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爲陸文彬對兩次判斷錯誤之後,對此地產生的好奇,才請巴洪文上來,與之交談。
半個時辰之後,巴洪文告辭離開。
陸文彬起身來到窗前,眺望着遠處河岸,那一片看起來普普通通的草灘。
隱約看去,那裡靈蘊充斥,較之五百年前,已經充盈了無數,恍惚中甚至讓陸文彬感覺那裡比起聖堂後山那種時間數一數二的靈氣匯聚之地都是不遑多讓。
“每一次看見,都會有這樣的感覺,怎麼可能是幻覺呢?”
陸文彬在心中默默的問了一句。
窗前他的身影緩緩變得黯淡,最終完全消失。
然後在河岸上樹林間顯現,凝實。
他環視四周,臉上浮現一抹失望神色。
是的,那種感覺再一次消失了。
“就算是海市蜃樓,也應該自有源頭,可依然一無所獲,這本身就是一樁怪事,”陸文彬呢喃了一句。
齊腰深的草叢裡,不時有蠅蟲飛舞,隱約露出的黑色土壤中,蚯蚓默默的爬過。
陸文彬忍不住想起了無數年前自己第一次經過來此查看的時候,在這裡曾經看到的一具青年屍體。
這麼多年過去,就算是陸文彬也對那具屍體的印象有些模糊了,只是隱約記得他看到的時候,對方死去的時間應該沒有多久,在大雨之中就像是安詳睡着了一樣。
現在五百年過去,那具屍體已經徹底消失不見。
或許是被什麼野獸吃掉,或許是完全腐爛分解進入了輪迴。
將這些念頭拋在腦後,陸文彬失望的嘆了口氣,身形消失在原地,返回了船隻。
過了半餉,在陸文彬剛纔停留的位置,野草之間,有一片黑色的土壤突然發生了凸起。
似乎是在下面,有什麼東西即將破土而出一般。
……
……
回到河岸上之後,巴洪文向翹首以盼的常青城民衆們帶來了一個消息。
聖堂的仙人們自從在千萬裡之外出發啓程之後,便一直沒有停下,這一次剛好做一個修整。
這艘船將會在此地停泊七天的時間。
毫無疑問,這將會成爲這座城市建立數百年的時間中,最爲引人注目的七天。
尤其是那些抱有被仙人看中然後進入聖堂修行的人們,更是在河岸邊流連忘返,寸步不離,期盼着可以與仙人親近,從而得到那麼一次一步登天的機緣。
詹小魚便是其中之一。
在頭一天晚上和爺爺詹永福看見大船來到常青城,並親眼看到仙人出現之後,詹小魚當時就說出了自己也要做仙人,也要進入聖堂的豪言壯語。
詹永福只當是少年的隨口一言,在聽到這話的當時,只是笑了笑,便將其遺忘。
但詹小魚自己卻不這麼認爲。
看到大船和仙人的第一天晚上,他就在河岸邊守了一夜。
第二天,幾乎整個常青城的人都擠到了寧康河邊,詹小魚佔據的有利地形也在擁擠推搡之中失去,他索性跳到了河中,憑藉着極好的水性,遠遠看着城中巴洪文大人乘坐者小舟去了又回,帶來了一個讓人們振奮的消息。
“我還有七天的時間……”詹小魚的腦袋和脖子探出水面,身體隨着波浪一起一伏,認真的如此想着。
少年覺得聖堂裡的仙人們旅途勞累,既然來到了常青城,應該總會下來透氣散心,在常青城中游歷一番。
到時候便是自己的機會。
他是常青城裡公認從大到小眼睛最明亮,水性最好的人。
他覺得仙人不會看不到自己的優秀,要說如果常青城裡有人會成爲仙人,那自己的可能一定很大!
詹小魚就這樣帶着期望的目光,看着那艘船。
他站在水裡,躺在水裡,趴在水裡,就算找地方方便接手,都保證視線不會離開那艘船。
他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會錯過仙人的出現。
當然更別提吃飯了。
不過這個時候,整個常青城的人們其實很多也都和詹小魚差不多,大家不管是想要進入聖堂,還是隻是爲了看看仙人一眼,都是餓着肚子,一步不離。
這一天的常青城,可以說是完全癱瘓了一整天。
不過,也是讓人們失望的一天。
因爲這一天,那艘船上都沒有任何仙人出現在人們的眼中。
直到入夜,船隻上燈火亮起,在燈光照耀下,隱隱綽綽的人影不時晃動,伴隨着微弱的交談聲音傳出。
本來已經困頓的人們,因爲聽到了一些船上傳出的一些模糊不清的說話聲,而倍感榮焉,精神振奮。
“沒出息,”看着一天都沒有見到仙人,已經有些沉默,但再次熱鬧起來的人們,詹小魚沒好氣的搖了搖頭。
相比之下,他昨晚可是親眼看到了聖堂的仙人在天空中飛行。
自豪的想着,詹小魚再次將注意力放在了河心的船隻上。
他在水裡待了整整一個白天,但是卻沒有任何的不適,反而依舊自如。
可以說他從小就是在寧康河裡長大,這一點小小的困難,對他來說完全不算什麼。
見不到聖堂的仙人,一步都不離開。
詹小魚是這麼想的,也打算並且正在這麼做的。
……
就算是再對聖堂好奇敬仰,生活都還要繼續,一些民衆就算再不捨,但還是無奈的返回了各自的生活之中。
因此第二天,河岸上的人數便少了許多。
詹永福從河水中將一天一夜都沒有回去的詹小魚拎出來,沒好氣遞給少年幾個乾糧一碗魚湯。
“你莫非還真想去聖堂當仙人?”看着狼吞虎嚥的少年,詹永福搖了搖頭說道。
“當然了爺爺,那天晚上我已經告訴您了!”詹小魚將嘴裡的食物嚥下,喝了口魚湯然後說道。
看着少年堅定的面容和眼神,詹永福沉吟了片刻,沒有再說什麼。
“反正城主大人說仙人們只會停留七天……”詹永福呢喃了一句,轉身準備回家。
“對了,要是看見仙人,來得及的話,要叫我一聲!”走出去兩步,詹永福又突然回頭說了一句。
“知道了知道了,”詹小魚頭也不回的招了招手。
“詹小魚,你還真的想着進聖堂做仙人啊!”旁邊一個比詹小魚稍微大幾歲的少年高聲笑道。
少年名叫廖英,在常青城中,家境算是數一數二的富裕殷實,整個寧康河上的碼頭產業都屬於他的家族。
詹小魚的爺爺詹永福就是在爲廖英家做事,賺取一些報酬。
和詹小魚前十多年的歲月裡只是跟着家中長輩在寧康河上討生活,因爲那天晚上看見聖堂的仙人才萌生出了嚮往之意不同,廖英一出生,便被家族給予厚望,期盼其能夠踏上修行之路,成爲高高在上的仙人。
畢竟就連常青城的城主巴洪文,都是廖家的座上賓,時常出入府中。
以廖家的財力,再加上靠近寧康河運力發達,廖英從出生之後,便一直從各處購來洗精伐髓之天材地寶,對廖英的身體進行改造。
只是修行之路何其艱難,傾盡了大量資源,四年前廖英十二歲的時候,才成功找到了氣感,算是半隻腳踏入了修行一途。
但四年過去了,廖英卻死死的停在了這一步沒有任何寸進,無法成功進入練氣一層,不論如何都無法把另外那隻腳挪進去。
正是因爲這樣,廖英才深深的知道,想要修仙到底有多麼困難。
整個常青城數萬人,真正的修士一手可數,包括廖家花費極大代價請來的供奉,也是廖英的師傅,修行一生,也就是達到了練氣三層的境界。
至於現在常青城境界最高的城主巴洪文,是從常青城所在的越國直接委派而來,嚴格來說並不能算是常青城人。
廖英時常聽自己的師傅感嘆,常青城的靈氣太過貧瘠,在這裡不管是誕生出有修行資質的人,還是在這裡修行,都極爲渺茫。
而廖英聽說過,想要擁有進入聖堂修行的資格,最低的要求也必須在十六歲先前,進入練氣六層以上。
別說常青城,就算是整個浩大的越國,能夠出現進入聖堂的學生都是一件能驚動全國的事。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天塹一樣的差距。
聖堂和普通修行者的差距,其實比修行者和凡人的差距,還要大得多。
很多時候,知道的越多,纔會發現自己和真正的高處相差的越遠。
這也就是無知者無畏的意思。
現在的詹小魚,在廖英的眼裡就是這樣一個人。
剛纔詹小魚和詹永福說話的聲音不小,包括廖英在內旁邊的人們基本都聽到了。
在場的人們或多或少的可能都產生過這樣的念頭,但是像詹小魚這樣理直氣壯自信滿滿敢大聲說出來的,還是第一個。
“是的!”詹小魚轉過身來,認真的對廖英點了點頭,說道。
廖英臉上浮現出了看傻子的表情,和旁邊認識的幾人相互點了點頭,達成了共識。
這孩子魔怔了。
……
河岸邊的人數減少了之後,詹小魚已經不用待在水裡,但他的腳還是下意識的伸進水裡踢踏着水面。
後面的笑聲傳進耳中,詹小魚抿了抿嘴脣,沒有再說什麼。
如果想都不敢想,又怎麼能去實現呢?
他默默的調整着情緒,然後又將注意力專注在了河心裡的那艘船上。
……
……
第二天,那艘船上,依然沒有仙人的蹤跡出現,岸邊常青城的民衆們以及詹小魚,再次白白守望了一天。
於是第三天,來到寧康河岸邊的人數,又少了一部分。
聖堂的仙人們依然只是待在船隻上,沒有顯現過。
三天下來,仙人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讓人們的熱情大幅度的減退,冷靜之後,人們終於想起聖堂和他們屬於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對此事也沒有多麼執着,大家基本上都是該幹什麼邊去幹什麼了。
到第四天,在河岸邊的人數,已經不及第一天的十分之一。
基本上都是一些精力旺盛,閒來無事的孩童。
還有一些就算沒有聖堂船隻這件事情,也在河岸邊營生的人們。
詹小魚還是一步都沒有離開過他的位置,一眼都沒有離開過那艘船。
就算是晚上睡覺,都是蜷縮在岸邊,迷迷糊糊打盹。
他害怕睡得太死,萬一錯過了仙人出現。
幾天下來,詹小魚明亮的眼睛裡,已經滿是血絲,幸好在河邊,洗漱都極爲方便,倒是讓他看起來沒有如同風餐露宿的乞丐一般狼狽。
“老詹頭,你也是心寬,還放任這孩子在這裡守着,廖家的人已經找城主大人確認過了,仙人們只是在這裡停留,但應該不會出現。”不遠處開着一個小茶攤的熱心大嬸對剛剛給詹小魚送了食物的詹永福說道。
“孩子心性,反正仙人們再過三天也就走了,”詹永福說道。
“也是,不過你家就在碼頭上,離得多近呀,就算是在家裡也能看的到吧,他就非要守在這裡。其實另一方面想,小魚這孩子也才十幾歲,還挺能沉得住心,吃得起苦的。”大嬸搖了搖頭說道:“就這一點,我覺得小魚以後肯定能有一番成就。”
“您這也太會說話了,什麼都能誇出花兒來,”詹永福苦笑着擺了擺手。
不過其實這位大嬸的話也的確是說到了詹永福的心裡。
這也是詹永福能寬心詹小魚在這裡的一個原因。
一天很快便過去,太陽西落,黑夜襲來。
又是沒有任何收穫的一天,仙人並沒有出現。
第五天,還是如此。
到了第六天,仙人並沒有出現,但詹小魚的事情,卻已經慢慢傳播開了。
遠的近的,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們都是知道了有一個少年竟然妄想要成仙,要進入聖堂修行,白白在河岸便邊守了整整五天,結果連仙人的影子都沒有見到一個。
這讓第六天此處的人較先前兩天又多了一些,但這一次人們的主要目的並不是爲了那艘船,而是爲了來看那個魔怔了的少年。
因爲冠絕整座城的目力和水性,詹小魚在常青城裡也算是有一些名氣,不過這一次藉着聖堂仙人的東風,詹小魚的名聲大大超過了以往所有。
當然,先前的都是正面,而這一次則是完全相反。
人們都是將此事當做一個笑話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