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早上10點了,迷迷糊糊地只覺得頭痛欲裂,依稀記得自己昨天追着那少年出去,過了很久纔回到酒吧,似乎是喝了不少酒,還被那一羣亢奮得不得了的人拉出去一起等待什麼新年鐘聲……
然後呢?
大概……自己就這麼一個人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家裡吧。
想了想今天似乎也有沒什麼重要的事要做,索性繼續矇頭睡下去。胃裡翻江倒海一樣地疼着,卻也是不管不顧——反正,睡着了也就都感覺不到了。
輾轉許久,終是昏昏沉沉地進入夢鄉,眼前似乎浮現了一大片的金黃色,肆無忌憚地溫暖而明媚着。
在被子裡縮了縮身子,無意識地把懷裡的大熊摟得更緊,柳如煙在睡夢裡露出了一個清淺卻明亮的笑容,那麼的美。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起了身胡亂地吃了些東西,拿着簡單的小提包出了門,向「黯夜」走去。
因爲是新年的關係,「黯夜」裡的人依舊很多,剛剛一進門就又被人叫住:
如煙,今天怎麼這麼晚纔來,有好幾個客人指名要你去陪呢。語氣裡不無羨慕。
哦。她只淡淡道,每天都有人肯花大價錢指名要自己陪,只是,她更多時候都只樂意陪看起來至少不讓她討厭的。
還有個女的呢。那人的聲音裡有着些許的好奇,探尋式的。
知道了。心下已有幾分瞭然,卻是略帶厭惡地稍稍加快了步子離開那人身邊,柳如煙討厭任何試圖探尋她的人。
聶楓!果然,角落的那桌邊,坐着的人是聶楓。
你可算是來了,現在架子越來越大了啊,花魁小姐。聶楓的口氣裡有淡淡的揶揄,但如煙聽得出來,是善意的。
去你的!於是如煙只是笑笑,坐在她對面。想喝什麼,我請。
Long Island Ice Tea。聶楓眼神一黯,淡淡報出酒名,然後卻是很快地笑了起來。
你還真是不客氣,有錢點我陪你,喝個酒還要我請。半真半假地抱怨,卻是向Waiter揮了手示意拿酒過來。
我又不是不知道,找你陪,錢是要給你的,知道你不好意思收我錢我纔敢找花魁小姐陪啊。聶楓笑得很痞子氣,如煙只是無奈地笑笑,沒說什麼。
片刻,酒已經端了上來。
怎麼只有兩杯,如煙你不會是怕我把你喝窮了吧。
你想喝多少我都請的起,不過……聶楓,你沒事吧?你很少喝這麼烈的酒。
能有什麼事?美酒美女都在眼前了,人生大幸啊。聶楓做了個勾肩搭背的動作,笑得很歡暢。
好吧。如煙不再問什麼,只是向她舉杯,然後,一飲而盡。
不醉不歸。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
這,大概,也是一種默契。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也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倍,眼前的小桌上擺滿了七零八落的酒瓶酒杯,兩個人已經都醉得不行了。
如煙很佩服自己,居然能把聶楓扔進出租車裡,並且準確地對司機說出她家的地址,更有甚者,還奇蹟般地打通了她那個叫楚颯颯的好朋友的電話,口齒清晰地讓她去接她上樓。
安置好這一切,又拒絕了同事們送她回家的好意,搖搖晃晃地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酒精是好東西,柳如煙只覺得自己迷迷糊糊地爬到了牀上,倒頭就睡着了。
半夜卻突然驚醒,這幾天來一直被主人刻意忽略的胃終於發飆似的火燒火燎地疼了起來。
從牀頭胡亂地抓了藥過來,擰開藥瓶,根本顧不上倒水,甚至也沒有數倒在手裡的藥到底有幾片,直接就塞進了嘴裡。
藥很苦。
強迫自己嚥下去,拽過來大熊摟在懷裡,整個人縮成一團地倒在牀上,又過了不知道多久,藥似乎漸漸有些起效,才又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發現胃已經不疼了,昨晚身體的各種不適都已經好了許多,除了慣例的,由宿醉引起的頭痛。
不過,這個,卻是早就習慣了吧。
柳如煙淡淡地笑了笑,還真是雜草一般的體質。
這樣的自己……活該沒人疼。
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屋裡,一束一束的光線之間,可以看見細小的塵埃漂浮着,思緒漸漸飄遠,突然想到,是一年前還是兩年前,不知道在哪裡看到一句話,“每天早上醒來,看見你和陽光都在,這就是我想要的未來。”柳如煙還記得,就是這樣溫暖的一句話,竟讓當時的自己,哭得像個孩子。
睡意已經被趕跑了,索性起身,抱了抱大熊,又略微整理了一下牀,孩子氣地把大熊放在枕頭上,看着它笨笨的憨憨的樣子,如煙突然就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只覺得眼前一片朦朧。
如煙就這樣手足無措地站在牀前,連動都不敢動一下,任憑臉上的液體肆意地流淌着,也不擡手去擦。直到過了很久,眼裡再沒有了淚,臉上亦是一片乾澀,如煙才終於活動了已經僵硬的身體,去浴室洗了把臉。
水龍頭裡的水冰冰涼涼地打到臉上,如煙心裡竟奇異地平靜了幾分。
真好,沒有伸手感覺到眼淚的存在,是不是就可以當做,她其實,沒有哭過?
對的,她根本沒有哭。
她沒有哭。她早已經不會哭了。
自她離去,柳如煙就告訴自己,從今以後,不許再爲任何人掉眼淚。
沒有人,值得。
甚至包括她自己。
窗外的陽光真的很好。
明媚,溫暖,又不刺眼。
突然,想出去走走。
有多久,沒有在陽光下行走了?
真的很久很久了吧,自己,似乎已經習慣了晝伏夜出的日子。
如煙低頭看了看自己纖細而慘白的手臂,微微苦笑了一下,當真,是沒有幾分活人的樣子了。
如果,那個人還在的話,大概會……
不,夠了!如煙,她不在了,她已經離開你了,你還在這裡追憶這些做什麼!
依舊還是元旦假期,街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這個堅硬的城市,有自己的熱鬧和繁華。即使只是表面上的,卻也已經足夠。
熙熙攘攘的道路上,無數人帶着同樣麻木的神色匆匆而過,在某一個街角,人們驚異地看着一個纖瘦的黑衣女子緩緩地蹲了下去,把頭深深地埋在了膝蓋裡。許久之後才帶了幾分搖晃地站起身來,臉上的神色卻是冷豔,沒有任何他們以爲的,哭過的痕跡。
在外面逛了整整一天,有些累了,晚上也就不想再去酒吧了,打了個電話也就算請了假,一個人在屋裡頗有幾分無所事事的感覺。已經習慣了晚上的時光都是屬於「黯夜」的,閒了下來之後反倒不知道該做些什麼,眼光不經意地瞥到放在牆角的吉他,昏黃的燈光下,木質的吉他顯得分外柔和。
手指輕輕劃過琴絃,自己都不知道要彈什麼的時候,音樂聲已經自然地流瀉而出。
那是她最近很喜歡的一首歌。
如煙跟着音樂輕輕地唱了起來,她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宛若天籟:
那個相框裡已沒有照片
那個我們曾經笑得多甜
那個她取代我在你身邊
那個故事已經換了主角
那個你曾經說要給我永遠
那個我竟然相信這份諾言
那個他出現得我毫無防備
那個愛離開得不知不覺
那一個分手的夜無言的訣別
那一條寒冷的街不再有你陪
我以爲我能堅強的面對
眼淚卻出賣了
說要忘掉你的一切
突然就唱不下去了,心底某些記憶生生地被勾起來,如煙的手指都有些抖。
索性把吉他扔到了一邊,靠在沙發上許久許久,然後開了電視,有一搭無一搭地看着電影,明明是個很吵的動作片,看着看着意識卻是漸漸地模糊了,微微闔了雙眼,手機卻在此刻不合時宜地震了起來。
聶楓?怎麼了?哦,這個……沒事,你別管了。嗯,我這兩天可能都不在酒吧。
放下手機,順手按了遙控器關掉電視上的聲音,縮了縮身子想在沙發上小憩一會兒,剛朦朧地又有了些睡意,手機卻又一次震動起來。如煙默嘆一聲,也沒有睜眼,手指摸索着按下接聽鍵:
我都說了沒事,聶楓你有完沒完了,平時也不像是這麼囉嗦的人啊!
抱怨了一句,手指移動過去想要按下紅鍵,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卻讓她一瞬間停止了所有的動作,甚至,如煙覺得,那一刻,自己連呼吸也要一併停掉了。
電話那頭,是一個女聲,並不清冷,卻乾淨利落:
如煙,我7號回國,你來機場接我。
那聲音,篤定得就像,她只是離開了短短几星期,而不是,兩年。
就像,當初她沒有傷害到那個放下了所有自尊求她不要離開,卻終於沒有求得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