洪感覺到,娶了李玄鸚,拋棄玉玲瓏,玉玲瓏就要會像這樣終身哀怨!這種哀怨的滋味,恰恰是恩愛甜蜜的反面,委實心中不忍,使自己和李玄鸚恩愛甜蜜,使玉玲瓏哀怨悽楚。

但是反過來想,和玉玲瓏恩愛甜蜜,使李玄鸚哀怨悽楚,豈不也是同樣的不忍?可是武天洪想到這裡,心裡產生出結論來了,玉玲瓏被棄,哀怨悽楚,將會終身解不開,無異於終身殘廢;李玄鸚不能成婚,哀怨悽楚,卻比玉玲瓏受得住,吃得消,解得開,也站得起來!兩害相權,取其較輕,自然是和玉玲瓏結婚,遺憾比較少些!武天洪想到這裡,心中不禁長長嘆一口氣,看來怕要對不起李玄鸚了!大勢所趨,衆人所迫,迫使自己不得不走這條路,也只有這條路稍好些。

李玄鸚和玉玲瓏不同,她事業心極強,幼懷大志,以後在婚姻上,不能使李玄鸚圓滿,在事業上使她圓滿,也可以彌補。

因此,武天洪心中,決定和玉玲瓏結婚。其實他心中愛玉玲瓏,比愛李玄鸚更重些,這是他內心深處的一種微妙的感覺。原因是,對玉玲瓏是純粹的愛,玉玲瓏對他也是純粹的癡情,他對李玄鸚,則不是純粹的愛,是愛中又加上不少的欽佩;李玄鸚對他,也不是純粹的癡情,也同樣是愛中帶着欽佩。

突然,武天洪心中一大變化,猛然省悟,自己原是決定和李玄鸚結婚,再也不能更改的,此刻怎麼忽然變更了主張?不用說,這全然是受了棲霞女史笛韻的影響!爲什麼不自己做主?卻接受一支玉笛的影響?這豈是大丈夫?這簡直是棲霞女史,用妖術惑人!

假使要和玉玲瓏結婚,可以,但是必須是自己作主張,決不能受妖術的捉弄!武天洪一定心,對於笛韻,充耳不聞。

約半頓飯時間,棲霞女史吹完了,放下玉笛,微笑着問武天洪道:“怎麼樣?回回心,轉轉意吧?”

武天洪故意裝做萎靡不振的樣子,長長嘆了一聲。

王發笑道:“玉玲瓏將來,一定是賢妻良母。你此刻可以說一句決定的話嗎?”

武天洪嘆道:“何必要我決定呢?”

鐵崖丈人開口道:“最後還是要聽聽你的意思。”

武天洪朗聲高叫道:

“師父父母乾媽在上,天洪一向決定是李玄鸚,永遠不會更改的!”

在座各人,全體鬨堂大笑。

武天洪愕然驚詫,這不是好笑的事,各人歡笑是什麼原因?棲霞女史站起身笑道:“我栽了!扳不動他這牛性子!”

趙孟真大笑走下座來,回身指着香案的木板牌,向武天洪道:“你看看牌上是什麼字?”

武天洪擡頭望去,看見香案上那木板牌,上面刻着八個大字,是——“壯武會會主受考堂”。

武天洪一時如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茫然問道:“怎麼回事?什麼受考堂?”

趙孟真大笑道:“你以爲你二十歲,就可以當會主?就可以領起天下的武林?正有不少人,背後暗中種種活動,想當壯武會會主呢!從昨天起,我們一共考了四個人,連你在內,你是第五個。此刻我們海國三英,替你師父宣佈,你武天洪考取了,其餘四個都落第!”

鐵崖丈人笑道:“對於你的婚姻,另外再談,現在並不是和你談婚姻的,不過用婚姻爲題目,考考你的定力,像你今天所顯現的,正合古聖人的一句話:‘臨大節而不可奪也’!只有臨大節不可奪的人,才能當壯武會會主,其餘四個人,都露出來立志不堅的毛病。”

武天洪問道:“那四位是準?”

鐵崖丈人搖頭道:“你不必問,免得心存芥蒂,傷了和氣。這種爭權奪利之事,武林中又何嘗能免?”

武天洪的父親武文成笑道:“天洪,你不要誤會,以爲各位勸你勸不動,故意以考會主做臺階下臺,不是的,確實是考會主。”

黎山老母笑道:“你四位師父都偏心向着你,考你的題目,比考他們的題目容易得多。”

武天洪母親向黎山老母笑道:“乾親家,你也把那些題目考一考天洪試試看。”

黎山老母道:“我把那些有趣的小題目,考考你,天洪。第一個題目,有母子三個人,哥哥學好掙錢,弟弟賭博傾家,後來哥哥就不給弟弟錢花了,這母親疼愛小兒子,半夜偷大兒子的錢給小兒子,這哥哥半夜聽到聲音,看見人影在偷錢,就一棍打去,把媽打重傷昏倒,鄰居一同捉住,送到官裡,要說兒子把母親打重傷呢?這是逆倫大不孝,該砍頭的,可是大兒子實在不知道是母親,你說官該怎麼判?”

武天洪略一想,答道:“這大兒子有罪!”

黎山老母問道:“爲什麼?”

武天洪答道:“大兒子倘若是個好兒子,母親何必偷?”

俞氏點頭笑道:“考中了,官判了五個字,是‘子孝母不偷’。”

黎山老母又道:“第二個題目,兩個人挖一個坑,要四天,挖半個坑要幾天?”

武天洪剛要說:要兩天,忽然一想,這答案決不會這麼明顯簡單,他心中一回轉,笑答道:“沒有半個坑,只有大坑小坑,坑不會有半個的。”

衆人大笑,都點頭。黎山老母又道:“李大哥天不亮就出遠門,扛着行李去上船,到了天亮之後,船伕來打門,喊着:‘李大嫂,大哥說是要趕我的船,怎麼現在還沒有來?我可要開船了。’李大嫂起身,和船伕一路找去,看見李大哥被人殺死在田裡,報了官,官一問明瞭口供,就說:‘本官已然知道兇手是誰了!’天洪你說說看。”

武天洪略一想,答道:“兇手就是那船伕!毛病就在,船伕來打門,爲什麼不叫李大哥?一開口就叫李大嫂?可見船伕的心裡,已經知道李大哥不在人世了!”

王發在旁,驚異地欽佩道:“沒話說,這是天生的人才,足可以領起武林,當會主準沒錯!”

鐵崖丈人笑道:“天洪,我也考你一下,今天大除夕,明天就要行開山堂大禮,爲什麼天下英雄都來獨有少林武當不來?連一點信息都沒有,這是怎麼回事?”

趙仲善大笑道:“這個考試題目,連我們三兄弟,也要落第,大約在座的幾位,誰也回答不出來,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武天洪笑道:“恕第子放肆,弟子能夠回答。”

趙季美詫異道:“你回答得出來?你答答看。”

武天洪躬身笑道:“弟子的回答,是‘等弟子派人查明,再來回稟各位師父’,這就是弟子的回答。”

中午正吃飯之時,薛秋山匆匆進來,向武天洪道:“請會主出來一趟,在職事房。”

最近爲了偵查九山王李玄鸚父女,和賽淵明的消息,放出不少眼線,直到二百里外,全歸薛秋山包振先二人指揮分配,此刻薛秋山來請武天洪,自然是有消息來了,武天洪急跟薛秋山,奔往職事房。

但見有三個陌生面孔人,站在屋內。

這三個陌生面孔人,卻都認得武天洪,連忙打扦,稱呼武會主。

薛秋山介紹道:“這都是線上的,有消息稟報,你先說。”

第一個人稟道:“回稟會主,小的原是熊耳山的,奉閃道神之命,出外放線,前天天不黑,小的在嵩縣附近,看見到李玄鸚幫主一次。先是聽到馬蹄聲,一聽馬蹄聲不一樣,是一匹千里馬的馬蹄聲,出來一看,就看見李幫主,騎在她那匹全黑千里馬上,比飛還快,往東北去的,看樣子是要奔往伊陽縣。馬後面帶着一個長箱子,箱子外面有箱套,箱套上都是泥土,泥土都是乾的,巴在箱套上。那箱子,一眼看去,有四尺長,一尺寬,半尺高,直着掛在馬後面,看不出多輕多重。小的當時趕緊向來路打聽,打聽不到李幫主是從哪條路上來的。小的想,李幫主像是要奔伊陽縣,天黑可以到伊陽縣,小的也趕到伊陽縣去,到處打聽,李幫主掌燈時候過的伊陽縣,沒有歇,在一家飯館子裡打了尖,又上馬飛奔東北方向去了,這是前天的事。直侯到昨天早上,再沒有什麼消息,就趕來稟報。”

武天洪問道:“準是李幫主嗎?不會看錯了人嗎?”

這人肯定道:“是,小的叫一聲李幫主,李幫主看見小的,還說:‘我妹妹李玄玉要去壯武堂’。這句話沒說完,人馬就跑遠了。”

薛秋山指第二個人道:“你稟報!”

第二個人向武天洪稟道:“小的是派在盧氏縣的,在盧氏縣裡,聽到一個消息,有一位小姐,向一家錢票莊,要兌三十萬兩銀子,錢票莊一時拿不出來,正在四面張羅,那小姐說,正月初一一定要的。小的向那家錢票莊,打聽那位小姐的狀貌,說來說去,正是李幫主,因爲是騎一匹黑馬來的。小的一直守在那家錢票莊裡,直到今天一清早,還不見李幫主來取錢,就趕回來稟報。還有李幫主在盧氏縣,買了不少東西,有許多投有現成的,都定做。買的那些東西,一多半是嫁妝,一少半不是,聽說李幫主要嫁妹妹。”

薛秋山道:“我聽說李幫主在盧氏縣買東西,猜想李幫主一定住在盧氏縣附近,今天一早就派出去不少人,到盧氏縣附近去仔細排搜。”

武天洪道:“嫁妹妹也用不了三十萬兩銀子,現在民間辦一次大大喜事,一二千兩銀子已經非常好了,恐怕三十萬兩銀子另是一回事。”

第三個人稟報道:“小人是孫副幫主,密派去陝西定軍山,李幫主家中探問的,今天剛從陝西回到牛耳山,來去共十天。到了定軍山裡,找了兩天才找到李幫主的家,那是午前,大約在巳牌時分,家中一個人也沒有,是空房子,可是大門沒有閂,內門也沒有鎖,廚房裡正燒着飯,夠四個人吃的飯。想是家裡人都出去了。等了一會,忽然看見一個人,從牆外飛跳進來,那人樣子很可怕,五十歲以上,缺一隻左眼,又是豁嘴兔脣,鬼鬼祟祟,不知要偷東西或是幹什麼。小人藏起來,偷偷看着,見這人向飯鍋裡下了毒藥,又在牀上撒些毒藥,舉動非常之快,一會又走了。

小的又等了一會,不見有人回來,就在桌上留下條子,寫明有怎樣一個人,在牀上飯鍋裡都下了毒,一共寫了五張條子,放在各屋內桌上。又恐怕這不是李幫主家,到附近各地看看,到中午,再回到原處,卻見有兩個大漢,被殺死在院內,這兩個大漢,都不是先前放毒的那人。從兩大漢致命的傷處看,不是刀砍劍刺的,是金瓜錘打的。小人想李幫主的家人和朋友,都沒有見過用金瓜錘的。

這時,家裡門也鎖了,飯也倒掉了,竈裡火也滅了,想一時不會有人回來。

天黑之後,小人第三次再去,死人沒有了,屋裡也沒有燈,聽見李幫主的妹妹口音,在暗中說:‘走開!改天再來偷東西,今天夜裡要殺強盜。’小人說:‘小人是孫良乾的手下。’二小姐說:‘你回去稟報,一切平安,不用掛念。’小人就回壯武堂來了。”

武天洪聽了,知是賽淵明暗下去放毒的。問道:“你沒有問到李幫主嗎?”

這第三人答道:“問李幫主,問九山王,問老太太,二小姐統統說不知道,那一定是不肯說。”

武天洪問道:“你哪天離開定軍山的?”

這第三人答道:“前天晚上二更多,一路沒停,今天早上趕回。”

武天洪想了想,也沒有什麼要問的,再問他們也不會知道,就向三人嘉勉了一番,三人自退出去休息。

薛秋山問道:“會主還有什麼吩咐?”

武天洪道:“明天過年了,過了年再說吧。”

武天洪自己回到自己屋中來,心中料想,李玄鸚此刻,必然是正在和賽淵明,展開最後的惡鬥,李玄鸚一定是想,先滅了賽淵明,然後回壯武堂來。

可是如今賽淵明,已到日暮途窮,勢窮力竭的時候,圓滿寺一批八個人,想是賽淵明的最後法寶,也失敗而去,遭賽淵明全部毒殺。可惜李玄鸚不知野人王來說的一段故事,不然,可逼賽淵明再冒充高二,去苗疆見野人王,叫賽淵明死在野人王之手。

想起賽淵明的罪惡,唆使血淋兒和三姑,鬧第二次南京擂臺,唆使石祥,在南京下關造混亂,利用胡勁夫化裝,劫走沈伯頑,後來把石祥送死在沈伯頑家地下室內,幾乎盜走《玄機武庫》,又指使侯朗兒到處殺人姦淫,又挾制許多武林門派,這人,豈但是魔頭?簡直是魔王!

正想時,黎山老母忽然走進來。

武天洪急起身迎接,黎山老母道:“你考中了當會主,那些外面賓館裡,三山五嶽的英雄,有個人不大服氣,要向你領教幾手,你師父不准許,他們自然不敢不聽從,可是你乾媽想來,還是露兩手給他們看看,讓他們從心裡沒話說,那纔好,不然他們回去流言,說你全靠鐵崖丈人,多不好?跟我來。”

武天洪道:“不用吧?明天過年,要和陰山墨豹見真章,我敗在陰山墨豹手下,今天勝了他們,有什麼用處?”

黎山老母已向外走,道:“跟我來!沒錯兒。你和陰山墨豹對手,他們那些凡人,哪裡看得懂?你乾媽和九山王下棋,連你師妹還不懂呢,明白嗎?走!”

武天洪只得跟着黎山老母去,走向南關內的賓館,武天洪問道:“都是誰?”

黎山老母道:“打頭的是崑崙派掌門人玄清道人,其次有山西三晉鏢局總鏢頭樑玉琨,人稱火眼猴的,湖南嶽麓山莊莊主,就這三位佔分量,別的都不足道。”

武天洪一聽這三人的名字,嚇得停止腳步,不肯向前走,道:“乾媽,不去也罷,崑崙派掌門人,身份多麼高,歲數也可以當我的祖父了……”

未說完,黎山老母喝道:“看你說話沒譜兒!你認祖父,要你乾媽還要認他幹老子?老實說,十五年前,這玄清道人就輸給你乾媽半招,這人狂妄自大,你得讓他見識見識。”

武天洪道:“既然這樣,我把劍帶着。”

武天洪又回屋中,把祥麟劍取來。

他永遠感覺到,祥麟劍十分稱手,又爲了使李玄鸚不離開自己,他每次用兵器,總是用祥麟劍,不用日精劍,日精劍嫌太輕了些。

黎山老母道:“我給你帶着劍,讓他們看出來,是我叫你來的。”

工夫不大,來到南關的賓館。

山西省三晉鏢局總鏢頭樑玉琨,正在外面,是個魁梧精幹的五十歲老者,連忙上前招呼道:“哦,黎山老大姊和武會主枉駕,真是那一陣好風吹來的?快請裡面坐。”

這人外號火眼猴,其實兩眼和別人一樣,一點不紅,招呼客人,全是一派熱忱懇切的神氣,幹鏢行都會這一套。

武天洪還在還禮寒喧,黎山老母已直截了當地說:“不必多費時間啦!你們幾位向鐵崖丈人所說的,鐵崖丈人不肯,我可是硬把天洪給撐來啦,大家換換玩藝兒,捉摸捉摸,不管誰勝誰敗,彼此哈哈一笑,那有什麼要緊?就煩樑總鏢頭,把他們都請出來吧。”

樑玉琨仰天哈哈大笑道:“哪裡有什麼大事?崑崙玄清掌門老師,只是可惜沒有看見武會主打碎了白骨夫人,想斗膽請武會主演一下,讓大家沒有白活着就是了,那我就去請,搬椅子請外面喝茶吧。”

壯武堂的僕人,都早經孫良幹訓練過,像這些地方,只聽樑鏢頭一說,不必再吩咐,馬上把椅子茶几都搬出來,泡上茶。

樑玉琨一進去請,馬上轟動了整個南關賓館,紛紛擁擠出來,比“萬人空巷”,此地可說是“千人空室”。

昆倉派掌門人玄清道長,七十歲以上,太陽穴高起足夠半寸,兩眼精光射出四五尺之遠,高長乾瘦,真所謂“鶴髮童顏”,還有一尺多長的燕尾銀髯,身穿深藍道袍,寶劍也帶出來了。

這人確是一臉傲岸的神態,只微微點頭道:“貧道稽首!”

乾乾的四個字,沒有稱呼,也不等回禮,面孔早望到別處去。

湖南嶽麓山莊莊主,是個高大肥胖的四十歲人,揚面挺胸,兩眼只看地下,不擡眼看任何人,右手中叮叮噹噹盤着兩隻帶膽的鐵球,只向黎山老母和武天洪,鼻中哼了兩聲,算是打過招呼了。

比較起來,自然是火眼猴樑玉琨,四海得多多。

又是四面都站滿了江湖英雄,萬目睽睽。

嶽麓莊主首先高聲大氣地道:“你們誰先上啊?”

這種口氣,頗不友好!玄清道長冷冷地道:“論歲數,自然是你先上。”

嶽麓莊主鼻中哼着道:“我先上就我先上。來,武爺,咱倆試試看。”

這高大肥胖人,已走到空地中間,鼻中又哼道:“武爺,儘管亮兵器,我什麼都見過。”

完全一派師父教徒弟的神氣。

武天洪躬身笑道:“那麼天洪就獻醜,沒有見過的古怪玩藝吧。”

嶽麓莊主鼻中哼道:“進招吧!我給你叫出名兒來。”

武天洪沒有向黎山老母取劍,空手上前,道一聲“有僭”,八翻掌鶴形一式,張開兩臂,以中速度逼近。

到此時,嶽麓莊主才把兩眼擡起來,一睜,兩道精光射得武天洪心中一震,他厲聲道:“八翻掌鶴形一式!”

武天洪心中一驚,這高大肥胖中年人,倒也是見多識廣,連王屋山人的絕學,他都知道。

武天洪飛上前,一掌打出。

嶽麓莊主平時,兩眼垂地,什麼都不屑一顧,可是一到動起手來,兩眼睜圓,虎視眈眈,這種認真的態度,恐怕就是他在江湖上立足得名的原因。

他也不閃不躲,硬迎上前,不用掌,卻用拳,左拳盪開武天洪的攻勢,右拳突然猛烈打來。

武天洪疾退五丈。

嶽麓莊主疾追而到。

武天洪向一株樹面前一晃,疾側身避開。

嶽麓莊主第二拳疾打出去,剛打到一半,猛然收拳站定,厲聲道:“天心老兒的九方移形換位,李代桃僵!”

武天洪又是一驚,這位湖南人見聞真是廣博!連九方移形換位他都知道,連招法都知道。

武天洪仍然以鶴形一式,猛然一攻,嶽麓莊主又猛烈以硬搪硬架,忽然失去了武天洪,嶽麓莊主急轉身,仍然不見,火速拔身飛起一丈,空中翻了一個跟頭,六丈以外落地,厲聲道:“你把九連山遁甲隱身法都會啦?”

咦!這黑道上的武學,嶽麓莊主依然認得,武天洪開始生了敬佩之心。

高大肥胖人話剛說完,武天洪又以鶴形一式,斜走而上,左右三扭步。

嶽麓莊主開始變色,愕然後退,厲聲道:“什麼?你連海國三英的八陣圖也會?”

武天洪退步拱手道:“天洪沒有一件能滿得了莊主,服了!”

嶽麓莊主厲聲道:“不行,憑這些,還不夠對野人王,你還有藏私!”

武天洪再以鶴形一式,迸出丹田內力一成,疾向嶽麓莊主打去。

嶽麓莊主閃電一拳迎上來,距離兩丈,拳風和掌風猛烈相撞,“砰”!閃出一團橘紅色火焰。

兩人都屹然毫未動搖。

嶽麓莊主又厲聲道:“這是雲鶴散人所傳的陸地仙經,這種丹田內力,叫做天德真元!不是罡氣,不是煞氣!”

武天洪見每一招被人家叫破,心中倒有些不服,突然一變掌法,怪異地疾攻旁門。

嶽麓莊主這次不再硬迎了,閃電似的拔身疾退九丈,高高拱起雙手,厲聲道:“鐵崖丈人真有眼力,叫你當會主,在下小可,一生除先師之外,就服你武天洪一人,敢情你連千古奇書《玄機武庫》都學過,那還不服你服誰?多謝你指教!”

武天洪心中,也是十分拜服,長長一揖道:“大師哥,真是學如淵海!”

下面話還沒有說,嶽麓莊主已退下,轉面向火眼猴樑玉琨道:“該你啦!”

樑玉琨大笑道:“我哪裡是武會主的對手?不過要偷一點玩藝,還不知道偷得成偷不成呢?”

他大步走向武天洪面前,拱手道:“我練的是毒掌,這次我不用毒。”

武天洪拱手道:“最好,請賜招!”

樑玉琨突然兩眼變得血紅,連黑眼珠都紅了,紅得怕人,卻還微笑道:“武會主,當心!山西猴拳第六招,雲封霧鎖!”

說完,突然閃電衝到,一陣狂風暴卷,樑玉琨兩手都成雞頭訣,快速得簡直看都看不見,只見滿空雞頭訣,如千千萬萬暴雨疾雹,全是虛招!然而若以爲是虛招,不去防禦,那又每一虛招都可能變成實招打到。

這就迫使武天洪,非用兩掌對搪上身不可。

武天洪要閃身,樑玉琨緊密地跟着,那種緊密迅疾,滿空雞頭訣,密密麻麻,不離武天洪面前五寸,武天洪只要稍一大意疏忽,馬上自救不及。

迫使武天洪不得不疾飛雙掌,保守上身,樑玉琨太快,簡直不容武天洪有緩手機會,兩手全被樑玉琨疾攻之勢,所封鎖住,施展不開,怪不得叫“雲封霧鎖”!武天洪心想,這樣迅疾猛攻,決不能持久,武天洪沉住氣,兩手疾輪轉如飛,守住了前面上身。

樑玉琨疾攻了一盞茶的時間下來,不但能持久,而且愈攻愈疾,反而比一剛開始之時更快了一倍。

但永遠只是“雲封霧鎖”這一招,千千萬萬雞頭訣,像一大棉被,蓋在武天洪上身,丹田內力,軟綿而深厚雄渾,滾滾滔滔而來。

在此時此地,武天洪絕不能下殺手,使對方栽跟頭,只保持自己不敗就行。誰知樑玉琨愈攻愈疾,武天洪單憑這樣打法,眼看就要不支,就要敗下去了。

從一開始直到此刻,樑玉琨的下部兩腿,全然空虛暴露着,武天洪先是以爲樑玉琨誘敵之計,故意賣破綻,後來被樑玉琨疾快猛攻得吃不消了,心中想,縱使他誘敵之計,故賣破綻,也可以用金鉤十二腿法取勝。

武天洪猛然一神奇靈異的腿法,疾向樑玉琨的前腿,閃電掃去。

“咚!”

掃個正着!樑玉琨仰面跌倒,馬上就勢一拔身站起來,哈哈大笑道:“爲了這一腿,我求了四年,天心老兒怎麼也不肯說出來,今天可學會了,這是金鉤十二腿法的第十二招!我以前偷學會了十一招,今天補全啦!”

敢情樑玉琨故意暴露下面空虛,是爲了偷招兒!怪不得上面封鎖武天洪,使武天洪不能用雙掌,非用腿不可。

武天洪看樑玉琨臉上的神色,果然毫不懊惱,十分欣喜,獨自一人,奔到另一處,摹仿表演這一腿法去了。

如今,輪到崑崙派掌門人,玄清道長上場。

這是一大門派的掌門師尊,地位不下於少林武當掌門教主,豈同小可?也只因武天洪,有了壯武會主的身份,纔夠資格來論劍一下。在玄清道長的心目中,壯武會壯武堂,縱不認其能領導天下武林,至少也可算是一個新的幫會門派,能夠請到海國三英鐵崖丈人支持,自然不是馬馬虎虎的小門派可比了,因此之故,才以爲武天洪有資格過招論劍。武天洪雖然年齡小,但打敗野人王,打碎了白骨夫人,威名之高,已經把年齡小的弱點彌補了。

這一掌門師尊,真夠氣派,一上場,就用八名徒弟牛鼻子,左右擁護,來到武天洪對面六丈距離。

像崑崙峨嵋崆峒這三大劍派,凡與人動過招,還是先有稟告祖師爺的儀式。玄清道長來到場中站定,八名道長徒弟,雁翅似的退下七八丈,玄清道長拔出寶劍,右手貼胸,劍鋒上指,劍刃碰到鼻端,轉面朝西,向西方空中微微一躬身,然後轉回身,向着武天洪,兩手抱劍柄,劍刃斜倚在右臂,像古時大臣,手持朝笏的樣子,這已經就是崑崙劍法中第一招:“鞠躬持笏”,只是對着武天洪少年人,不曾躬身而已。此所謂“鞠”,不是行禮,乃是“盡忠”之意。

武天洪此時,自然也拔了祥麟寶劍在手,一見玄清道長,亮出:“鞠躬持笏”的招式,天洪心中躊躇起來——對這掌門師尊,更是不但不能勝他,連打個平手都不行,崑崙派掌門師尊,親自出外,在外面和一個二十歲的少年,打了個平手,玄清道長還有臉回崑崙嗎?若是武天洪故意賣個敗仗,那天下許多高手都在,那誰還看不出來?那更是不啻嚴重地侮辱了玄清道長!倘使真拼出真功夫,武天洪心想,自己是在準備對付陰山墨豹的,怎會先栽在玄清道長手下?武天洪到此時,心中一躊躇,勝也不能,敗也不可,怎麼辦呢?絕頂聰明的武天洪,想出一條妙計來!玄清道長在六丈之外,亮出“鞠躬持笏”。

武天洪不向前進,用王屋山人的四十九詞牌劍法,第三招,“滿庭芳”,七星步,左掌向左上方,右劍向右上方,亮開門戶,不向前進。

玄清道長一看是王屋山人的劍法,倒不好意思反抗,十二門派掌門人,全都比三聖晚一輩,遇到論劍時的三聖劍法,理當先讓三招,這玄清道長,自然是老江湖,遇見這種情形,豈有不會應付之理?他退三步,把劍橫蕩左右三下,這是崑崙劍法中的一招,叫做“退避三舍”。

以“退避三舍”這一招,表示退三步讓三招,禮數也就夠了。

武天洪心裡全然明白,此刻第二招,不再客氣,弓箭步向前,左手高揚,右劍平橫,這是四十九詞牌劍的“浪淘沙”,以自己的劍爲浪,以敵人爲沙,是很不客氣的。

玄清道長半點也不激動,一見浪淘沙的姿勢,馬上由“退避三舍”,改成“潮打荒城”。七星步,左掌向前,右劍向後高舉。

於是,武天洪的妙計開始了。

他一起頭用“滿庭芳”,次改爲“浪淘沙”,都是誘敵之計,誘使玄清道長,亮出殺招,此刻玄清道長,亮出“潮打荒城”的殺招,好,武天洪也同樣亮起“潮打荒城”,七星步,左掌向前,右劍向後高舉。

武天洪不向前進身,採取九山王和黎山老母,互相下棋式的比武,不但高雅,而且不傷和氣,不但不傷和氣,更可以施展心中妙計。

玄清道長一見武天洪,也同樣亮出“潮打荒城”,心中一詫愕,同樣的招法,相對相碰,豈不兩敗俱傷?難道武天洪要拼死?

划不來,不和武天洪拼死!玄清道長改作“漁舟晚笛”,身低而平,劍橫口前,兩腿像漁舟,劍像笛。

武天洪見了,也同樣亮開“漁舟晚笛”招數,身低而平,劍橫口前。

玄清道長又一愕,這是怎麼回事?武天洪真想拼個兩敗俱傷?那是爲什麼呢?這位崑崙掌門人,再改成“揮戈逐日”,身劍向前,左腿向後懸空。

武天洪也亮出“揮戈逐日”,身劍向前,左腿向後懸空。

玄清道長心下大悟,暗罵道:“這小子搗蛋!”急改成少林寺達摩劍法的“仙人指路”。

武天洪也改成達摩劍法的“仙人指路”。

玄清道長收了劍,怒道:“你這是幹什麼?哪裡是論劍?”

武天洪抱劍拱手道:“蘇東坡下圍棋,人家怎麼走,蘇東坡也怎麼走,人家怎麼下,蘇東坡也怎麼下,一盤棋老是步步摹仿下去,就是後世所傳下來的東坡棋。天洪仿東坡棋的法子,陪掌門師走劍,這樣下去,永遠是無勝無敗的和局。”

玄清道長第一次露出和善的笑容,大笑道:“好好好,就此作罷,不談武功劍術,談這份聰明,天洪,你行!”

這一次大笑,這幾句讚揚的話,在玄清道長一生之中,那真是太少見了!他讚美武天洪的聰明,不是說聰明得會用東坡棋法來論劍,而是欣賞武天洪,能這樣顧全兩方面的面子,能這樣輕鬆愉快地下場。

武天洪用東坡棋的方法來論劍,這就是他的妙計。

可是,四面的觀衆,卻感到非常的失望,沒有能看到精彩激烈的死拼!真是俗人想法。

但是事後大家彼此閒談,也覺得武天洪這樣處理困難局面,是很妙很妥當的。

結果,最大的收穫,是玄清道長和嶽麓莊主,對武天洪的印象特別良好。

還有幾位不服氣的,看見樑玉琨疾攻一盞熱茶時間,毫無功效,也開始認得武天洪的武功,不是等閒浪得虛名,再無話說了。

黎山老母,事前更沒有想到,居然這樣圓滿解決,心中更是大喜。

這位老太太,腦筋頗爲簡單,她這幾天看下來,非常慨嘆道:“想不到創立一個新門派,對外對內,還有這麼許多麻煩,真虧你應付得好!當你的乾媽,有面子啦!”

黎山老母和武天洪,二人向回走,剛到八柱石牌坊,忽然看見玉玲瓏,騎着她那匹火騮馬,飛似的疾奔而出,滿月兒臉蛋上,充滿着興奮喜歡的神色,飛馬直向東去。

最近半個月以來,玉玲瓏極少露面,只是破圓滿寺八個人之時,出來一次,平時深居簡出,藏在香閨之中。一個女孩子快要出嫁,差不多都是這樣,玉蕊仙妃張瓊,更是從不露面。

此刻武天洪忽然看到玉玲瓏,欣喜地飛馬向東去,武天洪心中一閃亮,定是李玄鸚來了!三女俠之中,玉玲瓏和李玄鸚,感情最好,除去李玄鸚,怕沒有別的事,能使玉玲瓏這樣高興,這樣急忙。

武天洪急要追玉玲瓏去!然而不知怎,心中一想到李玄鸚來到,腳下反而趑趄不前,是羞澀?是幽怨?是歉疚?反正是,這一蓋世女俠,九天玄女臨凡,國色天香,恩情深重的少女,不久就將成爲自己的妻子,心中實在不免有些那個……

但也因爲另一方面,自己身爲會主,居天下的重心,也得嚴肅一些,不便亂跳亂跑。

當時,也只好捺下這顆勃勃跳躍的心,穩重一些,停止腳步,轉面望去。

玉玲瓏已經飛馬疾馳到東關。

黎山老母見武天洪停止了腳步,向東望去,她催道:“沒有什麼,走吧!那是新娘子的嫁妝來啦!”

武天洪聽了,原來不是李玄鸚來到,卻已遠遠望見東關口,有八匹紅馬騎着八個黑勁裝女子屹立不動,一見玉玲瓏飛馬來到,八個女子以極整齊劃一的動作,一同下馬進前,與玉玲瓏相見。

武天洪見不是李玄鸚,也沒有大食國黑色千里馬,又隨黎山老母走回去,詫問道:“哪是嫁妝?”

黎山老母邊走邊說道:“那還同嫁妝有什麼兩樣?她父親吳煌寵她,她要什麼,她父親就給她辦什麼,那八個女孩子,領頭的是王發的女兒,叫王羽青,另外七個女孩,都是安隆鏢局各位鏢頭,各地方選來的美女,由王羽青領着,她們八個女孩,由玉玲瓏教他們練八門金鎖陣呢!她父親吳煌,已然替玉玲瓏,教練她們八個,有不少日子啦,這會兒也趕來壯武堂,湊個熱鬧,你沒看見,八匹馬都是一個顏色?”

武天洪聽了,心中想:哦!玉玲瓏這女孩子,心裡花樣還真不少呢!居然選來八個女孩,練成八門金鎖陣,這八門金鎖陣,一向是玉玲瓏最得意的研究,把海國三英的八陣圖步法,和九方移形換位,綜合起來的,想來以後對敵應用,一定差不了!單看八少女下馬和玉玲瓏相見的動作,整齊一致,已經十分難能可貴了。

武天洪故意慢慢走着,留心向東望去。

黎山老母不耐,獨自先回去了。

頃刻間東關口玉玲瓏九人,已經一齊上馬,玉玲瓏當先,九匹紅馬,九個同色衣服的少女,魚貫地疾馳向壯武堂來,一眼望去,連九匹馬的馬蹄動作,都是極整齊一致的,所揚起的塵土,形狀都差不多。

九人九馬,一片蹄聲,一道煙塵,瞬息之間,來到武天洪身旁。

玉玲瓏微羞着,把臉背過去,疾馳而過,直奔大堂。

王羽青這次,一見武天洪,急一揚手,八匹紅馬,一齊停止,滾鞍下馬。王羽青頑皮地叫一聲:“姊夫!”

介紹七個少女相見。

這一聲“姊夫”,把武天洪叫得又甜蜜又難過,難過的是姊夫這“姊”,究竟是誰?在王羽青心中,那自然無疑的,認爲是玉玲瓏。

七個少女聽到這個英俊挺拔的少年,就是金狻猊,就是武天洪,就是壯武會的會主,每個人都不禁向武天洪多看兩眼。

兩下相見之後,略談一兩句,大堂已經有僕人奔到,帶去馬匹,王羽青領着七個少女,都奔大堂去。

武天洪心想:哦!這就是活嫁妝!心中更是萬分沉重,不娶玉玲瓏,叫玉玲瓏拿什麼臉去見她們?唉!愈想心中愈沉重,又想起棲霞女史玉笛的韻味,那樣哀怨悽楚,此刻回想到:豈止哀怨悽楚而已?連見人都不能見人了!武天洪設身處地一想:我若是玉玲瓏,我只有尋短見自盡。

他深深瞭解玉玲瓏,玉玲瓏並不是個性情激烈的人,倒不會自殺,將要會在哀怨悽楚之中,以眼淚洗面,默默禱告天地神明,讓武天洪回心轉意吧!

武天洪想到這裡,自己先不禁眼淚要滴下來。

這時,他已蹣跚地走入大堂。

王羽青忽然走出來,向武天洪招手。

武天洪一看,心中一跳,王羽青喊我去做什麼?還不又是婚姻的難題來了?他失魂落魄地點點頭,兩腳像踩着棉花,踏在水中,悠悠晃晃地,走入大堂之內。

看見海國三英、鐵崖丈人、黎山老母,父母,七人都在,王羽青和七個少女,都已退出。

鐵崖丈人手中一封信,笑了笑,遞給武天洪,道:“王羽青來的時候,在路上碰見九山王,九山王託王羽青帶來的信,是玄鸚寫給你的,你看看。”

武天洪急接過來,看那信上寫着的是——“天洪大哥左右,請你決定正月初一元旦,和玉玲瓏完婚,不要三心二意。妹當初當你面前,向玉玲瓏允諾,成全你二位的好事,一諾千金,妹豈能更改?祥麟寶劍,仍送給你,完成祥麟威風的姻緣。我與你雖然恩情深重,但望在事業上,並肩攜手,並不是非兒女情長不可。而且俠義之道,不是爲了自己,你若覺得李玄鸚,還有些俠義肝膽,那就不要使我陷於不義。你若是和玉玲瓏完婚,我全家定來道賀,賀禮全都準備好了。你若不和玉玲瓏完婚,則我終身不再見你,全家隨家父去關外,終身不入中原一步!言此於此,靜候佳音,順請雙安

妹玄鸚拜上。”

以武天洪的絕頂聰明,對於自己的婚姻,什麼都曾想過,也早已料到可能有這一步結局,而今果然有這一步結局了!一方面,武天洪心中定下來,既然如此,那也是命中註定,和玉玲瓏結婚不再猶豫,心中何嘗不是十分十足地愛着玉玲瓏?另一方面,失去了李玄鸚,無論如何,總是終身不能忘懷的,以後,李玄鸚嫁了別人,做別人的妻子去了,心中多麼遺憾?雖然想到:非把李玄鸚據爲己有不可,未免太自私,然而這卻是無可理喻的願望,人生的願望,往往不能如意的。最後,再一方面,感覺李玄鸚能這樣犧牲自己,完成別人,這種俠義肝膽,真個是天下古今,再難再有!自己和李玄鸚相處多時,還沒有知道李玄鸚有這樣偉大的胸懷……

鐵崖丈人看見武天洪的面上表情,沒有反感,沒有痛苦,只有安靜,開口笑問道:“天洪,決定了嗎?”

武天洪收了信道:“師父,弟子還沒有決定。”

鐵崖丈人詫異道:“怎麼還沒有決定。”

武天洪道:“弟子只想和李玄鸚見一面,問明白了她,問她這封信,是受什麼人挾制而寫的?還是她自願寫的?萬一她是在別人挾制下,不得不這樣寫,那豈不是叫李玄鸚,抱憾終身,弟子不是懷疑別人,只因賽淵明,至今還沒有捉到,難免其中有什麼不地道之處,若是沒有賽淵明這人,弟子也不會多疑了。”

趙孟真道:“天洪,這一層你用不着多疑,李玄鸚要是受到賽淵明的挾制,九山王或是李玄玉,自己不能救,會來請我們去救的,這幾天,你也聽到線上報來的消息,李玄鸚不是很自由自在嗎?”

武天洪道:“是的,看來李玄鸚不是在被挾制之下,一來這干係太大,有關於李玄鸚的一生,二來,賽淵明以前聲言過:武天洪要先和別人完了婚,才把李玄鸚母女放出來,當初賽淵明曾當面對弟子說過,因此弟子不放心。”

趙孟真點頭微笑道:“很好,你能有這一番心,也對得起李玄鸚了。”

說完,用手敲一敲桌子,篤!篤!篤篤篤!突然李玄鸚從裡面走出來!後面跟着李玄玉。

武天洪嚇得一昏,如在夢中,急定一定心,不禁放聲大哭起來!這是武天洪第一次哭,第二次爲李玄鸚流淚!李玄鸚卻微微笑着,輕聲道:“大哥,不要傷心,你無須問我受挾制沒有,你只須看我的信裡,說的話對不對?對你就照着做。”

回頭向李玄玉道:“妹,我們走吧!明天來拜年,賀喜。”

武天洪已經半昏倒地上,父母都來扶持。

他站起身,止淚定心,李玄鸚姊妹倆,已不翼而飛。

突然聽見外面,一聲女子的嬌叱!武天洪心中一驚,急走出來看,看見是玉玲瓏勁裝屹立,在指揮王羽青八少女,練習八門金鎖陣。天心老兒、吳煌、王發、虎丐、沈伯頑、孫良幹,六人都在看着。

玉玲瓏又一聲嬌叱,王羽青八少女,倏然一變,變成十六個少女在迴環疾馳。

忽然朱家驥走過來,手中一張大紅約,給武天洪看,道:“這是明天正月初一元旦的安排,是家師和鐵崖丈人師叔,早在五六天之前,就讓定的,一直到大哥決定,纔拿來給大哥看。”

武天洪聽了,心中十分抱歉,師父父母,早決定自己和玉玲瓏結婚,卻爲了遷就自己,拖到現在,怎對得起師父父母?那紅紙上寫着:正月初一元旦,早,賀年;午前,壯武堂開山門大禮;中午,武天洪吳培秀婚禮;午後,接待陰山墨豹。

正月初二,邵華亭李玄玉婚禮。

正月初三,楊海帆張瓊婚禮。

武天洪見了,心中又輕鬆了一個負擔,師妹玉蕊仙妃終於嫁楊海帆大師哥,如她的心願了!但是,武天洪問朱家驥道:“我也聽說李玄鸚在盧氏縣,提三十萬兩銀子,大辦嫁妝,要嫁她妹妹,以前李玄鸚也說過:她替她妹妹向邵華亭作媒。可是邵華亭剛死了哥哥不久,在熱孝之中,怎能辦喜事?”

朱家驥笑道:“不大清楚,是家師吩咐這樣寫的,大約是變通一下吧?”

武天洪心想,怎樣變通,也不能在熱孝中娶夫人,這叫什麼變通?可是海國三英的意思,想必另有原因,自己不便反對?當下笑道:“這紅紙單還沒有寫完呢。”

朱家驥詫異道:“就是這些,怎麼沒有寫完?還有什麼?”

武天洪低聲笑道:“再接下去,正月初四,朱家驥王羽青婚禮!”

朱家驥清秀的臉上一紅,笑道:“我還早呢,我是照古書上所說,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我今年二十一歲的妻子今歲才十一歲,武大哥便中,在十一歲的女孩子裡,替我留意留意,拜託拜託!”

說完,哈哈大笑。又正色道:“大哥不要拿人家王小姐隨便編着玩,傳出去,引起誤會,多麼不好?”

武天洪低聲道:“何必三十而娶呢?變通變通吧!我先把王羽青三宇,打到你心裡去再說,變通變通!”

朱家驥指着院中道:“那不是我把你夫人,辛苦練成的八門金鎖陣,都帶到海外去了,多麼可惜?”

兩人談笑了一陣,也在參觀八門金鎖陣。

一會兒,八門金鎖陣演習完畢,天心老兒和吳煌,都誇讚了一番,玉玲瓏耳中聽着,眼睛卻向武天洪瞥着,恰恰好,武天洪也正在口中和朱家驥談,眼光落在玉玲瓏面上。

玉玲瓏眼光和武天洪眼光,乍一相對,玉玲瓏不禁登時羞紅雙頰,急轉身跟王羽青八人逃走,其實,吳煌誇讚的話,還沒有說完吶。

朱家驥又何嘗例外?口中和武天洪談着,眼光何嘗不追向王羽青去了?甚至不知不覺之間,腳下移動了兩步。

正此時,三英、鐵崖丈人、黎山老母、海豹老爹、華陽夫人、陳年老酒,一齊走出來,沈伯頑向武天洪招呼道:“請會主查查場!”

查場就是檢查場面佈置。

武天洪、朱家驥、沈伯頑、黃毛精,還有個意外的女客,二十二三歲,高頭大馬,白淨秀麗,身穿古銅色素緞勁裝,腰間彎月形單刀,卻不認得。

這女子已向武天洪福一福,笑道:“武會主,退去臉上花紋,不認得我彭白姑了嗎?”

原來是彭白姑,三尸神的老二,已退去臉上花紋,改歸漢人了。壯武會中,原定她是巫山壯武會會主的,黃景則是大巴山壯武會會主。

武天洪大喜,連忙見禮。

這一行,共十五人,連施鵬程鄧公明在內,這兩人是壯武會會主的貼身隨從,十五人一同去巡視全局。

壯武堂佔地二千畝,東西二里長,南北一里多些。

外面以十二座碉堡爲界,過了碉堡往外,就不是壯武堂的範圍了。裡面以一排一排的六尺高柏樹爲界,畫分成五個大區域,是東關西關南關北關,和中央總堂。

這時,四關內的東西南北四所賓館,已住滿了人,可是,北賓館替少林寺留下房間,南賓館替武當留下房間,這兩派雖然沒有人來,在禮貌上,是應當預先留下房間的。各賓館不但建築嶄新,金碧輝煌,並且全都披紅掛綵,挑起五色宮燈,尤其是,各門各派,各莊院各鏢局,都把自己的旗幟張起來,一眼望去,旗幡飄揚,五光十色,迎風生動,更顯得燦爛活潑,華麗莊嚴。

壯武堂正門前,八柱大牌坊上,披紅掛綵自不必說,中間一條闊大的白石路,打掃得纖塵不染,從八大柱牌坊起,一直到大堂,鋪了一條大紅氈,兩旁到處是成串的萬頭鞭炮,高高掛起,纓絡似的筆直垂下。

大堂上,已開始燃着了一百零八盞蟬翼紗五彩宮燈,院中兩對一丈高人身粗的灑金蟠龍大燭——叫做“庭燎”。所有職事人員,都各就位,身穿特製精美號衣,“小堂鳴”吹鼓手,共有八班,分佈在四關和大堂。

後堂上,卻佈置成完全婚禮喜堂,原來早已發過了帖子,各處賀禮早已送到,無數的喜對,都掛得滿滿,款上全是武天洪吳培秀,也有寫金狻猊玉玲瓏的。武天洪看了,不禁心中砰砰跳動!再擡頭一看,裡面供着和合二仙,上面卻懸着祥麟劍、威風刀!

衆人一路巡視到這結婚禮堂上,每個人面上,都不禁喜掛眉梢。趙季美高聲道:“培秀,出來看看,大方些,不要小家子氣!”

寂然無人應聲。

忽然玉玲瓏飛也似地從外面疾奔而到,衆人急回頭看,玉玲瓏態度突然改變,一點不那麼羞澀躲藏了,神情十分開朗,高高興興,喜喜歡歡,跳着跑到,身上卻穿着勁裝快靴,外面還披上玄緞風氅,看樣子,這一會工夫,她似乎出去了一趟,這剛回來。

玉玲瓏一路跳着跑進來,一見武天洪,急奔進前,低聲道:“大哥,我……”

忽然看見這四周,全是喜堂的佈置,許多對聯有“天洪培秀”,猛然想起自己是新娘子啦,不禁刷地粉面羞紅,連忙退開。

衆人鬨堂大笑!武天洪也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趙季美大笑道:“江湖兒女,怕什麼,新郎官新娘子,先在上面站一站,讓我們先睹爲快!”

衆人又大笑。

武天洪窘得不知兩隻手放在何處。

玉玲瓏倒十分大方,含羞微笑,站在武天洪右手。

三英、鐵崖、黎山,衆人無不大聲喝彩!

武天洪此時,心中卻萬分萬分的甜蜜,如醍醐灌頂,甘露沁心,止不住暗暗用鼻子,努力嗅玉玲瓏身上香氣。

又是一片哈哈大笑之聲,從外面進來;衆人回頭看,是武文成和俞氏,吳煌和吳夫人。

這兩親家兩對老夫婦,一路淡一路大笑着走進來。

衆人又歡笑成一片,然後,玉玲瓏跟吳煌夫婦去,武天洪跟武文成夫婦去。

武天洪心中想:玉玲瓏從外面急趕回來,神情全然改變,有一句什麼話要說,沒有說出來,不知是一句什麼要緊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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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玲瓏女九破險關第八章 南京擺擂第五章 隻身鬥二魔第五章 隻身鬥二魔第十八章 難定婚配第十三章 北訪麟巖夫子第十三章 北訪麟巖夫子第三章 邂逅二前輩第十七章 撲朔迷離賽淵明第二章 南京打擂第二章 南京打擂第十二章 武關惡戰第十一章 重振華山雄風第十二章 武關惡戰第十章 劍斬血淋兒第十六章 白骨夫人屍骨無存第五章 隻身鬥二魔第十五章 出奇制勝取巫山第九章 蓮瑤島歷練第十九章 終定婚配第二章 南京打擂第三章 邂逅二前輩第十一章 重振華山雄風第七章 獨探大巴山第六章 攻打巫山第十二章 武關惡戰第十四章  武學曠古秘笈第九章 蓮瑤島歷練第三章 邂逅二前輩第五章 隻身鬥二魔第十六章 白骨夫人屍骨無存第五章 隻身鬥二魔第十二章 武關惡戰第七章 獨探大巴山第十章 劍斬血淋兒第十八章 難定婚配第十六章 白骨夫人屍骨無存第十二章 武關惡戰第十章 劍斬血淋兒第十九章 終定婚配第十二章 武關惡戰第十七章 撲朔迷離賽淵明第十五章 出奇制勝取巫山第七章 獨探大巴山第十章 劍斬血淋兒第八章 南京擺擂第十四章  武學曠古秘笈第二章 南京打擂第十八章 難定婚配第十八章 難定婚配第十九章 終定婚配第八章 南京擺擂第十一章 重振華山雄風第十八章 難定婚配第十八章 難定婚配第十一章 重振華山雄風第十八章 難定婚配第十五章 出奇制勝取巫山第六章 攻打巫山第二章 南京打擂第二章 南京打擂第四章 玲瓏女九破險關第七章 獨探大巴山第十七章 撲朔迷離賽淵明第十二章 武關惡戰第十八章 難定婚配第一章 秘笈不翼而飛第九章 蓮瑤島歷練第十四章  武學曠古秘笈第六章 攻打巫山第十二章 武關惡戰第十五章 出奇制勝取巫山第十五章 出奇制勝取巫山第十四章  武學曠古秘笈第十三章 北訪麟巖夫子第八章 南京擺擂第十一章 重振華山雄風第三章 邂逅二前輩第四章 玲瓏女九破險關第十四章  武學曠古秘笈第十七章 撲朔迷離賽淵明第七章 獨探大巴山第十九章 終定婚配第十五章 出奇制勝取巫山第十五章 出奇制勝取巫山第十五章 出奇制勝取巫山第十一章 重振華山雄風第十一章 重振華山雄風第十一章 重振華山雄風第十七章 撲朔迷離賽淵明第十章 劍斬血淋兒第六章 攻打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