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揚揚的雪色斷斷續續在持續着,畢竟最美的雪色還在山區小鎮,一場大雪,把這裡變成了晶瑩剔透的童話世界,如果不是一條二級路被汽車輾得雪色污黑的話,身處這個銀裝素裹的地方,幾乎連方向也不可辨。
對了,那條路,直通向朝陽鎮,不像其他鄉鎮公路停運,到現在爲止,已經連續四十八個小時沒有斷車了。車行的方向都是朝陽鎮潞豐綠色食品經營公司的場地,場地上工人減少了一半,忙碌得只有一件活:裝車。
單長根夫婦是被大侄連哄帶騙唆導來的,不過這會對今年的收成也沒有什麼顧慮和異議了,老頭看場、老婆做飯,今天是元旦,這小年過得這麼忙乎對鄉下人可是不多見的,接了本家哥的電話,單長根揹着手,轉悠着進了倉庫,看看鋁合金隔斷裡的小宋正算着賬,問着單勇去哪兒,宋思瑩伸着腦袋說是不是在上貨隊伍裡,老單又轉悠出來了,細細瞅了瞅,果真看到了裹着頭巾和場裡工人一起裝車的單勇,糠麩這些東西和麪粉差不多,一沾就是一身,單勇早就渾身灰不拉嘰的顏色了,老單招手喊着你爸媽電話裡問你呢。車上的單勇跳下來,朝這邊奔來了。
倉庫裡,宋思瑩正嘀嘀摁着計算器,今年的囤貨也沒有什麼懸念了,不但養驢戶搶料,山陰禽業的也來湊熱鬧了,掃走了十幾萬斤糠。城區養豬的大戶也來了,最青睞的是玉米渣,自然是掃了個乾淨,最多的麩皮也不愁賣了,市區東明飼料廠來了晚了點,直接全包了。
不過宋思瑩算來算去,算得她老大不高興了,早知道這麼好賣的話,應該多湊點錢再多囤點;現在貨源這麼緊張,又覺得沒必要這麼成批賣,再提提價格多好,雖然單價不高,可那動輒幾萬斤、十幾萬斤的量,就提個一毛五分都非常可觀。可這時候單勇又讓她有點看不懂了,嫌燙手似的,能賣就賣,一百多萬斤,愣是折騰得只剩了點尾料了。
扔下手裡的活,看着單勇回來和本家叔說了句什麼,接了個電話,宋思瑩奔了出來,喊住了單勇,一把揪進倉庫,一到這種情況肯定又是有事了,單勇不迭地問着:“怎麼了?別生氣嘛,今天保證完,我親自送你回去過年去還不成。其實我也想回家了,剛纔我爸媽還打電話了,大過年的光他們倆守在山上,老大個不高興了。”
“我不是說這個,過個元旦有什麼緊要的。”宋思瑩不悅了。
“那你這是……”單勇納悶了一下下,拍拍身上的糠皮子,宋思瑩也不嫌棄這搞得髒裡巴嘰的樣子,一劃拉手指算上了:“……咱們又是自己收拾,又是找鄉下換大米的收,爲了鼓勵他們收,還給他們統一進大米墊本錢,好容易收了這麼多,不能這麼隨便就扔出去吧?”
“那你什麼意思?”單勇繼續納悶了,一擺頭問:“準備扛兩袋回去吃去。呵呵。”
“你少嬉皮笑臉。”宋思瑩推了沒心沒肺笑着的單勇一把,不過又不忍地拽着,附耳道着:“我是說賣給他們太虧了,再給他們漲漲,我算了算,就搭上咱們收貨便宜,一百七十多萬斤,平均每斤就兩毛來錢,去掉麻袋、人工、運輸、裝卸,撐死了掙上三十多萬。不行再給他們加一毛,多掙點是點……”
原來是這種情況,單勇愕然地盯着好像自己的錢被人白拿走了似的那個心疼樣子的款姐,笑了,哈哈笑着,這樣子明顯是不當回事了,宋思瑩可不悅了,掐了把、推了把,堵在門裡要讓單勇答應,單勇不迭地勸着:“……別,別介個樣子,該出手時就出手,你那時候缺點膽,該收手時就收手,千萬不能太貪。”
“誰太貪了,我是說這麼大雪,他們根本沒地方收去。不掙白不掙。”宋思瑩道,看來也看到賺錢機會了。
“不對不對。”單勇否定了,堅決不同意地道:“咱們定的這個價格其實就是沾了下雪和運輸的光,其實也是個相對合理的價位,飼料廠覺得從咱們這兒拉走比較划算他們纔來的,否則逼急了,人家真要組織個拉運隊伍從外地調運,那可就該咱們哭了。還別不信,漲過他們的心理底線,誰也敢鋌而走險……而且這些人咱們惹不起,惹急了人家把袋裝飼料降上幾塊錢,咱們照樣得哭……其實生意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都是看着利好往上漲,都賺上點,心裡偷着樂,可誰要想一家啃光吃淨,那就得犯衆怒了。要不你去跟他們說,別漲一毛了,直接漲一塊,漲到優質小麥價算了,你看是個什麼後果?”
“就你能呀…哼!”宋思瑩明顯操縱不了這事,氣咻咻地揚手要給單勇一下子,不過落手時,又成了幫他拍了拍肩膀,反正吧,還是那麼點不高興,單勇哭笑不得指着道:“你別這樣啊款姐,前兩天憋得快哭臉了,愁得賣不出去。這倒好了,賣出去了,還賣得高價,你又嫌掙得少了,你這麼計較心裡就永遠高興不起來啊……我告訴你啊,人要高興上來,不是因爲得到的多了,而是因爲計較的少了,你這麼計較我以後是沒法跟你合作了啊,要不得了,你自個算清賬,各拿各的錢,各幹各的事……分家。”
“啊?”宋思瑩嚇了一跳,一把揪着要走的單勇,惡狠狠地瞪着道:“你想得美,現在炒貨和小雜糧出得這麼好,想扔下我自個單幹是不是?門都沒有,我還就守這兒了,不過年了我。”
“哈哈……是啊,炒貨和小雜糧出得那麼好,何必計較點下腳料呢?”單勇一笑,臉色一整,反問道。
這一問,宋思瑩不吭聲了,那纔是大頭,而且那可不是一毛兩毛的利潤,單個食盒的成本不到三十,到單位的售價可差不多都翻番了,那錢還真是有些沒結算出來,否則得數着錢玩了,這一不吭聲了,單勇逗着道:“這生意在你心裡是透明的,你還不知道划算不划算,還有大半倉存貨呢,說給你換奧迪你不相信……這都實現了吧,都富餘了,還有什麼不高興的,來,笑一個,給爺笑一個!”
“啊呸……”宋思瑩笑了,不過朝着單勇的臉作勢來了個呸的動作,單勇閃避了下,笑着要走了,卻不料款姐又來心事了,嘟囊着,炒貨賣得是不錯,可給雷大鵬這羣二貨提成太高了,差不多砍掉一半利潤了,嘮嘮叨叨好不心疼,單勇真沒耐心了,氣一捋袖子惡相頓露着罵着:“你是不是看我下雪天沒事幹,想讓我摁着揍你一頓……掙都掙了還這麼嘰歪,要賠了你還把不得把我麻纏死是不是?。”
“我不是替你心疼錢麼?沒良心的。還想摁着揍我?你捨得呀?”
宋思瑩嫣然一嗔,揚着頭挺着胸迎上來了,讓單勇好不牙疼,直襬手着,不說了,逃也似地出了這小倉,款姐這風情,那是一般人消受不了滴。
不過還好,好在這個兵行險招囤下的餘料都消化了,東明飼料廠的最後一車裝貨起運時,廠裡帶隊的從車上又跳下來,接了個電話,跑着向單勇來了,直遞了張名片邀着:“單老闆,我們石廠長邀您改天到我們廠裡坐坐。”
“喲,看上我了,不過我們這兒沒什麼存貨了,都被你們掃走了。”單勇笑道。
“不是,昨天拉得那兩車我們檢驗過了,沒摻沙沒沾土沒發黴,這麼跟您說吧,其實我們廠原來也從鄉下收,不過效果不怎麼樣,老百姓有時候坑城裡人也黑着呢,一不小心就給你摻進其他東西了,我們廠長說了,要是能收到這個水平,以後咱們長期共事怎麼樣?不過價格可不能比照現在了啊。”來人道着,是廠裡的業務經理之類的,看樣除了價格高了點,貨還是挺滿意的。
“那沒問題,這好事啊……我回市裡找你們去。”單勇笑道,和這位送消息了握手言別,親自開着場門,把這年前的最後一拔車隊送走了。
空出來的場地上,已經落了一層薄薄的雪,想想這個把月的辛苦如斯,再想想這囊中的進項,單勇可沒宋思瑩那麼不知足,靠着鐵門自己想得都能笑出聲來。
不笑不行呀,就咱這矮銼窮小戶能在這個大行業裡分一杯羹就足夠讓單勇偷着樂了,何況東明這大廠都伸出橄欖枝來了,這年頭不但你胡幹瞎幹,就怕你什麼也不敢幹,只要能把事辦了,就有人找你一起幹。
其實想想單勇心裡也心虛,兩人的身家幾乎都砸進飼料食材裡了,要是沒有這場雪,或者雪遲點到了年後錯過了養殖出欄的黃金時間,再或者那家飼料廠發個神經提前囤一批貨,那今年潞豐可就豐收不了了,慢慢地消化這些存料,怕不得得愁煞個人吶。
不過現在好了,可以集中精力做做炒貨和小雜糧市場了,趕在年前出出貨、收收賬,那又將是好大的一筆,或者,還有一個好大好大的願望等着實現,單勇擡頭看着雪色悽迷的天空,辨着向南的方向,在很遠很遠的南邊,還有一個讓他神往的邀請,那裡應該沒這麼大雪吧?一定是綠樹成蔭,說不定還奼紫嫣紅着呢,在那樣的環境裡勾搭勾搭師姐不知道是種什麼感覺?
我現在這個樣子,應該……單勇自戀地一低頭,嗯了聲,好不入眼,要不是爲了腰包鼓點,說什麼也不會幹這髒苦累的活的,不過也可以理解,生活過得這麼苦逼,還不都是爲了當年吹下的那個牛逼。要早知道的話,那個牛逼就不吹那麼大了。
嘀嘀幾聲喇叭聲音,打斷了單勇的憧憬,回頭時,卻看到了向場裡駛來一輛依維柯,車身上還標着“公安”的字樣,驚得單勇“呃”了聲,眼珠差點迸到雪地裡,偏偏那車到了場門口,嚓聲拉起了警報,堪堪駛到了單勇身前打了個滑剎住了車,車門洞開,人下來時,看得單勇直梗脖子,嗝應都上不來了。
“嘎嘎嘎……”下車的雷大鵬奸笑得前俯後仰,直指着單勇取笑着:“看把蛋哥嚇壞了吧?哈哈,一看這樣,肯定做虧心事怕警察上門了。”
慄小力和蓋庭甲下來了,兩人卻是被單勇的扮相逗樂了,張着大嘴哈哈笑着,白曙光被張衛華推下來了,兩人一看單勇的樣子,同樣是震驚無比了,一干小二貨剛下車倒笑得站不穩了,遠遠地宋思瑩剛跑出來,一看這陣勢,尖叫了一聲,又奔回去了。
單勇卻是悻然拍拍身上的糠麩渣子,無語了,過元旦的,可沒料到這羣貨色不期而至了,居然還坐着警車來的,不用說,肯定是張衛華家給找的方便,笑着的時候雷大鵬雄糾糾地上來了,穿着一身嶄新的西裝,直襬手示意着兄弟們安靜,一摟單勇道着:“雖然蛋哥落魄到這樣子了,不過兄弟們都不嫌棄他啊,蛋哥,你瞧瞧,兄弟們可都大過年的連家都沒着,全來鄉下看你來了,下這麼大雪,簡直是冒着生命危險來的,是不是兄弟們。”
一人喊,一羣應和,好不熱鬧,單勇這時候纔回過神來,訝異地看看雷大鵬,又看看那倆胖哥,不解地道着:“你們……不是大過年逮個大戶宰吃吧?咱這地可沒飯店啊。”
“稀罕呀,看把你摳得,今兒乾爸乾媽打電話說你沒回來,我們就想來接上你,今兒我請啊,誰也別跟我搶。”雷大鵬拍着胸脯,義薄雲天了。這麼個大方樣子,依單勇的瞭解不像雷哥的風格,肯定有什麼喜事了,笑着問:“怎麼?是不是掙得不好意思了。不過還數不着你,應該是小蓋掙得最多吧。”
“切,就你那倆小錢,算個毛呀,哥就沒在乎過,早吃逑完了。”雷大鵬道,噎得單勇直瞪眼,一得瑟,慄小力湊上來了,得意地道:“雷哥被光榮評選上本年度太東城管隊業務標兵。”
單勇一愣,沒消化掉這條消息,更猛地來了,白曙光更得意道:“震驚了吧。雷哥老爸提拔城管局副局長了。以後雷哥是局長公子了。”
那樣子,比親爸提拔了還高興似的,單勇卻是懊然地道着:“哦喲,怎麼和諧社會,淨髮生些不和諧的事呢?看來你確實春風得意的厲害,不宰你都不好意思……好,一會兒回城。來來,都進來,暖和暖和。喲,你們可真厲害,還整了個警察司機,不知道還以爲抓我來了。”
下車的果真是五馬分局的一位警察,不過是衝張衛華來的,倒也客氣,沒開口單勇倒先安排給警察哥搬了兩箱米幾件炒貨,場裡能拿出手的也就這東西了,不一會兒宋思瑩出來了,卻是換了身乾淨點的衣服,那幫貨還是直笑話款姐快成村姑了,惹得宋思瑩挨個訓了幾句,這幹本不怎麼溶洽的團隊因爲雷大鵬這靈魂人物以及生意上經濟基礎,聯結的卻是更緊密了。相隨着進了炒貨的倉庫,大過年的也沒歇着,幾個柴火爐子上掛着電動的滾桶,正炒着小油葵和胡麻籽,進來暖和着,雷大鵬卻是喚着董偉,一指單勇道:“跟他說,讓他高興高興,別以爲哥幾個光會吃。”
“喲,又有新路子了。”單勇樂了,饒有興致地看了宋思瑩一眼,那意思是,這座寶藏還沒有挖掘完呢。
果真有了,那董偉小夥持着手機道:“看這樣子的小禮品,能做出來嗎?”
“你是說小包裝炒貨啊,貼廣告oem,沒問題,這種真空包裝難度不大。年節一過,禮盒裝的銷量肯定要下降,做這個往外批發就對路了,不過價格可就上不去了,而且品種要單一走了。”單勇道,幹了個把月,炒貨的行當也多有了解了。
“那就沒問題了。”董偉收回了手機,解釋道,敢情是地方市縣區的手機營業廳經常有交話費送小禮品之類的活動,每年這小刀小餐具小電筒小日用品之類的開支相當龐大,其實這一塊只要能吃過那怕一小部分,量也是可觀的………聽到此處,單勇眼睛亮了,這小子家裡是移動公司的,本家就經營着手機店,敢情是製作一些贈送的小禮品,一塊錢瓜子一大包呢,總比用個小鑰匙扣用兩天扔了強吧?何況瓜子袋吃着看着,沒準廣告效果更好涅?
單勇樂了,對着這小哥們直豎大拇指。那樣子恨不得抱起來親兩口,正發愁開春後的業務呢,這倒送上門來了。董偉剛說完,雷大鵬又拽着小蘿蔔頭蓋庭甲過來了,直讓小蓋報料,官宦之家出來的,這眼光確也有獨到之處,就聽小蓋來了更好的創意:
“蛋哥,其實你這個食盒設計還差了點,也就年節好賣,過了年節就不好說了……變變,這麼變變,我想了想,把這盒做成桶,保持原來形狀,容量加大了,裡面的東西呢,做成真空包裝,隨吃隨拆而且方便放,這樣就延長了保脆期,不至於返潮不好吃了,炒貨不怕壞,就怕返潮……而且我想,開這麼個炒貨、土特產禮品店,每年單位裡上級下來檢查,那車隊後廂裡塞得都是滿的,全市多少單位、多少檢查、得吃掉多少禮品,以前我就知道我爸催着秘書滿世界找稀罕特產……咱們這樣多好,包裝內容都有了,而且找到根本不問價格的客戶羣了,你說咱不想賺錢,可能嗎?”
單勇的眼睛凜然了,宋思瑩的眼睛亮了,也許別人還沒有感覺到,不過讓這倆生意精已經揣到財富的影子了,單勇半晌才從震驚中清醒過來,拍拍小蓋的肩膀感嘆地道着:“知音吶,怎麼不早認識涅?你比這幾個吃貨強多了。”
“強什麼呀強,食盒都做成飯桶了。”雷大鵬道了句,惹得衆人笑了一陣。還有奇思妙想的,慄小力巴結上來了,直說廣告詞都想好了,前一句是“炒貨中的頂級吃貨”,後一句叫“吃貨最愛的炒貨”,店名就叫“吃貨炒貨店”,這倆吃貨別的不行,那張嘴絕對利索,磕着瓜子這話都能蹦個不停,惹得這幹二貨直撫掌叫好。
說了會,吃了會、喝了會,亂了會,換上了衣服,坐着這輛特權車,一車人說說笑笑回城來了………