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幼園。
五層的戲偶樓。
這是慈幼園中最高的樓,也是李雷峰生前,常用來表演的地方。每一次籌集善款,幾乎都在這裡。
雖是上午,已有許多修士,聚集到了這裡。
戲偶樓是回字型構造,中央大堂中佈置了戲臺。
爲了朱厚的接任,戲臺上已經做了新的佈置。
在戲臺兩旁,多了兩根硃紅的立柱,立柱上分別陽刻了兩列字——仁心廣濟,厚德天下。
戲臺下襬放了十幾張圓桌。
圍繞着圓桌,分佈了圓凳。
許多修士都坐着,一邊吃着圓桌上的茶點,一邊閒聊。也有少數站在一旁的角落,相互交流。
這些人無一不是錦袍華服,舉止得體,交談聲不大,隱隱透出溫雅之氣。
他們談論的話題,圍繞着李雷峰、朱厚和捐贈。
彼此之間,隱晦地試探對方,此次朱厚接任典禮中,他們會捐贈多少。
捐贈這種事情,是有講究的。
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有的人爲了邀名,故意捐得多些。而對於有些人,正道的名譽在此刻,反而成了一種負擔。即便囊中羞澀,也得捐贈出大筆錢財。
在這種試探性的交流中,人們虛以委蛇、插科打諢、虛張聲勢、旁敲側擊,在各有所獲之後,才真的放鬆下來。
話題很快就轉到了妖獸圍城之上。
“到現在,城主府方面都沒有向南豆國都求援呢。這說明,局勢尚在掌控之中。我們火柿仙城雖然是新建的,但能撐得住!”
“任何一隻赤焰妖獸,不管是什麼品種,只要倒下了,身體的各個部位都有價值。所以,換個角度來看,這些圍城的妖獸潮就是靈石潮啊。”
“哈哈哈……”衆人鬨笑。
總體而言,因爲熔岩仙宮承擔了最主要的獸潮壓力,導致火柿仙城這邊情況很穩定,城民們的士氣一直都維持在較高水準上。
也有人對局勢的判斷很清晰:“這一次的妖獸潮,真正的關鍵並不是火柿仙城,而是熔岩仙宮!”
“你們可能沒有了解到山頂的情況。大部分的視野,都被雲煙遮蓋了。”
“我卻是從某位能身入仙宮的道友那邊聽說了,那裡的妖獸潮真的很恐怖!”
“要不是蒙巋大人緊急調動,讓衆多金丹修士進入仙宮戰場,單靠熔岩仙宮是撐不住的。”
“熔岩仙宮一倒,這邊的火柿仙城也絕對保不住!”
這番真知灼見,卻是被周圍的修士嗤之以鼻,普遍覺得這位修士過於悲觀。
修士堅持己見,並沒有在衆人面前退縮:“山頂的雲煙其實就是一個證明。我們的城主府並不願意,讓我們洞察到真相。爲什麼?”
“就是因爲擔心我們看到了真正的妖獸潮,會士氣暴跌,心志淪喪,在可以逃跑離城的時候,都選擇離開。這對大局無利。”
“還有一個側目的證明。你們都聽說的,最近有風聲,說要團結一切修士,包括那些魔道、邪派中人,參與城防。”
“要真是壓力不大,城主府爲何要做這樣的事情呢?”
“正是因爲前線吃緊,壓力巨大,所以要動員一切戰力!”
這話很快惹來嗤笑聲。
反對者也是振振有詞:“傻瓜!城主府這麼做,是爲了將這些魔道、邪派的修士,放在自己的監管當中。之前的金丹混戰,就是最好的警示。不受監管的魔修着實可惡,稍不留意,就會捅出大簍子來。”
“唉……要不是招賢令,我們火柿仙城也不會混進這麼多雜七雜八的人來。”
“國君的格局是很大,但我更希望,熔岩仙宮被我們火柿仙城獨自消化……”
這位反對者說完,就有人附和。
“這種風聲,純粹是無稽之談!”
“我不認爲,堂堂的城主府連魔修、邪修都要拉攏。這太給正道,給我們南豆國丟臉了。”
“這樣的邪魔外道,就該在陰溝裡,黑暗的角落裡活動。”
“你瞧瞧這裡,這樣的大堂中,有哪位邪派、魔道中人?”
更多人附和起來:“是啊,是啊。”
“此言有理。”
“老哥們,我有一個疑問。我近日前聽聞,猴頭幫要組織隊伍,出城清掃落單的赤焰妖獸,參與到整個城防體系當中。像他們這種人,算是邪魔歪道嗎?”
“當然算!”
“哼,猴頭幫的創幫之人叫做袁一,我瞭解他。早年的時候,是依靠一隻猴寵,叫做袁大勝的,發的家。”
“他也不是什麼好貨色,從底層爬起來的,兼併過很多小幫派。”
“原本猴頭幫還算可以,但最近這段時間,居然滅了毒蛇幫,跑去加入黑市了。簡直是可笑啊。”
“是啊,現任的猴頭幫幫主腦子被猴吃了?竟做出如此愚蠢的決策。沾染了黑色,就只能是黑色的了。他們從此混不了正道,上限已經鎖死了。”
“我看未必啊。我倒是覺得,猴頭幫新任幫主極有頭腦。他是豪賭了一把,傍上大腿了。你們要知道,現在的黑市之主叫做寧拙,乃是寧家中人,是正道子弟!”
“寧拙嘛,我知道,前不久金丹混戰前,就有傳聞,說有一份真經在他身上。結果證明只是謠傳。”
“照我說,他也是蠢的。好好的正道身份不保持,爲了三瓜兩棗,染指黑市。簡直是鼠目寸光,自絕了正道前途。縱有天資,將來一生,都會由此污泥,被人指指點點。”
正說着,大門敞開。
負責引領貴賓的修士站在門口,大聲叫喊:
“神捕司朱玄跡大人到——!”
“寧家寧拙公子到——!”
剛剛還議論得熱火朝天的大堂內,頓時沉靜下來。
修士們紛紛側身望去。
只見一位中年男子揹負雙手,邁過高高的門檻,走入樓內。
他國字臉,眼蘊金輝,一身大紅錦袍,黑袖手邊,渾身都是剛正肅穆之氣。
正是朱玄跡。
修士們不敢託大,紛紛起身,對朱玄跡行禮問號。
朱玄跡淡淡點頭,面無表情。
落後他一個身位的寧拙,也邁步走入大堂。
他仍舊是一身白衫,雙目澄澈,黑白分明,臉龐帶着十六歲少年的稚嫩,但氣度上卻已見不俗,不卑不亢,眸光堅定。
單憑外貌,很難相信這樣的美少年,是執掌黑市,一夜間血洗了整個毒蛇幫的那位。
寧拙追隨着朱玄跡,悠然登上高樓。
擁有尊貴身份的人,都被安排的樓上的包廂。
這一次,寧拙也算是沾了朱玄跡的光。
看到他們兩人上樓,消失在視野中,堂中衆修這才紛紛落座。
他們表面上都轉移了話題,但實則暗中傳音。
“看到沒有,看到沒有!”剛剛那位說猴頭幫幫主抱大腿的那個修士,相當激動,給很多人傳音。
“你們以爲,寧拙是個簡單的?”
“他一個小小的煉氣少年,憑什麼坐到黑市之主的位置上?”
“還不是受到扶持,是上一任黑市的孫靈瞳犯事了,招賢令下,又必須得有一個穩定的黑市。所以仙城的上層,就推選了寧拙出來。”
“寧拙能把寧家的少族長拉下馬,也是個狠人。他出身寧家支脈,卻有天資,所以被上層推出來,掌控黑市,先穩住局面用的。”
“寧拙也因此得到火柿仙城四大勢力的青睞、扶持。他平時和周家、鄭家的天才走得很近,他在黑市中抓的罪犯,大多都送給費思大人充當業績了。”
“你看他現在,跟着朱玄跡!”
“朱玄跡什麼人都沒有帶,爲什麼帶他?”
“很明顯,寧拙也被朱玄跡大人看重!等到他將來退出黑市,他能多麼廣大的前途!”
“你們動動腦子,稍微想想,就知道了!”
有人遲疑,回道:“但寧拙可是掌管黑市,履歷不清了呀。”
力挺猴頭幫幫主的修士嗤笑一聲,分外不屑地道:“你剛剛也看到了呀,寧拙,十六歲,他才十六歲!”
“多年輕啊。”
“有句話怎麼說?浪子回頭金不換!”
“這麼年輕,犯點錯,很正常啊。將來回歸正道,他慘黑的過往,反而能證明他的成長啊。有什麼大不了的?”
修士說完,鼻孔朝天,辨壓衆人,分外得意。
衆人一陣沉默。
他們很想反駁,但朱玄跡剛剛帶着寧拙當衆亮相,是最確實的證據了。
他們被說服了。
不少人仰望三樓方向,都泛起了要交好寧拙的小心思。
他們都是正道人士,以前覺得,不該和掌管黑市的寧拙過於靠近。但經過今天這一遭,他們普遍發現,似乎寧拙的前途很是光明!
殊不知,寧拙已經被朱玄跡深深懷疑。朱玄跡之所以帶在身邊,卻是要對寧拙下手的。
寧拙一個應對不好,很可能被朱玄跡當場捉拿、羈押。
這寧拙一旦失去自由身,他必定會慘遭淘汰,徹底失去對熔岩仙宮宮主的競爭機遇!
朱玄跡是首位來到的大人物。
排在他後面的,是紫霄閣的金丹真傳。
這位真傳弟子在金丹混戰的時候,扮演過黑影魔修,還被朱玄跡一路追出城去。最終,他不得不暴露出紫霄閣的當家法術,才擺脫了朱玄跡。
此次他入場,先是登樓,專門和朱玄跡打了招呼,然後纔回到自己的包間中去。
整個過程非常自然,沒有一絲尷尬之色。
可以說是,極有正道風範了的。
繼紫霄閣金丹之後,就只有一些築基級別的人物了。
比如說,煉器坊的煉器大師,丹藥閣的製藥大師,或者金膳堂的大廚等等。
若是平時,會有更多修士參與這場接任典禮。看在南豆王室的面上,至少金丹修士不會只有兩位。
但現在,畢竟是妖獸圍城的戰時,一切只能就簡。絕大多數的金丹修士,都在熔岩仙宮中據守着,很難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