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舍內。
葉瞳拿着一顆銀晶吸收煉化,恢復着體內消耗的元氣,他很後悔臨來之前沒有煉幾顆造血丹,因爲兩大半碗的鮮血,使得他現在很是虛弱,連臉龐上都沒有什麼血色。
“燕兒……”
靠牆的牀鋪上,中年婦女還未清醒,但她已經喊着女兒的名字不少於二十次,眉宇間的痛苦,也沒減少半分。
藥奴依靠在牀旁昏昏欲睡,偶爾睜開渾濁的眼睛,瞟過那具冰冷的小女孩屍體,都會在心裡詢問自己,救下中年婦女是對是錯。
生不如死。
藥奴在身體上有過這種感受,卻沒有在精神上被摧垮過。
“昂……”
龍獅鷹嘹亮的啼鳴聲,打破營地沉悶的氣氛,隨着一隻龍獅鷹從天而降,一間間瓦舍的房門被推開,包括葉瞳和藥奴在內,全都從瓦舍內走出。
“怎麼回事?”一位精壯大漢率先從龍獅鷹上跳下,看着潮溼地面上的血跡,以及十幾位傷痕累累的衆人,箭步迎上蒙迦。
“我也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蒙迦一臉苦笑的說道:“接連兩次遭遇到小型獸潮衝擊,尤其是第二次,如若不是一位小哥用毒血毒殺大量黑獅,恐怕此處營地已經不復存在。”
“什麼?發生了兩次獸潮?!”
聽到蒙迦的話,精壯大漢臉上露出駭然神色,他知道黑獅是一種羣居兇獸,而且最弱的都是二級兇獸,往往出現的時候,都是數十隻,上百隻,甚至有可能數百隻一起。
這營地……遭受到的是小型獸潮?而且還是有大規模黑獅存在的小型獸潮?
精壯大漢雖然沒有親眼見到此地的戰鬥,但想象就讓他不寒而慄,一臉慶幸的說道:“你們能活下來,還真是比較幸運。”
蒙迦搖頭感嘆道:“是啊!是很幸運,差一點就沒命了。”
想到了危急關頭,自己“死馬當活馬醫”的念頭,想到無奈的時候陰差陽錯做出的正確選擇,蒙迦真的很慶幸。
經過交涉,參加戰鬥的葉瞳和金秋生等人,可以先乘坐龍獅鷹離開,剛剛趕到的那批人,除了少數幾人,其他人則等待後面龍獅鷹,不過,葉瞳等人想要離開,還是要等到明日清晨。
“蒙迦營官。”
倖存的百順商行護衛,來到蒙迦面前彙報道:“第二次小型獸潮獲得收益,已經統計出來,按照老規矩,半數用來作爲戰死兄弟的撫卹金,剩下的一半分成了十六份,每一位參加戰鬥的成員獲得一份。”
蒙迦說道:“按照市價,全部以藍銀支付。”
“是!”
瓦舍內。
葉瞳被百順商行的護衛叫醒,看着對方遞過來的一疊銀票,他了解過情況直接收下,他和藥奴雖然貢獻很大,但依舊獲得十六份的均價數,一共三十二萬五千四百兩面值的藍銀銀票。
葉瞳沒想到,經歷一番廝殺,竟然會得到如此大的收穫,更沒想到,百順商隊的人竟然如此豪氣和公平,原本葉瞳以爲他們只是會稍微補償自己一些的。
“葉瞳,這是她們母女應獲銀票,共計二十八萬四千兩,還望她醒來後,你交給她。”那護衛眼神複雜的看了眼昏迷中的中年婦女,這筆數字讓他也很是心動,但卻也不敢有所隱匿。
“好!”葉瞳示意藥奴收下。
隨着那護衛離開,葉瞳把銀票塞進懷裡,口中說道:“百順商行,不錯。”
“嗯,有此信譽,難怪能發展起來。”
藥奴點了點頭說道:“百順商行的口碑向來不錯,這也是他們商行能夠不斷壯大的原因之一,如今,百順商行已經成爲天網帝國排名前三的商行,財力雄厚,強者如雲。”
兩人正說話間,忽然,昏迷中的中年婦女,手指輕輕動彈幾下,隨後她的雙眼緩緩睜開。
葉瞳平靜說道:“你醒了?”
中年婦女慢慢坐起,她臉上沒有絲毫血色,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大滴大滴滴落,下牀來到另一側,雙膝跪在牀沿邊,顫抖的雙手輕輕捧住女兒冰冷的面頰。
有一種傷,叫做撕心裂肺。
有一種痛,叫做生不如死。
前塵往事一幕幕,不斷在她腦海浮現,一口鮮血噴出,暈厥感再次襲來。
葉瞳眼疾手快,扶助她的肩膀,苦澀說道:“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
中年婦女擡起手臂,擦拭掉嘴脣上的血跡,待到暈厥感消失後,才緩緩轉頭,她記得這個少年,一碗熱茶,兩張鹹餅,生死危機的關頭,他還和他家老奴,與兇獸搏殺之時,儘可能的保護着自己女兒。
“你是好孩子。”
中年婦女的聲音有些嘶啞,掙扎着站起來後,又阻止葉瞳再次伸手過來,就這般直挺挺的雙膝跪地,磕頭三響,中年婦女仰頭望着葉瞳說道:“咱們萍水相逢,但守護之恩沒齒難忘,奴家求您最後一事,望您能夠允諾。”
葉瞳平靜問道:“你是不是想說,等我做到之後,會得到重金酬謝?”
“是!”
中年婦女重重點頭。
葉瞳搖頭說道:“我不會把兩具屍體帶在身邊幾天,更不會帶着兩具屍體出現在郡城城門外,我明白,你覺得沒臉再見你的夫君,你想隨着你女兒而去,死了一了百了,但是,我告訴你,你這想法大錯特錯。”
“有錯嗎?”
中年婦女的眼淚流的更快。
葉瞳說道:“如果之前死的是你,你最希望什麼?”
中年婦女說道:“祈禱,讓我女兒好好的活下去。”
葉瞳問道:“你女兒最後的笑容,不是想安慰你嗎?她何嘗不想讓你好好的活下去?那份笑容,那份安慰,那份來不及說出口的祈禱,就是她的遺願,你難道,連她最後的遺願,都不能爲她實現嗎?”
“我……”中年婦女啞口無言。
葉瞳再次說道:“你女兒死了,我知道你心裡痛苦,但我相信,和你一樣痛苦的還有別人,那個人,應該就是你的夫君,他失去一個女兒,如果再失去夫人,那他不是更可憐,難道你想他也追隨你們而去?或者在痛不欲生中度過餘生?”
中年婦女沉默了。
她們夫婦感情極好,如若不是幾年前突逢劫難,而夫君又率軍在邊疆與敵國作戰,她們母女也不會出現在這裡,更不會導致女兒慘死。
葉瞳取出黝黑匕首,直接丟在中年婦女面前,接着說道:“人活着,本就是在煉獄中接受考驗,百味人生,酸甜苦辣,嚐盡之後,在老去的時候纔不會留下遺憾,纔對得起活這一世!你如若堅持自殺,刀就在你面前,我們不會再阻攔,但希望,你在自殺之前,想想那個已經失去女兒,又將失去夫人的可憐男人。”
中年婦女潔白的牙齒,咬破發紫的嘴脣,血跡流下,她仿若未知。
時間流逝,她沒撿起那把黝黑匕首,就如同木偶一般,陷入沉寂。
許久後。
葉瞳接過藥奴遞來的銀票,抓起中年婦女的手,放進她的手裡,說道:“我的家鄉有句俗話,叫做:好死不如賴活着,只要人還活着,即使會失去一些,但也會得到更多,活着的意義,在於生命中還有牽掛,還有希望,這些銀票,是百順商行給的撫卹金,以及戰後的收穫,孩子沒了,但你還年輕,將來依舊可以兒孫滿堂,母慈子孝。”
“是嗎?”中年婦女眼中滿是傷痛和迷惘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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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陽光普照大地,驅散夜晚的寒冷。
隨着龍獅鷹嘹亮的蹄鳴,透明的光罩把背上的衆人籠罩住,朝着紫府郡郡城方向飛去,中年婦女還活着,而且還堅持帶上女兒的屍體,哪怕她爲此支付了千兩藍銀。
“唉!”
葉瞳盤膝而坐,之前他堅定的拒絕了中年婦女把所有銀票都給自己的心意。
煙花三月,最後一日,龍獅鷹降落在距離郡城南門十里之外的樹林邊緣,這裡是小型集市,與郡城主城之間隔着四里地開闊區。
南城門處。
百位身穿盔甲,流露着肅殺氣息的守城官兵,簡陋的木棚內,傅天龍端坐在椅子上,目光如炬,掃視集市方向,如若仔細觀察,就能發現他的眼底,有着幾分期待神色流轉,他是紫府郡驍勇善戰的戰龍將軍,也是紫府郡郡王麾下第一猛將。
五日前,傅天龍率領兩萬精兵,戰勝落焰帝國邊陲狼兵,凱旋而歸,那時的場面,鞭炮齊鳴,鑼鼓喧天,他是凱旋的英雄。
然而,第二日一早,他便換上守城將的鎧甲,出現在這城南門,所有人都想不通,爲何堂堂紫府郡第一猛將戰龍將軍會成爲一個守門將?
“啪……”
傅天龍剛剛端起的茶碗,掉落在地上摔碎,他那魁梧的身軀,豁然間站起,眼睛裡爆射出難以置信的光芒。
他的視野內,那位渾身血跡中年婦女,是他的夫人,而那位中年婦女懷抱着的,則是他的女兒。
“君瀾……”低沉的嘶吼聲,從傅天龍口中傳出,手握劍柄的他,化作一道利箭,在百名守城精兵齊齊拔刀的時刻,衝向數百米外的妻女。
“唉!”
幽幽的嘆息聲,從藥奴口中傳出。
葉瞳站在中年婦女後面數十米外,靜靜看着眼前夫妻重聚的一幕,心頭隱隱發酸,他的腳步,再次邁開,在傅天龍的嘶吼聲中,與幾人擦肩而過,隨着人流進入郡城南大門。
隱隱的。
耳畔還縈繞着鐵血漢子的呼喊聲,女人的哭泣聲。
葉瞳深吸一口氣,把心中的雜念驅出,遙望這蔚爲壯觀的城池,喃喃自語道:“這裡,就是郡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