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天洪推房門進去,燈光之下,看見施鵬程鄧公明二人,直挺挺地仰臥在牀上,面孔和兩手兩足,都腫漲得像兩口肥豬,皮膚變成黃色,像是得了黃疸病,口角流着白沫,瞪着四雙無光的黃色眼睛,看着推門進來的武天洪和李玄鸚,不斷地呻吟着。
武天洪驚問道:“你們是受了暗算,還是得了急病?”
都不是的!施鵬程哼着道:“都怪我不好,剛纔把少爺的……”
鄧公明呻吟着改正道:“幫主!”
施鵬程哼着道:“剛纔把幫主的衣服拿去洗,我們看見衣服的袋裡,有兩粒紅色丹丸;我們常常聽人說,吃一粒丹丸,能增進十年的功力,我們把那兩粒紅色丹丸,一人一粒都吃了,就弄成這個樣子!”
武天洪又笑又怒又急,頓足道:“簡直胡鬧,丹丸怎可以隨便亂吃?那兩粒丹丸,是大洪山冒充高二的老道士所送,他說能治走火入魔,叫做‘防魔丹’,哪裡有什麼增進功力的話?你們又沒有走火入魔,吃下去豈不是要出事?”
武天洪和李玄鸚,身邊都沒有任何解藥,兩人又不會推宮過穴,只好連忙叫店夥,寅夜去請醫生。
一連請了四個醫生,都看不出是什麼病,六脈都很正常,也不發燒,都不肯開方下藥。
折騰了一夜,天大亮之後,施鵬程鄧公明兩人,症狀沒有惡化,也沒有減輕。住在胡勁夫家中的孫良幹四人,都來到客店中,準備會同李玄鸚武天洪四人,一同上路;一見施鄧二人病倒了,不能上路,孫良幹四人,就留在客店照顧施鄧二人,武天洪和李玄鸚,兩人親自進荊州城,去訪問醫生。
跑了一個上午,連訪問了城裡幾位有名的醫生,都談不出什麼道理來。中午,武天洪和李玄鸚,到一大飯館準備吃午飯,要了一小間雅座房間坐下。
剛坐下,聽見隔壁一間雅座,一個店夥口氣的人,在說話,他道:
“……夜在臉譜胡家,打了一場,只有一個穿文士羅衫的公子,和兩個強盜動手,那位公子不過二十歲,手下功夫真是高強,把兩個強盜都打跑了。聽胡家的人說,那位公子,還是一個什麼幫的幫主呢。”
武天洪聽隔壁在說自己的事,凝神再聽,卻是一個嬌柔女郎聲音道:“倒很像;那個文士羅衫的公子住在胡家嗎?今天離開荊州沒有?”
武天洪高聲笑應道:“沒有離開荊州,在這裡,玉玲瓏嗎?”
雅座的門簾一掀,玉玲瓏活活潑潑地跳進來,一見李玄鸚也在,笑道:“咦!打聽一個,碰到兩個!大哥,你夫人也來了!”
這句話是說玉蕊仙妃,此時卻又像是說李玄鸚,把李玄鸚說得面上一飛紅,心裡卻感到萬分傷心!武天洪笑叱道:“不要亂講,我還沒有娶親,哪裡來的夫人?”
李玄鸚怕玉玲瓏不知輕重,再說出些什麼來,連忙上前拉玉玲瓏坐下,問道:“你怎麼跑到這裡來?”
玉玲瓏道:“我本來就想跟武大哥走的呀,跟他們兩個老頭子去少林寺,有什麼好玩的?我偷偷跑了來。”
武天洪笑道:“跟兩個老頭子走不好玩,武大哥好玩,等會吃過午飯,到街上店裡,買兩個武大哥給你玩,好不好?”
玉玲瓏揚手笑道:“咻!去你的,店裡買的那是小泥人武大郎,你罵我是潘金蓮那壞女人?”
武天洪和李玄鸚都大笑!武天洪向李玄鸚道:“她跟你差不多,聰明得想過了頭!”
玉玲瓏道:“大哥,你夫人……哦,不,是張瓊姊,玉蕊仙妃她也來了,她在半路上出事,和武當派的道士打起來,武當道士約她昨天晚上在荊門縣了斷,今天也要來這裡,我們一齊走。”李玄鸚才知道,玉玲瓏所說的“你的夫人”,不是指自己,是指張瓊。
武天洪詫異道:“她爲什麼不去王屋山?”
玉玲瓏道:“我們遇見了你的丈人,鐵崖丈人,你還說你沒有娶親,怎麼會有丈人呢?恐怕是訂了親還沒有娶吧?你丈人準備自己去華山,就叫你夫人來幫助你。”
李玄鸚心中再傷感,也止不住咯咯地大笑起來。
武天洪忍住笑,問道:“石祥呢?”
玉玲瓏道:“石大哥跟三個老頭子做一路,都去少林寺。石大哥一路上待我真好,我也很喜歡他。”
武天洪聽了,向李玄鸚點點頭,知道又是石祥用手段籠絡玉玲瓏的陰謀,李玄鸚笑道:“我猜是你爺爺派你來的,不是你偷偷跑來的吧?”
李玄鸚猜到是天心老兒,悄悄打發這孫女離開石祥。
玉玲瓏漲得小臉發紅,急吃吃道:“沒沒沒!我爺爺沒有派我來,也沒有吩咐我話,是我自己跑的。”
聽玉玲瓏的口氣,敢情天心老兒還有什麼言語,吩咐了她,叫她帶口信?武天洪道:“黑手狐翁到你家裡去過,把我送你爺爺的對子偷了去,又被我找回來了。等會兒回店裡我交給你。”
李玄鸚忽然想起安息針,問道:“你身上有安息針嗎?”
玉玲瓏拍拍腰間,笑道:“有!我爺爺要我還給他!我纔不肯!我假裝還給他,又偷偷帶全了。”
李玄鸚道:“武大哥有兩個手下的人,中了毒,正沒有法子,有安息針,就能治好。”
正說時,忽然聽見飯店門外街上,一陣羣衆人聲喧譁,鼓譟沸騰,另一個人厲聲吼着,飛奔過去,從腳步聲的沉重矯捷聽來,是個武功極其精深熟練的人;但步下不免出聲,步聲又輕重不規律,像是受了重傷!武功精深熟練的人而受了重傷,這是使武天洪三人很詫異的,三人急走到飯店門口裡面,向外望去——但見街上人潮洶涌,混亂地向兩旁避讓,婦女小孩驚呼哭叫之聲,紛亂如麻;飛奔的人已奔過去,沒有看見,只見街上一路血滴。
突然又是一個彪形大漢飛奔而來,身穿勁裝,手中一柄單刀,只剩半截,右耳也失去,一路鮮血流下。路兩旁的人潮,又忙不迭地向後閃讓,彪形大漢向東飛奔而去。
接着又是第三個大漢奔來,空手,也失去了右耳,灑着血飛奔,也往東奔去。
第四個來的是一個純白素綢勁裝的妙齡女郎,閉月羞花中帶着寒霜殺氣,沉魚落雁中帶着輕雷怒容,提劍挺胸,高視闊步,衝開人潮,牽馬走來,卻是玉蕊仙妃!武天洪一步走出店門外伸手攔住喝道:“師妹,又闖禍!”
四周人潮,立刻鴉雀無聲,全都呆住了——這樣一個如花似玉天仙化人般的少女,竟能把三個大漢殺敗,都削去右耳,走到此地,卻又冒出來一個英俊秀逸神彩照人的公子,伸手攔住;公子身後,更還有兩個秀美無比的絕色少女,都帶着刀劍,真個是這偌大的荊州府一百年也看不到的奇觀!玉蕊仙妃就是這點好,儘管在盛怒中,當着萬目睽睽之下,絕不使師哥當衆難堪,而且替師哥做面子。她收了劍,餘怒未息地向武天洪恭敬福一福,直立着道:“師哥,不敢闖禍,只懲罰了三個九連山的強盜。”李玄鸚、玉玲瓏把玉蕊仙妃請入飯店中。羣衆又向飯館大門外擁上來。
四人回入雅座裡,玉蕊仙妃已吃過午飯,武天洪、李玄鸚、玉玲瓏三人搶着問,玉蕊仙妃開始恢復笑容,來不及回答,武天洪付了飯錢,四人一同離開飯館,飯館大門外羣衆還沒有散去,候在路旁瞻仰英姿芳容。
四人僅玉蕊仙妃一人有馬,武天洪一拔身,站在白馬背上,向羣衆拱手高聲道:“列位父老兄弟姊妹,我們是金狻猊、黑鸚鵡、玉蕊仙妃、玉玲瓏,人長得標緻沒有什麼可以看的,要緊的是心地光明正直,我們是除暴安良,滅邪扶正,剛纔是江西九連山的綠林盜匪,到湖北來要越境做案,故此把他們懲罰一下,帶累列位受驚,在下這裡賠罪!”
說完,飛身下馬,滿街暴雷似的涌起喝彩狂潮!武天洪四人,急急出城,後面喝彩聲還繼續不斷。
玉玲瓏笑道:“我喜歡跟着武大哥走,就是像這些地方,頂叫人高興!”
師妹張瓊也笑道:“師哥,你真有豪氣!真會乘時機揚名立萬!”
李玄鸚道:“當青龍幫主,定能做得好。”
回到客店中。
玉玲瓏取出安息針,馬上把施鵬程、鄧公明治好。
武天洪取出大洪山收回的對聯,交給玉玲瓏,玉玲瓏懷中還帶着破大別山九道關的白紙招貼,把對聯卷在一道收了。
室內共十人坐定:武天洪、李玄鸚、玉蕊仙妃、玉玲瓏、孫良幹、史圖南、薛秋山、包振先、施鵬程和鄧公明。
玉蕊仙妃講她的經過情形——那天她在大洪山和武天洪分別,憑千里馬腳程日夜趕路,在河南葉縣,遇見天心老兒、周老氣、石祥和玉玲瓏,當晚,又見過師父鐵崖丈人,三位老者相聚一談,決定不去攻大巴山,因爲三尸神武功太高,必須三聖親自出手,因此到八月十五,三聖會面之後再決定。玉玲瓏一聽不去大巴山,氣得哭了起來,玉蕊仙妃也堅持要去攻破大巴山。鐵崖丈人做主,叫玉蕊仙妃和玉玲瓏去湖北追上武天洪,一同去大巴山踩踩盤子,鐵崖丈人、天心老兒、周老氣,決定由少林寺去華山;石祥也跟去。
玉蕊仙妃和玉玲瓏,兩人又連夜趕來湖北。
天心老兒因爲玉玲瓏破大別山,在中途買了一匹火騮千里馬獎賞了她,她有了千里馬,就和玉蕊仙妃一同兼程南下。
玉蕊仙妃道:“半路上和武當牛鼻子打了起來,名門正派也要以多爲勝,七個牛鼻子圍着我一個人,還是擋不了我十招。他們七個敗了,約我到荊門縣,昨晚我到荊門縣,想不到,師父說的地靈星來到,原來地靈星是武當俗家掌門人,他是師父的好友,我敢怎樣?吃了一頓排頭回來!”
玉玲瓏問道:“什麼叫排頭?”
武天洪大笑,玉玲瓏馬上又懂得,大約是斥責教訓之意。玉蕊仙妃又問道:“這兩位,不是在環潭鎮吹大氣,引出來一大堆祖宗的兩人嗎?”
武天洪笑道:“因爲我比他倆更會吹大氣,所以他們兩個死心塌地跟定了我。”
玉蕊仙妃道:“我們本來是要去破大巴山的,現在不成了!”
玉玲瓏急問道:“爲什麼?三位老頭子不去,我們四個就不敢?”
玉蕊仙妃道:“不是,地靈星告訴我,三尸神在大巴山聚會,會完之後又散了;上蠱彭清姑在大巴山,中蠱彭白姑去華山,要對付華山派,血蠱彭雪姑要回大別山,大別山破了,彭雪姑就去把巫山十二峰佔據下來。眼下我們要去,只好先去打巫山十二峰。”
李玄鸚問道:“巫山有什麼實力?地靈星說了沒有?”
玉蕊仙妃點頭道:“他說了,有巫山十二妖,還有舊手下人,黃毛精、黑手狐翁、閃道神、辣馬鞭,被玉玲瓏殺死的枯鬆道士的師弟枯柏道士。地靈星說,青海黑白雙煞也在!”
李玄鸚驚駭道:“青海黑白雙煞?真的?”
武天洪也驚問道:“是二十幾年前,被王屋山人打傷了的黑白雙煞?”
玉蕊仙妃道:“是的,黑白雙煞在青海苦修了二十二年,這次又出現,是要向王屋山人報仇。武林三聖,豈是黑白雙煞所能勝的?再修二百二十年也不行!黑白雙煞自己覺得夠勝王屋山人,所以敢出來,這次先叫他們嚐嚐我們四個的厲害!”
武天洪道:“我們都沒有過二十歲,黑白雙煞都苦修了二十年以上,比我們的年齡還多。”
玉玲瓏搶着道:“黑白雙煞兩個人苦修加起來只四十四年,我們四個加起來有七十多歲,四十多年的遇見七十多歲的,是晚輩了,我們怕什麼?”
室內衆人都大笑。
武天洪道:“我們決定先去踏平巫山,再去攻大巴山!我們去踏平巫山之時,巫山人多,我們人少,人少攻人多,就要用奇襲!我和玄鸚攻正面,師妹和玉玲瓏攻背面,孫副幫主和史圖南、薛秋山、包振先,從左右兩面亂放旗火,擾亂人心。還有巨靈神呢?”
李玄鸚道:“巨靈神身上有腥臭氣,人又太高大,只好叫他另走夜路。”
武天洪道:“混亂之中,巨靈神突然進去,把彭雪姑住處,一把火燒光。”
玉蕊仙妃興奮道:“師哥這樣部署,是好兵法,要去就得快,使巫山來不及防備。”
武天洪道:“沒有快馬的,由孫副幫主率領,都改扮爲貧民,悄悄疾奔巴東縣;有千里馬的,假裝向西南去,奔湖南武陵山,去到半路,計算着孫副幫主到巴東了,就突然轉路向西北,兼程疾奔巴東一會齊,直衝巫山。”
衆人一齊拍掌叫好,決定這樣,立刻就做,孫良幹、史圖南去聯絡巨靈神,和薛秋山、包振先、施鵬程、鄧公明,結算了店賬,馬上化裝貧民起程,分散着從小路先奔巴東。
這裡武天洪、李玄鸚、玉蕊仙妃、玉玲瓏,四人休息半天,準備次早出發。這四人有三匹千里馬,武天洪有大食國黑馬,玉蕊仙妃有蒙古長鬃白馬,玉玲瓏有新得到的火騮駒,只李玄鸚沒有馬,她準備輪流和玉玲瓏、玉蕊仙妃共騎。
中午玉蕊仙妃,打敗了九連山三個匪徒,轟動了荊州府,武天洪又當衆演講一番,府衙門裡早就知道了,當地的守備大人,派小兵拿帖子來請,武天洪四人都辭謝不去。
到天黑,府衙門派一個捕班一個小兵官,代表知府和守備,請武天洪四人去赴宴,因爲官家的捕快耳目靈通,早已知道昨夜的歐陽霹靂一批人,和今天中午九連山一批人,都是盜匪,武天洪四人都是正派,有保衛地方的功勞,故此設宴致謝。
武天洪四人,仍然堅決辭謝。究竟是當捕頭的,四清六活,知道江湖高級俠義,救人向不受酬謝,回去向上級建議:知道武天洪四人三馬,尚缺一匹,就用重價在本地一個富戶人家,買來一匹千里馬送來,這,武天洪倒大喜收下了。
這匹千里馬,是千里追風兩頭見日的黃驃馬,騰驤踔厲,昂首長鳴,神駿無比,武天洪自己乘了,把黑馬給李玄鸚騎,他笑道:“黑鸚鵡騎黑馬,金狻猊騎黃驃馬,真是巧極!”
玉蕊仙妃板起面孔道:“天造地設的一對,是不是?”
李玄鸚心中一陣傷感,羞也不好,答也不好,默然不言也不好,她只好故意把手中茶杯一落地,連忙驚叫一聲,疾伸手乘茶杯還未落到地面之時捉住,遮蓋過去了。
武天洪已經笑叱道:“不準胡說!”
官家好意買馬送來,四人免不了要整頓衣冠,到衙門裡拜見道謝一下。
回到客店中,已二更過後。
剛一進房門,武天洪突然一詫,忙伸張兩臂,攔住三個女俠,低聲道:“不要進去!”
三個女俠愕然在房門外止步站住,玉玲瓏問道:“怎麼回事?”
武天洪不答,向室內用目光掃視一週,高叫道:“夥計!”
店夥應一聲奔過來問道:“少爺有什麼吩咐?”
武天洪道:“我們出去之後,有什麼人到我們屋裡來過?”
店夥愕然道:“沒有人來過呀,這半天,小的始終在這裡,沒離開過半步,要有人進屋裡,全看得見,沒有人!”
武天洪指着道:“我們出去時,茶杯都是空的,連茶壺茶盤,都放在桌子裡面;現在你看,茶盤茶壺茶杯,都擺桌子外邊了,茶杯裡都倒滿了茶,是你?”
店夥搖頭道:“小的沒有。”
李玄鸚從身邊取出一小銀錠,用丹田真氣輕輕一送,把小銀錠丟到七八尺距離外的茶杯裡,杯中茶一點也不濺飛出來。
頃刻之間,小銀錠蒙上一層黑色,證明了茶中有人放了毒。
李玄鸚道:“看看我們的屋子去。”
三個女俠急去隔壁屋裡,這兩間屋子都是不曾上鎖,虛掩着的,一推門就走進去!赫然桌上放着一隻旱菸管!這隻旱菸管的形狀,是四川省特有的旱菸管,一尺長,沒有銅鍋,只是蛇頭形的一端,挖個手指大的小洞,裝煙燃吸的,管上另繫着煙荷包和火刀石。
玉蕊仙妃道:“這種旱菸管,外省沒有的,只有四川纔有,難道巫山大巴山,有人在暗下綴着我們?”
屋檐上一聲嬌脆的女人冷笑聲答道:“可不是嗎!”
屋檐上有人,這三位鼎鼎大名的大俠,事前竟然毫無所覺,立刻愕然一呆;玉蕊仙妃首先疾拔身子空飛出房門外,空中一提氣倒卷身,倏地翻上屋檐,看見一條黑影,向十多丈外荒野中倏然而逝。
玉蕊仙妃拔劍,飛箭似地疾追,出乎意料之外,那黑人影身法之快,似乎比玉蕊仙妃快上一倍,瞬息之間,逃進一片密林之中。
藝高人膽大,玉蕊仙妃一劍在手,焉管逢林莫入的話?拔劍直追入密林之中。
驀然那黑人影轉身迎面撲來,玉蕊仙妃正要刺去,看出來是個被丟過來的草人,玉蕊仙妃閃身讓開草人,再向前進,黑人影已不知去向。
李玄鸚、玉玲瓏、武天洪,三人幾乎也同時趕到,四人把這片叢密樹林中,全部搜檢遍了,毫無所見。
玉蕊仙妃怒喊道:“那人影,我看來眼熟,準是桃花四娘子,在大洪山我看見過她,剛纔聽她說話冷笑的聲音,都像是她!”
李玄鸚道:“敵人有兩個,一個也許就是桃花四娘子,女的多半不吸旱菸;恐怕還有一個吸旱菸的四川男人!”
武天洪道:“回去吧,我們四個都出來,不大好,怕中敵人的調虎離山計,這桃花四娘子,明明是在調虎離山!”
玉玲瓏笑道:“客店裡又沒有什麼傢俬財寶,把我們調出來又有什麼好處?”
武天洪一揮手道:“回去看,一定有什麼陰謀詭計!”
四人一連串回到店中。
剛二進房門,玉玲瓏在最先,突然一聲尖銳的驚叫,連忙撤身向後退,幾乎駭得跌倒!只見三女俠所住的這間屋子裡,桌上旱菸管已不見,三女俠的牀上,仰臥着三個沒有頭的人,頸腔上鮮血還在涔涔地滾滴!李玄鸚究竟老練些,極能應變,忙叫三人急進屋內,把房門掩上,吹滅了燈,悄聲道:“不要驚動店裡的旁人,一驚動了旁人,事情鬧開,明天就要被事情拖住,上不了路,且看看是三個什麼人?”
武天洪已經把桌上一張紙,取來給三個女俠看。屋裡沒有燈,以四人的功力精神,黑夜辨字,毫無困難,三個女俠看紙上寫道:“九連山的人,出外吃敗陣,替師門丟臉,就該處死刑!你敢割三耳,縱逃到天涯,這賬也要算,你等着死吧!九連山桃花四娘子示。”
玉蕊仙妃大笑道:“桃花四娘子,應該輪到第四個耳朵!”
武天洪正色道:“這女人要當心,她的武功另是一派,掌風打出來會帶聲音。”
李玄鸚道:“悄悄把死屍擡出去埋掉!”
玉玲瓏道:“桃花四娘子調虎離山,把我們引出去;另外那個吸旱菸的人,把死屍放進來,大哥你說是嗎?”
武天洪點點頭。玉蕊仙妃道:“看這三個死屍衣服,倒像中午我削去耳朵的那三個,可是沒有頭,究竟是不是,看不出來。”
玉玲瓏道:“武大哥,這樣說來,那吸旱菸的,武功一定很高,他一個帶來三個死屍,躲在附近,我們都不知道。”
四人乘夜把死屍帶出去,挖坑埋了,回來把血跡打掃乾淨;三個女俠毫無畏懼,仍然睡在那三張牀上。
次日清早,四人一齊上路。
從荊州渡江,往西南去,進入鄂湘交界處的山區,一路都是荒山野谷,不見人煙,愈走山愈高,路愈險。
雖然是無人的荒山,可是在荒山中走着的這四個人,卻是江湖上四個驚動天地的人物!武天洪四人都感覺到,身後有人,在大天白日裡,公然跟隨着走!這人的武功,已到出神入化不可思議的境地,使四人看不見,聽不到,嗅不出,無影無蹤,不可捉摸,只是覺得有一種丹田內功罡氣暗力之類,不時觸到四人身上,循方向急看去,卻又無所見,那種暗力,忽隱忽現,不時拂掠到四人身上。
武功極高的人,一遇到這種內氣暗力,觸到身上,立刻可以分辨出來是屬於誰的,好比獵犬一聞到衣服上的氣味,就能分辨出是誰的衣服。武天洪四人,不時受到那一內氣暗力的拂掠,都感覺出來,不是屬於自己四人所發,是從四人之外的另一種無形之人身上發出,距離不過四五丈之內,實在不見有什麼人!玉玲瓏在最後,悄聲道:“武大哥,想個什麼法子,對付這個看不見的人?”
玉蕊仙妃冷笑道:“我什麼也不怕!像你那樣膽小?這人不敢亮相,藏頭露尾,怕他做什麼?我誰也不怕!”
李玄鸚道:“這人一亮相,怕我們四個合起來,也未必能敵得住他,他既沒有侵犯我們,我們小心點就是。”
玉蕊仙妃怒道:“照你這樣膽小,我們還敢去巫山斗彭雪姑?趁早跟周老氣封劍去吧!我什麼都不怕!”
玉玲瓏怒道:“二姊說話怪難聽的,什麼膽小不膽小?你爲什麼不敢獨自一人去鬥彭雪姑?”
玉蕊仙妃叱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敢一個人去?”
武天洪哈哈笑道:“不要吵嘴,是二妹話講得太重了!你敢說什麼都不怕?我知道你就怕一件事!”
玉蕊仙妃問道:“我還怕什麼?哪一件事?”
武天洪道:“我送你一付對聯,再加一個橫批。對聯是:‘眼下無餘子,口中不讓人’,對不對?”
玉蕊仙妃默默不言,似乎明白武天洪在責備她,她不能不承認自己的驕狂。一會兒,她呶着嘴問道:“橫批呢?”
武天洪笑道:“橫批是:‘就怕封劍’!”
說罷,哈哈大笑!玉蕊仙妃忍不住嗤地一聲笑出來。
李玄鸚、玉玲瓏也吃吃大笑。
七八丈外一人高的一塊山石後面,更爆出一陣怪異的桀桀狂笑,笑聲的陰寒慘厲,像鬼哭神號!四人大驚!李玄鸚首先從馬背上飛拔身直撲過去,身在半途空中,兩掌齊出,進出太乙玄陰煞氣,砰!那一人高的山石被打成粉碎,濺起滿天碎石如雨,粉末如煙!石後暴起一條黑箭似地身形,離弦電射遠去,一瞬間轉過山彎不見,李玄鸚未及落地,空中再一縱身,電光石火似地疾追而去。
這裡,武天洪、玉蕊仙妃,二人都在一瞬間分辨出那黑影,是桃花四娘子!玉玲瓏雖然看見,卻不認得。
然而,山石後那一聲慘厲的狂笑,聲音十分蒼老,卻又絕不是桃花四娘子的嗓音!山石打碎,那蒼老慘厲狂笑之人,卻不曾看見。
李玄鸚廢然空手而回,惘然道:“桃花四娘子的輕功,看來怕在我之上!這一帶山石又多又亂,被她逃脫了。”
武天洪道:“桃花四娘子輕功確是好,武功雖然奇詭,自然不是我們四人合力的對手,故而只有快逃;不過大聲怪笑的人,決不是她,我們走吧。”
四人繼續趕路;這一天,那潛力暗勁,始終尾隨着四人。
四人向西南方向走,並不急迫,要容得孫良幹六人,能夠到巴東,因此第一天,只走了兩百里,到了萬山中一所小市鎮,叫做王家廠,已是湖南地界了。
在客店住下。
山鎮裡客店小得可憐,四人只好侷促處一室,以跌坐運功替代睡眠。
一夜倒很平安,那潛力暗勁不再出現。
天剛黎明,四人睜眼欠伸站起,赫然看見桌上放着三個人頭!玉蕊仙妃大怒,正要衝門出去追,李玄鸚一把拖住,指着悄聲道:“二妹你看,沾在桌上的血跡,已凝幹了,放在這裡已經有一個時辰以上,到哪裡去追?我們栽跟頭怎麼栽到這步天地?人家把人頭放在我們身旁桌上,全然不知道!”
武天洪擺手道:“這是絕辦不到的,連陳年老酒、九雲龍、三絕四奇親自來,也做不到,把人頭放在我們身旁使我們毫無所覺,我猜想這裡,一定有什麼奇高絕世的功夫!我可以用內力,攔住別人拜不下去,也可以把拜下去的人扶起來,又可以把一塊石頭丟向別人,但無論怎樣總不免有聲音的,倘若能做到毫無動靜,除了武林三聖,沒有第四人!”
李玄鸚道:“三個人頭都沒有右耳朵!桃花四娘子絕沒有這份功力,一定又是那吸旱菸的人,一路跟我們下來都看不見的人。”
玉蕊仙妃怒道:“不要多說了!我跟你們一起走,就栽跟頭,以前我闖萬兒的時候,哪裡受過這些惡氣?帶出去埋掉吧!”
玉玲瓏道:“桃花四娘子是江西九連山的,那麼那看不見的人也是了,怎麼沒有聽我爺爺提起過,九連山有怪人?”
玉蕊仙妃不再開口,打總提起三個頭,乘晨光熹微中,越窗出去。
李玄鸚向武天洪道:“你去幫幫她忙,怕她一時賭氣,單人匹馬先走了。”
武天洪也越窗追出。
李玄鸚和玉玲瓏,到櫃上付了錢,店夥牽來黑馬和火騮馬。果不其然,玉蕊仙妃是騎了白馬走的,武天洪又騎黃驃馬追去。
李玄鸚和玉玲瓏,急上馬趕去。千里馬腳程多麼快!李玄鸚和玉玲瓏結算店錢一耽擱,玉蕊仙妃和武天洪,準走下去不少路,李玄鸚、玉玲瓏追出來,已不見蹤影。
李玄鸚和玉玲瓏,急飛馬奔向高處,四面嘹望。
忽然看見萬山起伏中,正北面有一人騎馬,向西南方向疾馳如飛,距離遠在七八里外,看不清面貌,只看出是一個黑衣勁裝男子,騎着一匹小型的白色川馬,未及看得十分清楚,那黑衣男子已轉到一道山嶺後面去不見了。
二人無暇多看,放馬向西南疾馳,再奔到一要高嶺的脊上,卻看見玉蕊仙妃和武天洪,在正西方並馬站住,遠在十里外,人和馬小到不及一寸,面孔看不清,可是馬身一黃色一白色,一望而知是他兩人。
李玄鸚、玉玲瓏,急放馬追去。
十里距離,頃刻即到,迫近到武天洪、玉蕊仙妃二人半里之內,卻阻着一條百丈絕壑,倒有二三十丈之闊,馬不能飛越。
武天洪聽見馬蹄聲,回頭看見李玄鸚和玉玲瓏追到,被阻在絕壑邊口,他揮手宏亮地喊着:“往正西,從西面過來,會合一處!”
他這一高喊,內力充沛,聲音宏亮,足可以聽到四五里之處,到處都先後響起四山回聲:“會合一處”“會合一處”“會合一處”!李玄鸚和玉玲瓏,放馬向西,沿着絕壑疾馳。
忽然遙遠之處,傳來微弱之聲,有人在喊道:“什麼人,在喊着會合一處?”
李玄鸚一愕,但聽到這一喊問之聲,是個不會武的人所喊的。
武天洪已經高聲應道:“金狻猊武天洪在這裡!”
武天洪、玉蕊仙妃、李玄鸚、玉玲瓏,四人都放開馬沿着絕壑兩邊,向西疾馳。突然,從李玄鸚左手山角旁傳來一路馬蹄聲,疾奔出來一騎,正是那黑衣騎白川馬的男子,卻是鄧公明!武天洪一見鄧公明,大驚問道:“你怎麼跑到這裡來?孫副幫主那邊出事了?”
五人同勒馬停止,鄧公明喘息着道:“出事了!我們六人,離開荊州,當晚到宜昌,就遇見歐陽霹靂,帶着九宮山的九頭獅子,一陣混打,把我們六個全都捉住。歐陽霹靂把我們點了穴道捆在馬上,連夜往西北去,要奔巫山。剛走不到十里,突然走出來那使桌腿的陳年老酒駝子,還有一個使雁翎刀的,叫石祥,算是把歐陽霹靂和九頭獅子打敗,把我們都救下來。
究竟歐陽霹靂他們有十個人,乘混亂中仍然把史圖南捉走了,沒有來得及救。孫副幫主叫我連夜趕來,向少爺稟報這件事。孫副幫主說:深怕他們捉走史圖南,毒刑逼供,知道我們要去前後夾攻巫山,想請少爺和三位女俠,搶先在歐陽霹靂之前,先到巫山急攻,巫山就猝不及防了。”
武天洪問道:“孫副幫主呢?”
鄧公明道:“昨夜得救之後,陳年老酒不辭而別,孫副幫主連夜趕往巫山,定在今夜三更,在巫山東西兩面,亂放旗火。他還說,綠色黃色紫色的旗火,是擾亂敵人的;只有藍色旗火,是我們互相呼應。”
玉蕊仙妃奮然道:“孫副幫主是對的,我們要搶先趕在歐陽霹靂之前。石祥也來了嗎?”
鄧公明道:“石祥武功不低,和歐陽霹靂打個平手,他是不願跟三位老前輩去少林寺,願意和少俠一路走,在宜昌碰巧見過的;駝背陳年老酒,他說是一路暗跟下來。”
李玄鸚道:“現在也只好這樣。這裡去巫山,有幾百里路,憑我們四個人的千里馬,足可以趕到,你騎的是平常馬,怎能追得上我們?我看你隨後急急跟來;到了巫山附近,馬蹄聲會驚動敵人,我們把馬放了,你就隨後來看馬。萬一以後碰不到面,八月十五你少爺一定去南京沈伯頑家的。”
於是武天洪、李玄鸚、玉蕊仙妃、玉玲瓏,四人放馬狂奔,直向正北疾馳而去。這一天,到了,緊急關頭,若是被歐陽霹靂先到巫山,巫山彭雪姑就會知道四人要來攻巫山,趕緊準備。因此這四人飛馬疾馳,人不進食,馬不停蹄,一座一座山峰,一道一道崗嶺,連排地拋向腦後,耳邊風聲獵獵,全身騰雲駕霧,快黃昏,奔下三百五六十道,到了巴東縣。
這裡是長江三峽的南岸峻坡上。
穿過巴東縣城,疾奔長江渡口,恰好看見歐陽霹靂,和九頭獅子,已早先一步在船上,船已到了江心。
歐陽霹靂好奸猾,料到有人要來追,把南岸的渡船,全部強迫着都拘過去,但見江心有二三十條船,都是空船,而只有一艘大船,上面是歐陽霹靂和九頭獅子,史圖南果然被捉去,沒有捆綁,昏睡在船上,自然是被點了昏穴。
武天洪四人疾趕到江邊,二三十條船都已到了江心,離南岸三四十丈,正向北岸渡去。
四人飛身下馬,直奔水邊沙灘。
四人雖然會最卓越的輕功,縱然不能登萍渡水,入水也不會沉沒,可是三峽中的江水,奔流湍急,浪濤由下向上倒卷,到處是漩渦激流,四人也不敢輕易一試。
玉蕊仙妃第一個拔劍在手,飛箭激射,一縱身十三四丈,輕輕落步在江面之上,又一縱身,卻似玉燕子掠波,白蜻蜒點水,只三縱,落到一艘空船上。
歐陽霹靂一聲狂笑,飛起辣馬鞭打來。
玉蕊仙妃又縱身,直跳到歐陽霹靂的大船上,一震劍花,滿天電光,怪嘯厲嘶,她施展全力,一連七八招殺手絕招,左掌進出十成乾元純陽罡氣,打得歐陽霹靂四周火焰迸發,砰砰砰砰!不斷掌風相撞的爆響!武天洪在南岸上厲聲大叫道:“船老大快來接我們打強盜!”
有兩艘空船,果然急划過來。
離岸還有十多丈,武天洪、李玄鸚、玉玲瓏,三條身影,飛似地縱落船上,船半點也不震盪。
大船上九頭獅子已向玉蕊仙妃身後逼攻上去。
原來玉蕊仙妃在桐柏山中,每逢夏天在山中洗澡,都叫武天洪守在外面,她在水中練習,雖然沒有什麼特殊成就,可是此時在船上猛烈搏鬥中,玉蕊仙妃卻比歐陽霹靂熟悉水上多了,十一個人在船上死戰,再大的船也要起伏顛簸不定,使從來不習慣在水上的歐陽霹靂和九頭獅子,威力打了個對摺,十個人竟擋不住玉蕊仙妃一人!九頭獅子使用九柄獅尾鞭,歐陽霹靂一柄辣馬鞭,都是很長的軟兵器,反而要顧到十條鞭自相纏結。玉蕊仙妃更加全力進攻,右劍如狂風暴雨,左掌如閃電轟雷,不到十個照面一聲狂吼,血光飛濺,一個九頭獅子被砍成兩段落下江水中。
若不是歐陽霹靂一條辣馬鞭,兇悍如虎,牽制了玉蕊仙妃大半,九頭獅子還怕不早已都了賬?這面武天洪、李玄鸚二人,儘快發掌風打江水,使船如箭發,頃刻趕到,玉玲瓏首先飛身縱去,手起刀落,又一個九頭獅子死落江中。
歐陽霹靂見武天洪都趕到,心知不好,丟下那七頭獅子,飛身跳上另一小船,逃往對岸。
武天洪一牽李玄鸚,二人不與九頭獅子交手,疾跳上空船,飛追歐陽霹靂。
三峽中江水急流,船一面駛向對岸,一面被江水推向下移,歐陽霹靂已到了對岸,棄船登山,武天洪李玄鸚的船,被江水推移到漩渦旁,船伕爲了躲避漩渦,兜繞着過去,到岸之時,已失去歐陽霹靂的蹤跡。
李玄鸚道:“二妹三妹是攻後山的,我們兩攻前山,不同路,不必等她們,我們快去!”
武天洪知道,九頭獅子加上歐陽霹靂,敵不過玉蕊仙妃,何況現在只剩七頭獅子敵玉蕊仙妃和玉玲瓏?自然不需顧慮,他立即和李玄鸚,施展輕功,疾奔巫山。
巴東縣對岸,離巫山十二峰的最後一峰“聚泉峰”,不過二十里,武天洪、李玄鸚,如飛急馳,不到五六裡,天色黃昏中,忽然看見一個山中拾荒的孩子,十四歲,伸張兩臂,攔住去路。
三峽之中,山坡陡峻,只半腰中有羊腸小道,拾荒孩子一攔,就不能通過。
二人正要從孩子頭上飛越而過,孩子忽然招手道:“停下來,有話!”
二人急止步,武天洪問道:“你這孩子幹什麼?”
孩子道:“‘天下人人知道俺’,下面一句什麼?”
武天洪一愕,向孩子打量一下,答道:“‘心中事事不瞞您’。”
孩子低聲道:“借給你一柄劍!”
說着,向山壁石縫中,抽出一柄劍,遞給武天洪,回身飛奔而去。
武天洪更爲詫愕,向李玄鸚道:“天心老兒來了?”
李玄鸚道:“先看看劍。”
武天洪把劍拔出,卻是一柄真正新疆狗牙鑌的寶劍。
新疆狗牙鑌的劍,雖然比不上干將莫邪、祥麟威風,但切金斷玉,比倭刀緬刀都鋒利十倍;劍刃旁處,隱隱現出規律的鋸齒紋,就是狗牙鑌的特徵。
劍柄上還鐫着四個字,是“藥王高二”!原來是高二的劍,並不是天心老兒來到。
桃花四娘子曾騙武天洪說:冒充高二的老道士,叫她送一柄新疆狗牙鑌的劍來,那天夜裡雖然沒有看到劍,難道真有這麼一回事?武天洪正沒有兵器,得到這柄劍,心中大喜,不暇多想,掛在背上,和李玄鸚繼續疾奔巫山。
很快地到了聚泉峰,不見有人攔阻,山上也不見有燈火光。
巫山十二峰,以第三峰神女峰爲主,正派人佔山修煉或黑道人佔山立寨,都是佔神女峰,武天洪、李玄鸚,從聚泉峰下面過去,直奔神女峰。
長江三峽,以第一峽瞿塘峽最雄險,兩岸山筆筆直直上聳霄漢,形成一條曲折的狹巷,江流其中;其次以巫峽最爲雄秀,兩岸也是壁立,十二峰都在北岸,秦少游詞中所謂“十二晚峰青歷歷”,確是傳神入妙。到第三峽西陵峽,兩岸稍坡,山峰也較低,可是江中險灘很多,著名的青灘,使江面橫斷低下一級,低下一兩丈,江流到此,就成瀑布墜落下去,人在船中,無不亡魂喪膽,那些船伕,真是自幼到老,技術純熟至極,然後取下此青灘。逆水而上,則是空船用背拽硬拖上去。
三峽由瞿塘峽到西陵峽,長江在兩山壁立的狹巷中,曲折蜿蜒六百五十里;三峽兩端口外,上游是奉節縣,就是夔府,緊把着三峽入口,下游是宜昌,也緊守着三峽的出口,恰似衛兵在前後門外站崗。一出西陵峽,立刻天空地闊;蘇轍《快哉亭記》說:“江出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與海相若。”確是實景。
武天洪李玄鸚,疾奔神女峰,二更左右,到了!立刻峰上七條黑影疾瀉而下,如隕星落地,當頭一人,正是黃毛精!黃毛精一見是武天洪、李玄鸚,面色大變,急喝道:“你們六個抵住,我上去稟報,再添人來!”
說着,飛身奔回。
這六人是黑手狐翁,白麻衣雙劍的喪門神,還有四個不認識。
彼此一言不發,六人一齊疾衝而來。
六人疾奔武天洪、李玄鸚,武天洪在前,首先一掌向黑手狐翁打去,黑手狐翁一閃身避開,和另二人把武天洪丁字形圍在中間,李玄鸚在後,也迸掌硬接喪命神三人。
武天洪久不用劍,常常空手對敵,現在雖然有了劍,竟沒有想到用劍;李玄鸚則是一空掌,非遇到武功極高之人,不拔祥麟劍。
武天洪施展王屋山人師叔所傳“八翻掌”,提起兩成丹田內力,貫注十指,右手“龍形一式”,專取黑手狐翁,右掌“豹形五式”,隨意防禦其他二人;不與其他二人交手,專心一意先把黑手狐翁打倒,這個巧妙的戰術,使黑手狐翁連忙閃避躲讓,其他二人火速救應,這一交手,三人就處於被動,全被武天洪掌握了主動。
這三人中,黑手狐翁與鐵臂蒼虯那些人,武功相等,鐵臂蒼虯四人,還敵不過玉玲瓏,和歐陽霹靂不相上下。第一個照面,武天洪一掌已打向黑手狐翁,卻被那兩人橫插截攔,武天洪不得不收右掌,單以左掌豹形五式、二式,一連三手疾如飆風,抵住二人,立刻飛縱身直取黑手狐翁,那二人忙不迭急去救援,突然平空飛來喪門神的屍體,落在二人和武天洪間,二人疾出兩左掌,把死屍推向武天洪,武天洪右手接着斜送出去,不料恰恰打在李玄鸚的背上。
李玄鸚身法疾如閃電,只一倒翻身,拔起一丈高,避開死屍,空中橫臥落下,右手玉掌刷地橫撩出去,太乙玄陰煞氣把黑手狐翁震得飛起五丈高,空中氣絕身死,死屍直向峰外深壑中落下去。
武天洪見李玄鸚兩個照面,已打死喪門神和黑手狐翁,自己還不曾得手,心中一急,雙掌橫豎疾揮而前,剩下的四個敵人,飛奔逃走,直上峰去。
武天洪李玄鸚跟影疾追。
這個第一場還不到一呼吸時間,勝敗已分,黃毛精上山求救,跑還沒有跑遠,後面四個敗將,被武天洪李玄鸚追上來,黃毛精火速反身接應,向武天洪疾伸手連點,隔空點穴,他又忘了武天洪練過“木穴”功夫,穴道木木無感覺,點中了白點,第一次和武天洪交手,已幾乎吃虧,這次又犯了錯誤,武天洪早閃電上前,一手揪住黃毛精的右腕門,不料黃毛精手上帶着鐵手套,武天洪握住鐵手套,黃毛精脫出右手,突然頭向前一伸,頸項伸出二尺長,張口一口咬住武天洪面部,武天洪疾閃,李玄鸚從旁一掌直斬到黃毛精二尺長的頸項後面,黃毛精突然一個烏龜縮頭;縮進腔裡,四肢也縮短,全身抱成一團,骨碌碌滾下山坡去。
武天洪李玄鸚,已向山坡追上來,焉肯再轉身下坡追殺黃毛精?當下二人並肩,四隻空掌,疾向上奔。
逃去的四個敗將,經黃毛精攔了一場,早已逃遠。這時,半天中一聲慘厲的怪嘯,又一聲殘惡的長吼,兩邊聲音隨同兩條人影,疾瀉而下,向武天洪李玄鸚泰山壓頂似地撲下來。怪嘯的是一個使劍的老道士,兇惡猙獰,長吼的是一個七尺高的長人,手使齊眉棍,到了面前,武天洪才和這長人的胸口那麼高,因此這長人的齊眉棍,即是“齊”他的“眉”,也就比普通齊眉棍長得多,和長苗槍一樣長!
老道士未到,長人先到,這一齊眉棍在長吼中橫掃而來,獷悍迅疾無比,棍上帶着奇異的內力,使這齊眉棍像是有水桶那麼粗,武天洪李玄鸚飛拔身跳起尺,躲開了棍端,剛一落身,棍尾又到,李玄鸚手法比武天洪快,一掌太乙玄陰煞氣早已向長人劈去,長人爲了急閃避這一劈空掌,棍尾來得偏斜了,武天洪疾奔向前一掌打去,恰好棍端突回,一掌打在棍端上,那長人被震得連人帶棍倒退兩步,武天洪一扭身,回腰一手“鶴形二式”,打向老道士,老道士一劍已到武天洪後心半寸,不得不疾收回,就勢倒卷向李玄鸚腳踝上。
李玄鸚乘那長人倒退兩步之時,疾向前劈出七八掌,那長人猛揮其長棍,棍尾上的風力,把太乙玄陰煞氣盪開,一棍端直點向李玄鸚心窩,李玄鸚飛快側身一旋,上面躲開棍端,下面躲開老道士一劍,翻右掌閃電攻向老道士,老道士猛拔身一丈高,空中抖起滿天劍花,如滿天劍雨,向李玄鸚沒頭沒臉蓋罩疾下。武天洪恰好打在長人背上,長人猛向前一讓,讓到劍光籠罩下,老道士疾收劍花,變成一支光箭,橫射李玄鸚和武天洪。
那四個敗將又復回來,一齊猛烈圍攻,武天洪心頭火起,朗朗一聲清嘯,把八翻掌源源連連滾滾滔滔如驚濤駭浪打出,李玄鸚把太乙玄陰煞氣佈滿身外二尺的範圍,如燕穿簾,如蝶穿花,四周爆出千千萬萬寒風掌影,兩人把六人抵住。
聽見峰後四五里遠處,遙遙傳來急遽的蠻鼓之聲:“噔噔咚!噔噔咚!噔噔咚!噔噔咚!”奔向前面而來,那種鼓聲,像是野人生番,蜂擁跳躍着呼嘯殺近,使人驚心動魄!這裡六個人包圍着武天洪李玄鸚,全都悶聲不響,死命猛攻。
武天洪的八翻掌,是王屋山人獨創的,前無古人的絕學,以少林派的五形掌,龍虎豹蛇鶴五形,加上漢朝神醫華佗,所傳五禽之戲,虎鹿熊猿鳥,兩相合並,變成龍、虎、豹、熊、猿、鹿、鶴、蛇八形,每一形都有一至九式,再翻過來用反面旋轉施展,真是奪天地造化,通鬼神幽明,銳厲無倫,奇變莫測。武天洪又以雲鶴散人所傳曠古絕今的神奇丹田內功,貫注雙臂雙掌,爲了一時心頭火起,亮開了全身解數,直像貓撲羣鼠,虎入羊羣。李玄鸚又有最可怕的太乙玄陰煞氣,一中人身,人身頃刻結冰而死,再也無救,尤其大巴山系統下的人,無人不知太乙玄陰煞氣可怕,誰也不敢以身試氣。這六人之中,以老道士和那長人,招數陰毒險惡,功力精純無比,已支持武天洪李玄鸚四五十個照面,本來已經抵擋不住武天洪李玄鸚的威勢,幸而有四個敗將,又都比黃毛精高出十倍,和歐陽霹靂不相上下。
黃毛精儘管有一身妖魔鬼怪的武藝,可是功力不足,這六個卻是功力無一不是強硬扎手,氣粗膽豪,同時,又聽到遠遠蠻鼓之聲,得到了鼓勵,更亡命地死戰不退。
那一片蠻鼓之聲,由四五里之遠,漸到二三裡之近,“噔噔咚!噔噔咚!噔噔咚!噔噔咚!”不由武天洪李玄鸚,都有些膽戰心驚!武天洪李玄鸚,雖然不知道蠻鼓的聲音是什麼,也都猜想到是野人生番之類,有喂毒吹箭等等古怪武器非常厲害,二人都急急於蠻鼓未到之前,先把這六個人解決,可是這六個人像是一道推不翻的軟牆,四面包圍,死纏不退。
武天洪心中大怒,突然由二成功力,提到四成,八翻掌增加一倍威力,李玄鸚也同樣提出一倍功力,這一下,變成兩個武天洪兩個李玄鸚,萬鈞威力的掌風,如天崩地塌進出。這些人,一向縱橫江湖無敵手,全都是久已成名的一等一黑道巨魁,今天不幸遇到了武天洪李玄鸚;武天洪李玄鸚也不幸遇到這等強敵,耗費不少時間,若是江湖上二等腳色,早已被李玄鸚武天洪一掌一個開發了去。
武天洪李玄鸚一付出加倍的代價,登時人影飛空四散奔騰,那四個人一齊被震出十多丈外,落到峰下,剩下老道士和長人,突然手法大變,又復抵死急攻上來。
後來才知道,老道士是枯柏,長人是閃道神!武天洪心中焦躁,想起背上狗牙鑌劍,幾次想拔劍,看見李玄鸚仍然空手飛鬥,自己也不肯表示不如李玄鸚,繼續空手施展八翻掌。
那蠻鼓聲音,更逼近到一里之內:“噔咚咚!噔咚咚!噔咚咚!噔咚咚!”
武天洪大喝一聲突然提出八成功力,左右兩掌一齊分別打出,砰!一聲炸雷,迸出一大團尺方圓的橘紅色烈焰,把枯柏老道士左半邊身體震成粉碎,一片血雨,飛起四丈高,然後落到峰外深谷中,閃道神亡命逃走!這邊由於李玄鸚突然開放身前,毫無防禦,讓兩人來攻,老道士和長人,丟下武天洪疾攻李玄鸚,武天洪一聲大喝得了勝,然而李玄鸚也險極了!“噔咚咚!噔咚咚!噔咚咚!噔咚咚!”
從峰後一陣疾旋風似地奔到!十二個拍鼓的人。
個個身強力壯,十二個人動作,極其整齊劃一,魚貫地像一支快箭電射而到,一陣旋風,把武天洪李玄鸚圍在圈子裡。
十二個人並不向武天洪李玄鸚進攻,只是圍着武天洪李玄鸚走馬燈似的奔跑,迅疾旋轉如飛,忽然一齊大聲喊唱起來,拍着鼓:“啊哇呀!呵嘮哈!哧!”“啊哇呀!呵嘮哈!哧!……噔噔咚!噔噔咚!噔噔咚!噔噔咚!”
武天洪李玄鸚,此時略一停頓,觀看這十二個人圍着疾轉,不但武天洪從來未見過,連李玄鸚老江湖,見多識廣,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乍看來,十二個人只是圍着旋轉疾馳,似乎沒有什麼侵害,但仔細一看,才知道這十二個人,絕不是普通生番,個個都有極高強的武功,只要陣勢突然一變,十二個人齊殺來,莫想能防禦抵抗得了。二人在中間只略一停頓觀看,十二個人已經迅疾圍繞奔了十幾周,忽然把範圍縮小,包圍圈以內,只有二丈方圓,嚎唱和鼓聲,緊緊逼近兩人身體而疾轉,恍然似有無數漆黑的銅鐵練,層層向二人身上纏縛起來。
武天洪一聲暴喝,兩掌迸出三成功力,直向疾轉的野人切近打去。野人也不閃讓,也不還手,還是仍然唱着,敲着鼓,只用手中彎月形窄刃刀向掌風一攪一揮,嗤啦一陣響,像燒紅的鐵猝然放入水中之聲,那些刀刃上都迸出尺把長的紫紅火焰,武天洪感覺到,掌風全被那些刀切碎,打不到野人身上!李玄鸚同時發出強烈掌風,也遇到同樣的情形,太乙玄陰煞氣碰在刀刃上,迸出的是藍綠色火焰。
十二個人包圍圈,更縮緊到一丈一二尺,武天洪、李雲鸚同時一拔身飛起一丈二三尺,空中一扭身,橫斜疾射出十二三丈,十二人毫不躊躇地丟開武天洪,單單疾追李玄鸚,李玄鸚一落身,又陷入包圍中!武天洪回頭一看,見十二個人,刀光如雪,急鼓厲唱,一齊圍攻李玄鸚,千千萬萬刀虹閃電,集中向李玄鸚滿身落去。武天洪一聲雄吼,電光石火似地一閃身疾向十二人打去,十二人一鬨放出一個缺口,讓武天洪進入包圍圈,包圍圈倏然又合,圍繞着迅疾旋轉,重複把武天洪李玄鸚裹在裡面。
李玄鸚再也不敢恃強了,嗆啷啷!拔出祥麟寶劍來,寒光四射,龍吟四起,一聲嬌叱,連人帶劍混成光團,向十二人包圍圈殺去。
鼓聲更緊急,唱聲更獷厲,刀光更嚴密,旋轉更快速,但見四方上下狂風驟起,飛沙走石,雲霧迷漫,天地昏沉。
李玄鸚竟衝突不出!武天洪也把“藥王高二”的狗牙鑌寶劍拔出,施展開鐵崖丈人獨步天下的大羅天劍法,一招大殺手“滿城風雨”,平地涌起一座劍城,光華萬丈,風力渾雄,和李玄鸚向相反的方向兩頭殺去。
不料武天洪丹田真氣,一貫到劍刃,劍刃突然脫落飛出,只剩劍柄在手,武天洪大驚,四周蠻刀刃光立刻如狂潮擁奔而來。同時武天洪手中劍柄上飛出一縷青煙,發出極輕微的嘶嘶之聲,武天洪文武書籍既讀得多,心思又聰明敏銳無比,一見就猜到是怎麼回事,更是大駭失色,疾將劍柄向右拋去,自己火速向左滾倒地上,就地把李玄鸚玉踝嬌腳一拖,把李玄鸚拖倒地上,“崩!”一聲震天裂地作響,劍柄在空中爆炸,紫光火閃,硫磺藥煙,登時一個人,被炸得屍骨無存,其餘十一個人,四散飛逃,頃刻不見蹤影!武天洪和李玄鸚一齊站起身,嚇得目瞪口呆!這次生死危險,真是間不容髮!幾乎遭人暗算!原來這柄劍,劍刃是活的,只要一貫內力,劍刃吃不消,就脫落飛出,這樣和高手對敵,立刻喪命!不但如此害人,而且劍刃一飛出,帶燃了劍柄中火藥引信,幸而武天洪警覺無比,一見有青煙和嘶嘶微聲,立刻把劍柄拋出,只要遲一眨眼,自己就被炸碎!然而,暗算有什麼好處?不但沒有傷得了武天洪,反而幫助武天洪破了“巫山十二妖”陣!武天洪由無劍而有劍,此刻又由有劍而無劍了,仍是空空兩手,可是避免了一次雙重的劫數!從開始搏鬥到現在,已有一個時辰,其中十分之九的時間,都是被困在巫山十二人陣中。
十二人陣剛一崩潰之時,武天洪、李玄鸚一爬起身,就看見峰左峰右峰後,黑夜天空中,到處飛起五色旗火,一道黃光飛上半天,又一道綠焰直冒九霄,再一支紫火鑽向雲漢,更有一條紅花涌向星斗,滿空五彩燦爛,五色繽紛,峰後的一標旗火,藍光熠熠。當初約好各色旗火都是掠擾敵人,只有藍色旗火,是真正的信號,如今峰後飛起了藍色旗火,自然是玉蕊仙妃攻到峰後,被敵人所困而呼救,武天洪和李玄鸚疾飛身奔向峰後。
一到峰後,看見山坡平坦,猛烈的生死惡鬥正在展開。
自己方面,是玉蕊仙妃、玉玲瓏,卻多出來一個石祥;敵人方面,是歐陽霹靂對石祥,另外有兩個不倫不類的“鬼人”,對玉蕊仙妃和玉玲瓏。
這兩個不倫不類的鬼人,高大幹瘦,瘦得只剩一身骷髏架,兩眼兩腮凹陷深入,兩隻大手如雞爪;一個人連面孔帶衣服,幹黑如煤炭,一個人連面孔帶衣服,死白如石灰;兩人都是空手,玉蕊仙妃一柄劍,玉玲瓏一柄暗綠透明威風刀,顯然敵不過這兩個鬼人。
這兩鬼人,不問可知,正是青海“黑白雙煞”。
這黑白雙煞,在青海苦修二十二年,這次突然出現,要向王屋山人尋仇,卻被彭雪姑羅致到巫山來了。武天洪、李玄鸚,在山前猛鬥幾獻身場,沒有看見黑白雙煞,原來在山後鬥起來。
在峰後靠山一丈高處,八個粗漢,僅腰下圍一道粗雜布,分兩排站立,每個人高舉着一支火把,屹然不動。這八個人都是短髮銅箍,渾身皮膚作古銅色,手腕足脛,都帶着金鐲,全身虯筋慄肉突起,猛惡如野獸。
八個粗漢火把光耀之下,正上面一隻香案,香案裡面端坐着血蠱彭雪姑,在觀戰。
彭雪姑看來不過二十一二歲,雖然是杏臉桃腮,劍眉秀目,卻刺着許多青藍色的花紋,梳着朝天髻,上身全然,肌膚十分白嫩,公然高高聳着,兩條玉臂攔在香案上,也帶着金鐲。
香案上放着一架令箭,前面大紅花緞桌圍,彭雪姑身後,站着兩個粗黑蠻婆,都拿着七尺長柄圓木扇,兩扇高高交叉着,綠地金字,一扇上寫着“雪姑”,一扇上寫着“血蠱”。在這兩蠻婆之後,還有八個大漢,一律勁裝整齊,各背大刀,一字排開,屹立不動。
彭雪姑端坐在上面,一動不動,似一尊青年菩薩,面上現着嚴厲肅殺之氣,兩眼專注視黑白雙煞和玉蕊仙妃、玉玲瓏猛烈惡鬥,不看歐陽霹靂對石祥。
歐陽霹靂對石祥,恰恰打了個平手,半斤八兩,不分上下。可是玉蕊仙妃和玉玲瓏二人,危險萬狀,這兩個叱吒風雲的女俠,一遇到黑白雙煞,登時顯得束手束腳,笨拙不靈,儘管劍光刀風密密如幕,黑白雙煞的十指雞爪,不斷地穿透進來,玉蕊仙妃和玉玲瓏,被逼得退到百丈懸崖峭壁的邊緣兩側,那一帶有四個紅衣大漢,遠遠攔截在兩邊,使玉蕊仙妃和玉玲瓏,無法從兩邊滑逃。
武天洪李玄鸚,兩支箭影似的疾奔黑白雙煞身後,黑白雙煞顧不得追逼玉蕊仙妃和玉玲瓏,一聽身後風聲,知道來了絕世高手,火速回身迎戰。
李玄鸚劍已入鞘,和武天洪都是空手,四人空手對空手,八掌翻飛。
黑白雙煞剛一轉身,玉玲瓏急待取安息針,旁邊四個紅衣大漢,迅疾撲到,玉玲瓏不及取針,和玉蕊仙妃火速迎向四個大漢。
武天洪和白煞一交手,就知道真正遇到強敵了,不敢疏忽,把八翻掌中最精華的手法使出,回頭瞥李玄鸚一眼,見這中年婦人的面容上,也露着嚴重的神色,滿身透出寒氣,凜凜到七八丈方圓,知道她提足十成功力了。
武天洪首先用“蛇形一式”,向白煞胸前曲進,叫起六成功力,貫注左右掌,左掌虛探,右掌疾穿。白煞猛閃身,左手疾扣武夫洪右脈門,右爪閃電直到武天洪頷下,武天洪覺得白煞的暗力勁風,挾着黴腐之氣,像暗潮陰浪,排山倒海而來,把自己漂浮得力不從心。白煞右手未到武天洪頷下,武天洪己突變成鶴形七式,就漂浮之勢騰身而飛起,兩掌橫掃白煞頭頂。白煞不及變化,頭頂全空。
武天洪如電光石火之快,一聲大喝未了,雙掌六成功力,泰山壓頂猛烈打下,卻突然打了個空,白煞不見蹤影,立時覺得背後一涼,火速翻身揮掌,猿形四式,電光疾進,這一全速施展,左手掌風觸到白煞右袖,右袖化成灰燼飛去,不料左腳已被白煞右瓜握牢!武天洪雙掌直拍向白煞右肩肩井穴、幽門穴、腹結穴,白煞全身一震,右爪又鬆開,武天洪乘勢疾打出八翻掌外附四殺手致命絕招:“畫地爲牢”,右掌疾劃白煞前胸,施出透風截脈:“鄧俠呈圖”,左掌向上平拖白煞下巴,施出透風斬吭,第三手未及施出,白煞已拔身疾退四五丈。
武天洪刻不容緩如影隨身,疾追來到,白煞雙爪飛風疾舞,登時旋起暗力勁風的渦流,四周有如山搖地動,有如倒浪狂瀾,有如萬道皮鞭抽來,有如萬枚尖釘刺入!武天洪急提到七成功力,震起全身,四周向外迸出,像火山陣陣爆發,綿綿不斷雄渾巨力,四面撐開。可是外面全是白煞的暗力勁風,重重圍裡,洶涌澎湃,全力向內撲進。
這兩人真正憑內力死拼了,對立着不動,兩臂平伸,四目對視,四五個呼吸時間下來,武天洪咬片切齒努力掙扎,白煞全身顫震汗出如雨。
武天洪突然把功力一收,半成功力也沒有了,讓四周的白煞暗勁猛然撲到武天洪身上,能把武天洪全身壓成一張薄紙,可是武天洪突然一收之後,疾向前一縱身二丈,一掌突襲白煞胸前,咚!劈個正着,白煞身如斷線風箏,直飛出七八丈以外,總算是功力精深,雙足一落地,毫髮無傷!武天洪身後,白煞的暗勁猛烈拍合,拍了個空,武天洪已縱前二丈,把白煞打出,白煞的暗勁在武天洪身後,立刻旋起一陣狂風,就地捲起一陣四五丈高的砂石塵土旋風塔,狂嘶怪嘯着旋出去一里多空中還沒有散。
武天洪回頭看見李玄鸚恰在此時,不知怎麼把黑煞打得狼狽奔逃。大約黑白雙煞是巫山鎮山之寶,黑白雙煞一敗,再無更兇狠的高手,彭雪姑不得不親自出馬了。
黑白雙煞敗下去,還不老實,又去疾襲玉蕊仙妃和玉玲瓏,武天洪急要追去,卻看見彭雪姑走下香案,兩旁八個持火把漢,一齊躬身。
彭雪姑款款盈盈走着,卻是疾如飄風,她這一走出香案,看見她下身全然着,只腰間圍着密密一層尺許長的金銀五彩絲穗。
假如只看她背影,雪膚冰肌秀足,倒頗足以令人蕩魄;無奈看前影,面上刺着古怪花紋,令人有秀豔和醜惡相混的不順眼的刺激,這一蠻夷戎狄式的面孔,偏又配着瑤池廣寒的玉體,兩個黑白分明的誘人大眼,卻充滿着殘忍兇辣的毒焰,一口中年男子的健壯嗓音,又說着牙清齒白的準確京腔,真是一個怪誕不可思議的人。她獰笑着道:“你們兩個是武天洪、李玄鸚吧?我是廣西僮族的人,江湖稱我們三姊妹叫三尸神,你們兩個武功很好,要是肯歸我的手下……”
李玄鸚咯咯大笑接口道:“不必說空話,誰敗誰當手下人!”
她知道要鬥彭雪姑,可不敢小覷這僮族的女子,立即拔出祥麟寶劍。
突然那邊一聲狂叫,一隻無頭屍體帶着滿天飛血,落到附近,急看時,看衣服和兵器,是歐陽霹靂!石祥飛似地趕到,手提帶血的七寶雁翎刀,面色疲乏慘白,喊道:“武老弟,一千多招呀!當心,彭雪姑臉色一變藍,就要放蠱,我剛纔已經吃過虧了!”
彭雪姑向石祥兇狠地瞥一眼,石祥嚇得飛拔身疾退十多丈!彭雪姑指着自己的肚皮向李玄鸚獰笑道:“你拿劍刺我的肚子!”
李玄鸚嬌叱道:“那還客氣?”
武天洪一見李玄鸚準備動手,知道這一玄奧奇變的一代女俠,縱橫江湖,從未遇敵手,武功比自己還高出一倍,曾和天心老兒、周老氣、陳年老酒都鬥過百招以上,此時要和使人聞風喪膽的女魔頭對敵過招了,這是驚天動地震撼江湖之事!武天洪也立刻提足丹田內力,貫布全身準備,把武林三聖所傳授,全擺到眼前,微擺七步星,暗蓄八翻掌,半側九龍腰,緊守十方勢!只見李玄鸚集氣凝神,秋水妙目,射出熠熠電火,直注視彭雪姑面上,不稍眨瞬;手中祥麟寶劍,緩緩伸出,劍氣寒風,漸漸漲起,頓時使人感覺到,一種潛伏的無比威力,透出寶劍鋒刃,散佈到四周六七丈方圓。
武天洪急看彭雪姑,這女魔頭果真十分識貨,一見李玄鸚這樣精深奇奧,知道殊不簡單,面上神色,也逐漸嚴重,但仍然一動不動,幾乎全裸的玉體,像是每一寸肌膚都含着目不可見的怪異武功,殘忍兇毒的眼光,眈眈注視李玄鸚全身。
李玄鸚向彭雪姑看看,口中說道:“武天篷,站遠些,看我送她上西天。”
武天洪不答。
李玄鸚仍注視着彭雪姑,怒叱道:“叫你閃開!聽見沒有!”
武天洪道:“我替你撐腰,不能走遠。”
李玄鸚大怒,猛回身一道劍光向武天洪頸上砍來。
武天洪一見這是真砍,這是一手最可怕的致命殺招,心中一驚,火速柔身閃避三四丈外。只聽一聲叫,一道血光橫飛半空,彭雪姑出乎意外地,被李玄鸚一劍削斷了左手兩指。
這是李玄鸚全力施展了聲東擊西妙計,一劍先向武天洪,彭雪姑看得明明白白,自己不作準備,一時大意,祥麟劍突然如電光石火疾向彭雪姑咽喉,彭雪姑猝不及防,左手無名指和小指,被劍鋒掃斷,疾拍出左掌。武天洪早從旁雙掌齊出,用在南京打黃毛精的手法,不和彭雪姑掌風對面硬碰,卻朝着同一方向,用自己猛烈掌風,把彭雪姑的掌風向偏斜處一拖。
不料彭雪姑是何等之人?豈是黃毛精可比?她迅疾無比地一圈右掌,掌風拖住武天洪的掌風一吸,武天洪突然感到丹田真力,要被彭雪姑掌風吸出去一乾二淨,他火速反運功力,使五臟六腑奇經八脈的血氣,倒轉逆流,這一曠世無匹的神奇絕學,反而把彭雪姑的掌風吸向自己。
武天洪和彭雪姑,立刻變成掌風的“拔河”,兩人都用真力向回拉!這一從古未有的奇怪拼鬥,危險之極,誰手下稍微鬆得一鬆,立刻全部丹田真元,就被對方拉去吸去,自己丹田空竭虛脫而死!同時間,李玄鸚奇幻變異的劍法,把祥麟劍使得像一條軟曲的綢帶,向彭雪姑猛烈迅疾連攻四五劍,彭雪姑只剩受傷的右手迎拒,任她武功再高,也敵不住,她右手和武天洪的雙掌,距離只有七八尺,兩人的掌風凝結糾纏在一道,分拆不開,彭雪姑疾用全力向回一拖,把武天洪拖得踉踉蹌蹌向前五六步,直被拖到李玄鸚的劍前,武天洪就勢向李玄鸚身旁一躲,反把彭雪姑拖進四五步,迫近李玄鸚。
其實彭雪姑和武天洪,距離七八尺,誰也沒有碰觸到誰,然而二人之間的一道無形內力,卻把二人拖來拖去。
彭雪姑身臨李玄鸚劍下,迫不得已,火速放開右手的內力,這一放開,武天洪的丹田真氣迅疾跟隨直撞入彭雪姑的五臟六腑之內。彭雪姑疾飛身拔起三丈高,終於被武天洪猛烈無比的掌風掃到一半,如萬箭鑽心之痛,全身要被炸裂成千百碎塊。可是彭雪姑究竟武功高強,居然能咬銀牙,蹙黛眉,強自忍痛,空中一旋,臉色倏然變得青藍可怕,口鼻噴出青煙,直向武天洪倒撲而下。武天洪知道她要放蠱了,火速疾攻十幾掌,李玄鸚從後面閃電攻到,這兩人前後夾攻,全都被彭雪姑避開,猛然一口青煙,噴向李玄鸚,李玄鸚恰在半個剎那間,拔身退下十多丈。
彭雪姑疾回身向武天洪。
武天洪火速柔身轉到彭雪姑身後,彭雪姑口中冒着煙,疾追武天洪,武天洪左閃右避,低貼地,飛縱身,身如靈猴矯捷無比,彭雪姑飛似的追撲,追撲不到。李玄鸚掌握了一剎那機會,電光石火似的一劍疾從彭雪姑肩頭斜劈而下。彭雪姑武功無論怎樣出神入化,也敵不過武天洪、李玄鸚兩個崛起武林的奇葩,前後疾攻,何況李玄鸚這最後一劍,乃是曠世武學最奇異結晶的一手,彭雪姑再也躲避不及,祥麟劍已劈到雪姑的肩頭肌膚上!突然就在千鈞一髮的半剎那中,李玄鸚腳旁響起一聲極短促而慘厲的鬼哭!“血淋兒!”
李玄鸚全身被平空托起,不由自主,直到四丈外,向千仞斷壁絕谷中墜落下去!武天洪急向懸崖下面看,渾然深冥不見底,但有怒濤湍流奔騰之聲。
突然身後暗器疾襲而來,武天洪火速回身,一伸手接住,卻是不知何處來的一柄飛刀。
這時,玉玲瓏先已疾襲到彭雪姑身後,彭雪姑一回身,一飛赤足,把玉玲瓏手中刀踢飛,張口一噴,玉玲瓏急回奔三四步,倒地昏厥。
武天洪才知道:自己向崖下看李玄鸚的一剎那,若不是玉玲瓏從後疾襲,使彭雪姑回身,則自己必然已遭到彭雪姑毒手。
玉玲瓏一昏倒,彭雪姑追上去,武天洪正好用手中飛刀,大喝疾刺彭雪姑背後,彭雪姑殺不及玉玲瓏,急轉身鬥武天洪。武天洪看見石祥飛奔到來,以最快的動作,用力把自己的左袖撕開,右手刀向左臂上一割,立刻鮮血迸流,他伏在地上,把鮮血流入玉玲瓏口中。
武天洪和李玄鸚,合戰彭雪姑,佔得上風,有攻無守;如今只剩武天洪一人,雖然可以自守,但最怕她口中放蠱;手中雖有刀,他並不善用刀,只好用全力猛拼,迅疾閃轉騰挪,使彭雪姑一時得不到噴蠱的機會。
這一切,只是一瞬間的事,一瞬間過後,山石後疾飛而來兩條身影,一個是天心老兒,一個是孫良幹。
天心老兒見武天洪一人死鬥彭雪姑,急趕上援助。
武天洪一見天心老兒來到,一切都放心了,向彭雪姑虛晃一刀,疾拔身奔向懸崖絕壁,涌身向半壁中橫樹石舌跳下去。
黑夜中在深谷裡,武天洪依然目能見物,但見這是一條四五丈闊的山裂縫,筆直向下,有三、四十丈之深,石壁上倒有橫生怪樹和凸凹的踏足點,谷底則是飛湍急流,淙淙有聲。
武天洪一層一層下去,希望看見李玄鸚重傷未死。下了一段,忽見下面樹上,似乎掛着一個人,急再下去,看見是李玄鸚的衣服,在下墜之時,被樹枝鉤住了,人直落下去,衣服被撕破掛在樹上,這一筆直的絕壁,雖然奇險,在武天洪的輕功看來,還難不住他。
他循着掛破衣之處,很快地到了谷底,在一條深窄的溪流之旁,一帶狹長的亂草地,赫然李玄鸚俯臥着!她頭巾失去,玄緞似的秀髮披散開,兩手插入溪水旁沙灘,直插入到腕上肘間,左腿伸直,右腿蜷曲,背上衣服全撕去,露出雪似的柔嫩肌膚,整個背部,整個,整個大腿,都露出來;又失去右靴,露出白生生,秀窄窄,俏盈盈的玉足,祥麟劍橫在沙上,閃閃發光。
武天洪急蹲身,把李玄鸚兩手,從沙中緩緩拔出,竟全然無傷,只是指甲縫中填滿了軟沙;然後把她嬌軀慢慢抱起,顧不得手親觸到肌膚,再把她抱在自己懷中坐好,把她的前額,枕在自己肩上頸旁,左手摟背,右手向她貫注內力按摩。她的上衣背部已全撕去,右手在她胸前一按摩,衣服就跟着手走,把手纏住,按摩不開;稍一解脫,整個上衣都脫落掛下,露出胸前六角粉紅細綢胸兜,武天洪此時,什麼也不管了,老實不客氣,提足丹田內火,從右掌心度向她的心胸,不到三兩週,李玄鸚微微呻吟一聲,緩緩擡頭,微睜兩眼,看見武天洪。
聰明絕頂的天才,至死精神不昏亂,她一看見武天洪,心裡什麼都想起來了,什麼都明白了,她知道自己忽地聽到鬼哭“血淋兒”,不由自主落下絕谷,昏了過去;後來武天洪尋下來,把自己救活了,此刻自己是衣服破碎,不能蔽體,坐在這恩情深重的少年英俊男人的懷裡,她感覺嬌羞不勝,感激無比,羞與愛合,愛比羞重,不由心頭亂跳,渾身酥軟,把面孔輕輕伏在這個溫暖男人的肩上,微微呻吟着。
武天洪悄聲問道:“你受傷了沒有?”
李玄鸚呻吟着笑道:“只是左腳脫臼,有一點痛。我練的太乙玄陰煞氣,本不怕放蠱,只是那一聲鬼哭神號,有一種怪不可測的力量,把我掀開,幸而我在落下之時,一提氣輕身,這一提氣輕身,算是跌昏了,沒有粉身碎骨。”
武天洪此時,再也忍不住,抱着她,輕輕吻着芳頰。李玄鸚一點也不躲避,讓他吻着右頰,又轉頭把左頰湊近去讓他吻。
武天洪輕聲道:“你就是再老得雞皮鶴髮,我也還是這樣愛你。”
李玄鸚稍稍坐直,含情凝睇看着武天洪,面上羞紅着,紅菱小口微微綻着甜笑。其實她只有臉上老得像個四十歲的中年婦人,除此以外,口鼻吐氣如蘭惠,全身芬芳氣息,嬌柔的四肢,仍然全是一個苗條的少女,雖然昔日花容玉貌,已不復可見,可是在武天洪心中,永遠只是以爲,她在戴着一箇中年婦人的假面具而已。
她微笑着問道:“後來山上打的怎樣?”
武天洪說了一遍。
李玄鸚抱着武天洪道:“你抱我離開這裡,怕他們找下來,我衣服都破了,怎樣見人?”
武天洪索性把李玄鸚左靴也脫下,替她把腳脛揉一揉,一運內力,把她左腳脫臼接好,扶起她站着,指道:“我們循着這溪水向下去。”
李玄鸚站好,伸手向自己身後一摸,連忙抱着武天洪,面孔伏在他胸前,羞笑道:“褲子後面全破了,這樣我走不慣路。”
武天洪笑一笑,地上拾起她的劍,和自己的一柄飛刀,把她橫抱起來,邁大步,施輕功,沿着溪水急流。
這是一條彎曲的裂谷,走不到兩裡,已轉折五六彎,發現山壁旁,有一個僅容一人的三角形山洞,武天洪放下李玄鸚,指着道:“進洞裡看看,要是可以歇息,我們就進去,用亂石野草堵上,明天再想法子給你弄衣服。”
李玄鸚羞着道:“你在前面走,不要在我的後面。”
武天洪牽着李玄鸚的玉手,向三角洞中鑽進去。
洞裡仍然是三角形,筆直的,十分乾燥,二人一直走進去,走了二里多路,豁然開朗,又出洞外。
卻是一個百畝大小的細草地,四周山壁如圓桶,二人像是在井底;對面還有一個能容二人的較大三角洞口。
李玄鸚道:“就是這裡最好,我們把兩頭都堵塞起來。”
兩人就地拾起了不少的大石塊,把兩個一大一小兩個三角形洞口都塞好。然後撲撲手上泥土,又向草地上並肩坐下。
武天洪把李玄鸚粗魯地抱入懷中,狂吻着!她也緊緊摟住了他的熊腰虎背!輕聲道:“哥,我們親愛這樣爲止,不要再進一步。把你和玉蕊仙妃拆散,把你奪過來,叫她一輩子傷心,叫你一生負義,我死也做不出這種事來的。”
武天洪嘆道:“到八月十五再說吧!”
次日,豔麗的陽光,照在山壁頂端,放出萬道彩霞,像是向武天洪、李玄鸚慶賀鬥彭雪姑的勝利。
兩人翻身坐起,親愛一番,忽然看見身旁草中,放着祥麟劍和玉玲瓏的威風刀。
武天洪這才知道:自己伸手平空接來的一柄飛刀,原來是玉玲瓏的威風刀,被彭雪姑一腳踢得脫手飛去,恰好被武天洪接住,武天洪猛然想起南京虎丐所說的話,果然今天祥麟威風相遇相合!不覺心中一時愕住:難道我和李玄鸚真個是有夙緣?他不敢把這件事告訴李玄鸚。李玄鸚是何等聰明之人?早看出武天洪的詫愕,她笑問道:“你想什麼?”
武天洪連忙改換了心中思想,低聲答道:“我們能如古書上所說:‘發乎情,止乎禮。’這是很好的。”
李玄鸚愉快地笑着道:“我一人在這裡藏一藏,你去給我找件什麼衣服,看看昨夜山上情形,我們有傷亡沒有?”
武天洪站起身,把大三角洞口打開,走入大三角洞中,又回身把洞堵好,高聲道:“不出兩個時辰我就回來。”
他聽見李玄鸚的應聲,急急向大三角山洞中走去。
這一大三角洞,卻不是筆直的了,轉了幾個彎,洞形忽圓忽扁,忽大忽小,走了有六七里路,豁然又出來。
卻到了另一絕壁狹谷之中。
他攀藤附葛,捷如猿猴,頃刻之間,直升到絕壁的山頂上,一看,原來仍然是在另一較大的谷底,卻看見遠遠十多裡,一處山坳中,花木籠叢,雲氣迤邐,像是桃源仙境,並不見有房屋人煙。
他四顧無人,施展輕功,直奔那彩花繽紛的仙境去。
奔近兩裡之內,山旁忽然轉出兩個單刀大漢,當前攔住去路,拱手抱拳,其中一人問道:“這位兄臺有什麼事枉駕?”
武天洪看這兩大漢三十歲上下,目閃精光,太陽穴高起,武功氣候竟似乎不在自己之下,心中不禁一愕。又見這兩大漢,面上並無兇悍邪惡之氣,出言有禮,連忙拱手躬身答道:“在下武天洪,因爲有一位敝友……”
還沒有說完,兩大漢大大驚喜急問道:“兄臺就是金狻猊武天洪?昨夜攻巫山的?”
武天洪忙躬身道:“不敢當,在下正是!請教二位兄長?”
兩大漢連忙長揖,一人笑道:“久仰久仰!武兄請隨兄弟走,有什麼事,這裡都能替你做到。這裡的地名,兄弟的名字,一時還不敢奉告,請武兄恕罪。”
武天洪聽了,心中雖是一疑,但見這兩人極誠懇,毫無惡意,當即跟在一人的身後,大步向內走,另一人仍守在原地,只一人引武天洪前進。
走下一里多路,看見巫山神女峰,已遠在身後二三十里之外。
看日光辨方向,此地敢情是在巫山神女峰的東北。
又走下一里,到了百花燦爛的山坳深處,這才發現是一所很大的莊院,不下百十間房屋,建築得十分玲瓏,金碧輝煌,似一個極富有的人家。整個偌大莊院,完全掩沒在千林萬木之中,在一里之外都看不出來。
來到莊院大門前,兩扇紅漆大門敞開着,門內外有十多個絕世仙容的妙齡女郎,個個天香國色,其中有的柔麗嬋娟,有的端莊凝重,有的清雅秀逸,有的綽約嬌婉;其衣衫雖然各有不同,但都是非常適體稱身,或華豔而不俗,或淡樸而不土。這些女郎一見這單刀大漢領武天洪來到,一齊退在兩旁,肅容恭立不動。
大漢向武天洪拱拱手道:“兄弟只能陪武兄到此,裡面另有別人引進。”轉面向一個妙齡女郎道:“煩四奶奶稟報一下,說金狻猊武天洪,桐柏山的,在外面候命,大約有點事想請助力。”
那妙齡女郎點點頭,向武天洪莊容地福一福道:“請候一候,容老身替你通報。”
武天洪心中詫愕得幾乎笑出來: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再多也不會比李玄鸚大上一兩歲,竟被人稱做四奶奶,她也居然自稱“老身”,和小孩子充大人一樣;據說會武功的人,能夠駐顏,可是這女子,無論從那一方面看來,是確確實實不會武功的。
武天洪連忙還禮道謝,那自稱老身的妙齡女郎,姍姍蓮步走進去了。
門外這單刀大漢,也拱手離去。
門內十幾個女郎,仍然分兩排站着不動。
武天洪忽然懷疑起來:這怕不是個好地方!如果是好地方,和彭雪姑在近二三十里之內,焉敢收容這許多的妙齡美女?收容這許多妙齡美女做什麼?下五門的邪惡勾當?販賣人口?一會兒,一個十四五歲的娟秀小丫環走出來,向武天洪恭敬地福一福,嬌聲道:“稟武少爺,請進吧。”
又向那妙齡女郎笑道:“請不必拘禮,武少爺是至親好友,昨夜大鬧巫山神女峰的是他。”
那些妙齡女郎都向武天洪微笑點頭,隨意散開。
武天洪拱手道:“府上要都是女眷,我不便進去了。”
小丫環笑道:“不要認生,有男人,快請吧。”
武天洪整一整衣服,跟着小丫環,走進大院,院內到處是奇花異草,到處是妙齡女郎,真使武天洪心中詫駭,哪裡蒐羅來的這些天仙美女?直好像天子的三宮六院,差不多天下絕色,全在此了!穿過兩重大院,直到裡面上房,高堂大廈,巨柱深廊,花欄玉階,雕樑畫棟,氣派非凡;若是懷疑這家主人,在深山中自爲帝王,擁有三宮六院倒是十分相似。
小丫環搶前幾步,掀起百寶珠簾,裡面陣陣蘭蕙清香飄然透出來。武天洪在簾外咳嗽一聲,高聲道:“晚生武天洪,拜見貴主人。”
裡面一個蒼老如洪鐘的聲音道:“天洪,進來坐吧,免去俗禮。”
武天洪躬身走入,擡頭一看,幾乎嚇了一跳——上面雲牀上,跌坐着一個醜惡的怪人,六十歲上下,滿頭滿臉的亂草鬚髮,都已花白,乾癟黃蠟麪皮,瞎了一隻左眼,又是個豁口兔脣,一口亂黃牙。看樣子,一點不會武功;身穿普通衣服,手中拿着一隻很精巧的假面具。
武天洪不肯跪拜,上前長長一揖。
那醜怪老人呵呵笑着,拍拍雲牀道:“天洪,坐在老朽身邊來。你不認得老朽吧?老朽正是你們日夜所要找的人,你猜猜看?”
武天洪聽這醜怪老人,口音完全陌生,面貌也從未見過,何以他對自己這樣親切?真像是對至親好友一樣。武天洪茫然答道:“晚生不敢亂猜,還請前輩示下。”
醜怪老人笑道:“老朽說出姓名,你可不準多禮,答應不答應?”
武天洪笑道:“恭敬不如從命。”
醜怪老人大笑道:“告訴你,老朽不是別人,就是你們要找的藥王高二!知道嗎?你看外面那麼多的美女,沒有想到酒色財氣中的‘色’嗎?老弟,你是鐵崖丈人的弟子,老朽和九雲龍是結拜兄弟,你我只好以兄弟稱呼。你不要誤會,以爲酒色財氣的色,是好色之徒,哦!不是不是!外面那些美女,是從東西南北各省來的,來找我藥王高二,替她們用藥劑駐顏,或是返老還童,她們全都是五十歲以上的人啦!老朽別的不會,單會這一套。所謂‘色’,是這樣的意思,老弟懂了吧?你想武林四奇,都是正派,難道老朽是歪路上的?告訴你,周老氣和陳年老酒前天都來過了,拿了玖靈丹去。還說你在大洪山,破了一個冒老朽的老道士,老朽更當謝謝你!”
醜怪老人滔滔說了一大篇話,說得眉飛色舞口沫橫飛,武天洪才恍然大悟,原來卻是藥王高二!武天洪大笑道:“既然這樣,小弟也不客氣,不多禮了。昨天我們攻巫山,有一個李玄鸚……”
高二插口道:“練太乙玄陰煞氣的。”
武天洪道:“是的,她跌下山去,衣服掛破了,向老二哥借件女人衣服。”
高二大笑道:“別的也許沒有,女人衣服那真是太多太多了!她在什麼地方?”
武天洪道:“在一條三角山洞……”
高二接口道:“哦,知道,旱井井底,老朽派個女弟子把她接過來。你們昨夜攻巫山,真是少年人膽量夠渾,渾膽子硬闖,居然不差,彭雪姑手下都坍了,你們這邊沒有一個死傷,真是今古奇觀!”
高二說派人去接李玄鸚,不用吩咐,那小丫環已出去傳令了。
武天洪大喜,問道:“你在這裡,不怕彭雪姑來侵犯嗎?”
高二笑道:“老朽不去打她,自己沒有仇怨;她來犯老朽,也絕不敢的,這裡原因,眼下還不便說出,以後你自然會知道。”
武天洪問道:“聽說老二哥醫術通神,連人頭砍下來,都能接上去不死,真的嗎?”
高二哈哈大笑,露出一口黃亂牙,他道:“可是可以,極難極難,要一刀飛快砍斷,不等流血出來,立刻接上去,用藥一百天人可以不死。可是人也成一棵樹了,只是活着,能吃飯睡覺,再不能動作說話用心思,和樹木一樣,一萬個當中,未必能弄好一個。”
武天洪道:“小弟的運氣很好,武林三聖,天下三絕四奇,都見到了,只有一位‘財’還沒有見過。”
高二大笑道:“你見到‘財’,比見到老朽還要失望,他那樣子,窮得比虎丐的衣服還要破爛!”
他又道:“且慢,你打彭雪姑,沒有能勝,怪你師父不好。彭雪姑是三尸神的老三,武功比她兩個姊姊都差,八月十五見到你師父,非逼他把五雷掌傳給你不可,他不應該密留一着,你學會五雷掌,就能打敗彭雪姑。”
武天洪道:“家師提過的,以後是要傳的。小弟這次來,遇見一件奇事,有人暗跟在身後,看不見,聽不到,那是怎麼回事?”
高二面色突變,急低下頭去,囁嚅道:“不要問這些,以後你就會知道。”
武天洪又問道:“還有有人兩次要劫善於打臉譜的……”
高二斷然接口道:“那是胡勁夫奇案,這是必須查明的,裡面定有古怪文章,不要大意。”
武天洪笑道:“老二哥和地靈星差不多,外面事全知道。那九連山的桃花四娘子,是一種什麼武功?”
高二道:“真糟糕!把老朽看做地靈星,他是愛弄諜探的,老朽是走江湖賣膏藥的,差得多麼遠!不談不談,等一等李玄鸚來到,裡屋中架上的藥,挑選些帶去救人。昨天有中蠱的嗎?”
武天洪道:“天心老兒的孫女玉玲瓏,被彭雪姑噴了一口煙,昏倒了,看見石祥在割臂流血給她吃,行嗎?”
高二點頭道:“那是吳煌的女兒,難得姓石的這樣義氣!大凡人服了玖靈丹之後,血裡就有了玖靈丹的力量;姓石的一定是先服了玖靈丹,用他的血,可以救治吳培秀的。好!江湖英雄,正該這樣義氣!”
武天洪聽了,不禁對石祥懷疑起來,難道石祥並不是如師父所說的那樣陰險嗎?
李玄鸚來了,穿了身樸素的民間衣服,倒很合身,武天洪介紹與高二見禮。
高二目不轉睛地注視着李玄鸚,愕然向武天洪道:“她真的是李玄鸚嗎?”
武天洪和李玄鸚都點頭,武天洪反問道:“老二哥看她有四十歲以上,不像江湖上傳說的李玄鸚,是不是?她的功力,也比她現在的年紀高過二十年呢。”
高二用力拍牀道:“對!對!你這一句話,說出了根源!凡是練過乾元純陽罡氣,或者是太乙玄陰煞氣的,縱使不能駐顏,也該比平常人耐老,到五十歲,看來不過二三十歲。但是反過來說呢,二十歲就有三四十年功夫的火候,也就是替你加上了二三十歲,卻又比平常人更容易老。”
武天洪道:“一來不容易老,二來又容易老,拉平了不是毫無出入了,和平常人一樣嗎?平常人也不會像她老得這麼早,這是什麼原因?”
高二笑道:“她這是病,不是變,由中年到老年是變老,少年忽然成老人,是生着一種像老的病。”
李玄鸚不禁脫口問道:“既是病,就有藥可治了?”
脫口問完,又不禁羞起來,桃色春霞泛起,低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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